事到如今，雖說此事是五皇子與禾錦華之罪，但若是錦甯不提…若是她不大喇喇當(dāng)著眾人的面，毫不給皇家一分臉面的公布于眾…此事些許便不會(huì)鬧到如是無力回天的地步……

    皇后藏于幾案下的手用力攥了攥，可她還是恨不來甯和。

    她母儀天下，熟讀女戒，以做到最好得執(zhí)行這世上對(duì)于女子所有的條條框框所有的苛刻要求，如今貴為皇后，只敗過一人，便是錦甯。

    她不該那般想的，她怎能那般想？身為皇后，需品行高潔不帶半分私心才能以己律人，怎能做那出那等藏掩腌臜齬齟之事？

    身為忈王王妃，這般天大的丑事，又是自己庶妹，甯和那般純善性子，她又何其不難受？不悲痛？不為此羞恥遲疑糾結(jié)許久？

    可她還是選擇將此事公布于眾，因?yàn)榍蟮?，便是個(gè)問心無愧。

    皇后突然有些羞愧，她深深呼出一口氣，雖對(duì)將來所受之罰仍是心頭惴惴，卻淡然了許多。

    她望向錦甯，眼中含著淡淡的慈愛。

    “咣咚！”便聽一聲巨響，隨即便是噼里啪啦的嘈雜聲響夾雜著女子的驚叫。

    眾人忙尋聲望去，竟見皇帝從一旁皇后的幾案上摸了個(gè)瓷盞狠狠朝禾錦華擲去，“□□！”他滿面煞氣，“你這賤人，朕當(dāng)初便不該——”

    他突然戛然而止，顯然是記起讓她嫁給姒琹赟也是自己下的旨。

    皇帝貴為天子，自己的親生兒子做了此等豬狗不如之事，自然是無暇顧及其他，而皇后既嫁入皇家所思所想自然也是率先為皇家考慮，無論帝后二人是出于該做還是在眾人面前做樣子，先怪罪五皇子確實(shí)是最上策。

    但如今皇帝回過神兒來了，自己的兒子終歸是親兒子，哪怕他生性涼薄，可犯錯(cuò)的不止五皇子，還有禾錦華，那怒氣自然更是朝禾錦華撒去。

    五皇子突然握緊拳頭，眸色終于變了變。

    皇帝變臉不可謂不快，幸虧他氣得渾身發(fā)顫手沒個(gè)準(zhǔn)頭，這一下砸破了禾錦華前額，卻沒傷著腦袋，不然她當(dāng)場一命嗚呼了，事后更麻煩的只有皇家。

    禾錦華只覺忽地一陣劇痛，再反應(yīng)過來已然額頭一涼，眼前啪嗒啪嗒低落下血珠，她猛地瞪大眼去摸額頭，不想額心竟被刮破了一大層皮，如今正潺潺流著血，瞧著便甚是可怖。

    血??？當(dāng)真是血！

    她放下手，見滿手血水，眼眸登時(shí)黑沉起來，死死盯著皇帝。

    禾錦華原本以為皇帝是站她這邊的，誰知禾錦甯那賤人一席話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這狗皇帝便變臉比翻書還快，竟直接拿茶盞砸她？！若不是她心中放下警惕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又哪里輪得到他來砸她？??！

    她此刻已經(jīng)沒有再顧忌毀沒毀容這般于女子而言天大的事了，只是滿心怨氣便要腐蝕了腦袋，恨不得立刻便擰了這皇帝腦袋，她又哪里知曉皇帝心思本難猜。

    心中僅存的一絲理智令她繼續(xù)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同五皇子一般一語不發(fā)。

    禾錦華對(duì)五皇子的不語暗暗滿意，禾錦甯方才那幾句鬼話她雖是大驚，如今回過神來卻是半句不信的。

    她同五皇子是在善水寺舉止親昵了些，可若說行茍且之事卻是沒有的，慧明大師性情高潔，又怎會(huì)眼睜睜看禾錦甯胡謅？

    這禾錦甯狗急跳墻都已經(jīng)不擇手段了。

    禾錦華冷笑著扯了下唇，低垂著首蓋下一大片陰影，令人瞧不清神情。

    過會(huì)待慧明大師說出實(shí)話，她再求皇上叫太醫(yī)來仔細(xì)瞧瞧她有孕與否……

    那賤人便徹底玩完了。

    皇帝見她只低頭不語，火氣猶如大力打到了棉花上，竟也消了幾分，只虛虛揮了揮手坐上早已被扶起來的木椅，靜著慧明大師被請(qǐng)來。

    眾人便靜立的立，靜坐的坐，氣氛冷清得可怕，無一人開口說話，大殿內(nèi)只有呼呼風(fēng)聲，莫名得冷，不少女眷等得腿腳都酸脹得厲害，卻敢怒不敢言。

    約莫一炷香的時(shí)辰，吳長德便粗喘著氣進(jìn)殿，善水寺離京城不近不遠(yuǎn)，往常少說也要一個(gè)時(shí)辰才能到，今日打了個(gè)來回竟只用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想來是不要命地快馬加鞭，“啟稟圣上，慧明…慧明大師已在殿外……”

    皇帝猛地起身，“傳！”

    皇帝話音才落，殿門口便走進(jìn)了個(gè)身著紅金相間袈裟的老和尚，鬢角須發(fā)皆白，面容慈寧祥和，馬車顛簸一番折騰在他身上竟分毫不顯，一瞧便甚是德高望重模樣。

    “阿彌陀佛。”慧明大師念了句佛號(hào)，面色淡然朝眾人施了施禮。

    “大師快快請(qǐng)起?！被实垭y得地語帶敬重，“今日匆匆請(qǐng)大師前來，朕甚是歉意啊?！?/br>
    “無事?！崩虾蜕泻蜕菩χ?，黃昏的暮色映著他金紅的袈裟，竟顯得他若影若現(xiàn)間仿佛佛光普照，“施主為善水寺成日行善，今日有求，老衲自當(dāng)前來，施主不必客氣。”

    皇帝略有幾分尷尬，斟酌兩下，才開口，“此事…說來羞愧，朕也不好明說，吳長德?！?/br>
    “是?！眳情L德心中微苦，卻仍是忙不迭應(yīng)聲，“回慧明大師，有聞五皇子同忈王妃曾在善水寺…玷污了佛祖……有無此事兒敢問您知不知曉？”

    慧明大師聞言卻靜默幾瞬，半晌，輕輕撥弄著佛珠，“佛曰，此事不可說?！?/br>
    皇帝不解其意，還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正要開口，卻聽慧明大師又道了句，“不過……”

    原本心下稍定的禾錦華只覺心竟不受控制地調(diào)到了嗓子眼，忽有一種極其不詳?shù)念A(yù)感。

    不，不可能。

    “此二人……”便聽慧明大師忽然嘆息了一聲，望著禾錦華同五皇子搖了搖頭，神色悲憫地又念了句佛號(hào)，“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五皇子不可置信地瞳孔一縮。

    禾錦華耳邊猛地轟鳴一聲，嗡嗡間令她頭痛欲裂，心跳竟停了一瞬。

    這是什么意思？！

    慧明大師可是再高潔不過的圣人！又怎會(huì)…怎會(huì)做出那等污蔑她的言行？！

    “不！求皇上與大師明鑒！我并未有孕——”

    禾錦華話音還未落，皇帝已然目眥欲裂，吼道，“還不快掩了此二人的嘴壓下去！難不成還想污了大師的眼嗎？！”

    事到如今，禾錦華有孕與否早已不再重要，慧明大師這態(tài)度一落，此事終算是一錘定音，皇帝哪里管她是否當(dāng)真有孕，如今她同五皇子私通此事既已篤定，那便再?zèng)]有回旋余地。

    錦甯咬緊貝齒，遲疑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王爺……”她哀求地望向姒琹赟，后者嘆息一聲，向她搖了搖頭。

    眼見禾錦華便要被拉走，錦甯閉了閉眼，終還是起身叩首道，“皇上！”

    姒琹赟繃直嘴角，“甯兒?！?/br>
    錦甯動(dòng)作微頓，深吸一口氣，“還望皇上開恩，將meimei交予王爺同甯和處置…給meimei…最后的體面……”

    “甯和！莫要瞎胡鬧！”皇帝早已勃然大怒，又因此事一半皆乃錦甯而起，自是也沒心情給她好臉色，只礙得慧明大師在不好發(fā)作，勉強(qiáng)道，“大師以為呢？”

    慧明大師笑了笑，“施主真龍之體，不必為此氣壞了身子，老衲以為，此事先為家事，才為國事，施主還是莫要大怒才好啊……”

    皇帝頓時(shí)眼睛一亮，他先頭怒急攻心沒想到，如今經(jīng)慧明大師智慧一點(diǎn)撥，當(dāng)下大喜，“多謝大師！還是聽大師的，將五皇子先行壓下去，禾錦華便…先掩了嘴壓到一旁，忈王處理罷?！?/br>
    雖說此等丑事不可謂不重，但正如慧明大師所說，若先是“家事”再為“國事”，此事便不是大事化小了？

    皇帝如今一心解決此事，見太后也被攙走了，當(dāng)下命人給善水寺捐上萬兩銀香火錢，便遣散眾人離開。

    姒琹赟被皇帝留下商討此事，錦甯卻是聽不得的。

    她輕輕朝姒琹赟福了福，囁嚅兩下啟唇，“甯和先行告退?！闭f著便要轉(zhuǎn)身離開。

    姒琹赟卻極快握住她細(xì)細(xì)的手腕，輕嘆一句，“胡鬧?！彼惺艿绞种械娜藙?dòng)作僵了僵，終是輕聲道，“先回去好好歇息，莫再想其他?！?/br>
    錦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背著他嗯了聲，緩緩離開。

    出了保平殿沒行多遠(yuǎn)，便見身著金紅袈裟的老和尚笑呵呵地竟不知是不是刻意等她。

    錦甯瞥了眼身后的珠憶，不著痕跡朝慧明打了個(gè)眼色，后者會(huì)意，朝她客氣地施了一禮，“女施主。”

    錦甯也微微頷首，“大師?！?/br>
    “此番無甚他意?！被勖鞔髱煹Φ?，“只是特意前來，謝過女施主的大紅袍，滋味甚好，勝過人間至銀至金。”

    “大師不必如此?！卞\甯也朝他施了一禮，眉眼略微帶了點(diǎn)笑意，“不知大師可有分些給廟里的小和尚？”

    慧明似是驚訝，“施主說的哪里話，都是些小娃娃，心智未成熟，習(xí)不得茶道?！?/br>
    錦甯笑了笑，溫言細(xì)語，“大師說的是，如此，回見。”

    “女施主回見。”

    自然勝過人間至銀至金，她給的可是頂頂大個(gè)兒的銀票。

    說起來，與慧明結(jié)識(shí)，還要多謝先生。

    錦甯不緊不慢地踩著皇宮的青石板兒，聞著煙消云散的硝煙火氣。

    雖說先生年至七旬還心性純真，仍以為此人仍同數(shù)十年前一般是個(gè)名士罷了。

    錦甯忽地想起那日善水寺，面帶羞赧喚她“女施主”的幾個(gè)小和尚。

    不禁一聲笑，說不出是嗤笑還是輕笑，總歸在珠憶聽來，是苦笑的。

    第113章 合歡樹

    回了王府錦甯便作勢(shì)累了, 寶念珠憶便拉了白嬤嬤一道作揖出了門, 不敢打擾主子，便坐在房廊間的條椅上守著門。

    白嬤嬤從懷里掏出油紙包的蜜餞，鋪在長椅上招呼道, “你二人今日陪了殿下一整日，想來便沒吃些什么, 快來填填肚子。”

    珠憶見了便彎了眼笑起來, 念著主子在歇息放低聲音道，“還是嬤嬤最好?！彼砥鹨粔K米糕，“好在殿下仁慈，寶念jiejie同我有幸嘗了幾嘴那筵席上的菜品，可是御膳房的御廚做的嘞?！?/br>
    寶念掀開眼皮瞥了眼，心中暗笑嬤嬤果真是嬤嬤，這打探口風(fēng)的慣用手段都用的這般自如, 令人還瞧不出有異。

    白嬤嬤笑了笑，“殿下慣是如此心善。”她見大咧咧珠憶舉著糕點(diǎn), 便忙道，“仔細(xì)著些, 殿下喜潔凈，可別落了粉渣弄臟了地?！?/br>
    珠憶便用手接著糕點(diǎn)咬了口，笑道, “我省得。”

    待吃完一個(gè)糕，聽內(nèi)室里的窸窣聲歇了，珠憶才半盤著腿坐下, 一面呸呸罵了兩聲，“嬤嬤，你卻不知今日生了什么事?！?/br>
    寶念聞言忙拍了她一下，瞪她一眼，“小蹄子又要多嘴了?！?/br>
    珠憶哼唧幾下，仍忿忿不平，“寶念jiejie素來是沉穩(wěn)的，那位…”她說著揚(yáng)了揚(yáng)下顎，沖著西南方向的榮華樓，“那位捅出那般大簍子，連累著殿下焦頭爛額心力憔悴，我卻是忍不下這口氣的?！?/br>
    白嬤嬤眉心狠狠一跳，“怎的了？”聽著這話恐怕此事絕不小的，她暗暗與寶念對(duì)視一眼，寶念還未動(dòng)作，珠憶便冷笑一聲，放低聲音將今日太后壽宴上發(fā)生的事一句一句細(xì)細(xì)道來。

    白嬤嬤聽罷倒吸一口涼氣，“那位當(dāng)真……”

    珠憶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諸位貴人都瞧見了，我還會(huì)騙嬤嬤不成?！?/br>
    白嬤嬤輕望了寶念一眼，見后者也微微頷首，才瞠目結(jié)舌著道，“這…這……”

    珠憶嗤笑一聲，這才有幾分吐出一口惡氣的幸災(zāi)樂禍，“那位可算是自個(gè)兒把自個(gè)兒玩完了。”

    她說著又撇了撇嘴，仍有氣，“可嬤嬤你卻是不知，殿下為她可算是費(fèi)盡了心思，盡想著要這罪名減輕些，那位連連陷害殿下，到頭來殿下卻仍一心一意救她……”

    “如今經(jīng)殿下求情，她顏面才算是好看幾分，可就這般，方才殿下還為此黯然傷神許久呢……”珠憶嘆了口氣，“方才殿下那聲苦笑，我聽了都替殿下難受。可殿下又何至這般？王妃歹毒次次陷害，可憐主子心善…要我說，殿下便不該救……”

    寶念見她越說越過分，忙掩了她的嘴，噓聲道，“腦袋不要了？殿下一向心善，縱使你我怎么想，又如何的左右得了殿下？”

    白嬤嬤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此事既已過便莫再提了…”她意有所指看了看西南方，“那位既引火**，便是她應(yīng)得的報(bào)應(yīng)。”

    珠憶聽了二人勸只得作罷，仍不解氣地狠狠向那方向啐了幾口，“蛇蝎婦人，害人終害己，呸呸呸……”

    還不待平復(fù)心緒，便見一道頎長清雋的身影大步跨入含甯閣內(nèi)，三人忙起身，福身作揖，“拜見王爺?！痹偻砗蟾膭俜寂c舜興二人互作頷首算是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