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

    作者：崔羅什

    作品簡評：

    蘇裴與賀一鳴相識于大學(xué)，做了十二年朋友。在蘇裴眼中，賀一鳴是他最好的朋友，然而蘇裴并不知道，在這段友誼當(dāng)中，賀一鳴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他一直暗戀著蘇裴。賀一鳴與蘇裴認(rèn)識太久，對他了解太深，少年時候的一絲綺念終成心魔。十幾年間，他們的生活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在時間的推動下，這份友誼終將質(zhì)變。

    受是細膩柔軟的直男，攻是看起來無比硬漢的gay，人物設(shè)定十分有趣。兩個知己知彼的老同學(xué)，一份酸中帶甜的暗戀。故事從當(dāng)下說起，但回憶和過去都穿插其中，仿佛可以清楚看到這兩個人十幾年間的過往。敘述波瀾不驚，文字細膩，娓娓道來。在這個故事當(dāng)中可以看到愛情的恒久，也可以看愛情的遲疑和徘徊，最終將會是愛的治愈。

    第1章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羅馬也不是一天崩塌的。

    深夜零點已過，蘇裴還在片場附近的酒店趕劇本。

    這個全封閉的房間空間狹小，好在只供他一個人使用。行李占了一張床，各種書籍材料胡亂堆在另一張床上，他進了房間之后整整一天一夜只斷斷續(xù)續(xù)睡了三四個小時。

    陳舊的空調(diào)系統(tǒng)嗡嗡聲不停，保溫杯和電熱水壺都已經(jīng)空了，他懶得起來再去燒水。比起水，他更渴望來一杯酒，但這個時候他只能壓抑啜飲酒精的沖動——劇組的進度已經(jīng)落后快一周了，必須加快拍攝進度。天一亮他就要把新劇本給導(dǎo)演送過去。

    蘇裴做編劇有幾年了，現(xiàn)在跟的劇組正在拍一部民國背景的諜戰(zhàn)劇。

    男女主都是新人，資歷淺，可架不住背景深。在劇組說話比他這個主筆編劇更管用，劇本說改就改。

    先是女主這邊嫌自己戲份少，要加戲。后來是男主覺得角色形象不夠完美，要修改。這折騰來折騰去，劇本已經(jīng)改得面目全非，故事線都變了。

    蘇裴正在補幾場男主的戲，盡量多寫幾段男主的長臺詞，讓他多兩個高光時刻。

    蘇裴一邊盯著電腦屏幕，在心中默念檢查臺詞，一邊揉著手腕。然后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點燃。這幾年他一直在戒煙，但一開始寫劇本，戒煙必然失敗。他緩緩享受著焦油和尼古丁，然后趁著這空隙，查看了手機上的未讀信息。

    一些廣告。

    幾條貸款還款期限通知。

    蘇裴迅速劃過，不敢細看。

    小曲奇九點半的時候發(fā)過來一條消息。

    “爸爸，加油，早點回來。我睡覺了，晚安?！?/br>
    蘇裴回了晚安兩個字?？纯磿r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小曲奇應(yīng)該早睡著了。

    離婚之后小曲奇跟著他，他出差時候，他母親會幫著照顧小曲奇。

    他打開購物網(wǎng)站，給女兒又買了一套樂高。

    這時候一條聊天消息跳了出來：

    你是不是在l市？聽說賀一鳴這兩天也去l市了。你要和他見面吃個飯嗎？

    蘇裴夾著煙，抿了抿嘴唇。消息是他的大學(xué)老同學(xué)老朋友姚至誠發(fā)給他的。

    賀一鳴要來l市。

    蘇裴盯著這個消息?，F(xiàn)在看到賀一鳴的名字，他有一種非常遙遠的，不現(xiàn)實的感覺。因為現(xiàn)在他常常在各種新聞里看到賀一鳴，在其他人的八卦中聽到賀一鳴。賀一鳴的公司融資成功了，上市了，賀一鳴的身價在飛漲。賀一鳴一擲千金購置豪宅了。賀一鳴與女星傳緋聞了。

    大眾談?wù)摰馁R一鳴，和他十二年前認(rèn)識的賀一鳴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幾秒鐘之后，蘇裴才意識到自己失神了。撣撣煙灰，他給姚至誠回了消息：我在劇組趕活，恐怕沒時間。

    姚至誠立刻回復(fù)：我想你們之前那點不愉快其實不算大事，見個面吃個飯會好的。

    蘇裴苦笑，只能回了他一句“知道了，回頭聊，我還要趕通宵劇本?！?/br>
    在姚至誠看來，他和賀一鳴之間沒有深仇大恨，沒有道不同不相為謀。一點小矛盾小心結(jié)，說開了就好。

    但他知道，他和賀一鳴在畢業(yè)之后的這許多年，他們面臨的不僅僅是外界的各種變化。

    他甚至想不起來他們的關(guān)系第一次出現(xiàn)裂縫是什么時候。原來友誼和婚姻一樣，細小的摩擦日積月累，也會變成深深的裂痕。

    他只記得去年他們聚會的時候大吵一架，賀一鳴不看好他的編劇工作，他喝多了，對賀一鳴也說了些過分的話。

    所以他和賀一鳴這朋友做成這樣，只能怪罪時間——時間改變一切，時間銷蝕一切。

    蘇裴掐滅煙，細長的手指撫上鍵盤。

    在這樣的夜晚，最適合坐在老舊卻舒適的公寓陽臺上，為自己倒一杯酒，遙想故人，連失落都會變成一種得體的情調(diào)。

    不像此刻。此刻他只能為生活奔忙，回憶只會讓他的胸口悶痛。這種悶痛不是臆造，已經(jīng)變成實實在在身體上的折磨，他為此消耗了太多精力，直到精疲力盡。

    蘇裴克制住自己陷入這種悔恨交加的情緒里，他盯著電腦屏幕。他告訴自己，想想劇組，想想明天要交的劇本，想想男主那張帥到泛蠢的臉。

    他終于又機械地敲起鍵盤。

    快到三點的時候他終于趕完了劇本，和衣倒在床上，再沒法多動一下。

    凌晨時候，熟睡中的蘇裴突然被手機震動驚醒。

    手機還在不停震動。他抓起手機。

    “喂?！?/br>
    “蘇老師?！笔侵砭巹⌒☆伒穆曇簟?/br>
    “什么？”他腦子木木的，好像一天一夜的高強度工作已經(jīng)把他的腦汁榨干了一樣，現(xiàn)在他的腦子只剩下一個空殼。

    “劇本，好了嗎？”年輕人說話方式直接到粗魯，但語氣活潑所以不惹人厭。蘇裴有時候覺得，這正是他現(xiàn)在所缺少的，一種滿不在乎，可以肆意浪費的生命力。

    他伸展身體，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幾點了？”

    小顏回答：“六點半，蘇老師你昨晚告訴我六點半打電話給你的。九點之前我們要到片場。我現(xiàn)在來找你？”

    他想起來了，昨晚確實要過小顏叫醒。劇本，已經(jīng)改好了，雖然最后實在太趕。九點之前到片場，給導(dǎo)演讀劇本……蘇裴心里還是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

    但他沒有功夫仔細思考到底是什么事，他匆忙洗了個澡，下樓在自助餐區(qū)和小顏匯合。

    早晨蘇裴吃得很簡單，他只要一杯咖啡和兩片面包。然后將劇本發(fā)到了小顏的郵箱里，讓她一會兒去打印。

    小顏一邊用手機看著蘇裴趕出來的劇本，一邊贊嘆：“不愧是蘇老師，一個晚上寫了好幾個轉(zhuǎn)折。太精彩了……這臺詞，我怎么寫不出來呢？”

    蘇裴只是埋頭喝咖啡，沒說話。他一大早得喝過咖啡才提得起精神。但這家酒店的咖啡做得很稀，他只能往里面多加糖，靠糖分來讓腦子活躍點。小顏的恭維，他沒有認(rèn)真聽。

    “蘇老師！”小顏像是想起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突然壓低聲音，“你知道嗎！聽說今天柏文琛今天會來片場的！”

    蘇裴微笑了：“有這么值得興奮嗎？”

    小顏不介意被逗，她說：“柏文琛啊！照理說，即便他的公司投資了我們這部劇，他這樣的大人物大忙人也不會來片場的。但是……”

    她壓低了聲音，接著說下去：“……現(xiàn)在外面有在傳傳方子苓是柏老板的新歡呢?！?/br>
    方子苓正是他們這部劇的女主角。柏文琛有妻有子，并沒有離婚，但是不妨礙這段緋聞悄悄流傳，越傳越廣越傳越真。

    “如果柏文琛今天真的來了，不就是證明他們確實有一腿？”小顏得出了結(jié)論。

    蘇裴說：“那我們只能拭目以待了?！?/br>
    他話雖這么說著，語氣卻很平淡，對這樣的大八卦，他這樣的態(tài)度太平淡了。小顏不由好奇問：“蘇老師，你對這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嗎？還是在劇組久了，見到的比這還勁爆的八卦多了？”

    蘇裴抬起眼看了一眼小顏：“你今天卷過頭發(fā)了。一大早起來，還卷了頭發(fā)，難道也是因為柏文琛要來？”

    小顏臉上泛起一層被戳穿真相的紅色，她說：“我偶爾也會注重儀表的……你別轉(zhuǎn)移話題呀！你到底是對八卦不感興趣呢，還是大八卦見得多了？”

    蘇裴說：“我很羨慕你，對什么都有好奇心和想象力。”

    小顏摸不著頭腦：“這是什么意思？”她又疑心蘇裴是不是在批評她，而她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但是蘇裴的神色始終很溫和，甚至散漫，他好像還沒有完全醒來。

    蘇裴到底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們也沒有很多時間悠閑聊天。打印好劇本，劇組司機就來接他們?nèi)チ藙〗M。在去劇組的路上，蘇裴抓緊時間最后再潤色一下劇本。

    以前他不喜歡根據(jù)別人的要求來修改劇本，假如是導(dǎo)演要求還罷了，事實是，除了導(dǎo)演和制片，有太多人來指點劇本。他不得不適應(yīng)了很長時間，才放棄對抗。畢竟他來做編劇，不是為了寫出傳世之作，而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所以高效率地完成劇本，對他，對劇組，都是好事。

    劇組正在景區(qū)一處偏僻的地方準(zhǔn)備拍攝。天氣轉(zhuǎn)冷了，旅游淡季游客很少。蘇裴到的時候，只有劇組的工作人員在忙碌，在做正式拍攝前的準(zhǔn)備工作。

    劇組陸陸續(xù)續(xù)來人，群演早都在等著了。蘇裴坐在一邊，抱著筆記本電腦，裹緊自己的風(fēng)衣，在場邊待命。他一邊修改著這兩天要拍的劇本，一邊隨時等著劇組過來和他溝通，對今天要補拍的地方再做些小調(diào)整。

    過了十點，男女主終于化好了妝，在助理的簇擁下來到片場。

    副導(dǎo)演在給主演說戲，小顏在一邊聽著他們的反饋。蘇裴坐在不遠處，只是看著他們。看著男主臉上的表情，他已經(jīng)有預(yù)感今天不會那么順利了。

    他們的男主很帥，而且剛剛動了鼻子，從額頭到鼻子的線條真的是“刀削”的。有名，年輕，英俊，有公司力捧，他似乎已經(jīng)什么都不缺了，除了那么一點點演技。

    果然補拍的一場重頭戲，男主怎么都過不了。

    他應(yīng)當(dāng)聲色俱厲地質(zhì)問女主是否竊取了情報，將一串疑問快速拋出，在懷疑女主的同時，他還要強抑對女主的傾心和曖昧。

    “卡！”

    導(dǎo)演再一次喊了卡。

    男主再一次說錯了臺詞，而且眼神木訥甚至慌張——他光精神緊張地背臺詞了，哪里還能表現(xiàn)痛苦中壓抑的愛。

    蘇裴揉著額頭。第六遍卡的時候，和男主對戲的方子苓終于忍不住了，她一把扯下披在肩上的披肩，說：“我要補妝，休息一下！”

    她顯然是不高興了，助理連忙端來蔬菜汁給她喝，她笑著說：“這臺詞到底是誰寫的?。刻珵殡y人了吧？蘇老師你們編劇組改來改去好像越改越復(fù)雜了，也不知道觀眾能不能消化。別到時候播出來之后讓觀眾問，編劇會不會寫劇本?！?/br>
    蘇裴聽多了抱怨，不與她爭辯，只是與導(dǎo)演交談。

    導(dǎo)演半開玩笑：“蘇老師，你的臺詞寫得太復(fù)雜了，你寫的時候得考慮實際情況啊?！?/br>
    蘇裴無奈，主動提出：“要改嗎？”

    他已經(jīng)麻木了。

    導(dǎo)演想了片刻，像是格外開恩一般，道：“這樣吧，這臺詞這么好，我也不舍得去掉。想個辦法?！?/br>
    劇組staff一番折騰，搞來了題詞板，將男主的一段臺詞一句一張寫在題詞板上，然后由一個工作人員舉著，站在男主對面女主站位上。這樣男主只用負責(zé)深情朗讀，一個機位對準(zhǔn)男主的臉，然后再拍幾個男女兩個人同時入境的鏡頭，導(dǎo)演通過后期剪輯，可以把這段剪出來。

    拍這段的時候，男主的經(jīng)紀(jì)人和助理還特意將無關(guān)人員都清出去，而且不許有人用手機，生怕有人拍下來放網(wǎng)上。

    大家都一本正經(jīng)地干著這事情，沒有人流露鄙視。方子苓坐在一邊，嗤笑了一聲：“不是說今天要加快進度嗎？這到底是加快呀，還是拖慢??？我還有一部戲等著開呢?！?/br>
    她一發(fā)聲，劇組一半人又圍在她身邊安慰她。

    小顏低聲對蘇裴道：“真是一場好戲，方子苓這么硬氣，是不是真的有柏老板為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