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發(fā)現(xiàn)我沒帶鑰匙，能不能去你家借住一晚？”

    話音落下，晏楚和似是被沈歲知問住，稍作停頓，隨后答應下來：“可以，我去接你。”

    “你還記得這兒的地址吧？”沈歲知看了看窗外已經(jīng)暗下的天色，“你回去的時候順道過來就行，到了給我發(fā)個消息。”

    “嗯，一小時后可以嗎？”

    “沒問題?！彼龔澠鸫浇?，“麻煩了啊晏老板?！?/br>
    掛斷電話后，宋毓涵看著她從容不迫地收起手機，完全沒有騙人后的心虛，不由默了默，評價道：“想一出是一出?！?/br>
    “也不算，可能老早就有這想法了?！鄙驓q知聳聳肩，兩腿隨性搭著，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就是突然覺得，本來時間就少，沒必要浪費?！?/br>
    說完，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把頭扭過去，問宋毓涵：“你還瞞著我什么了？”

    她問得無波無瀾，聽不出是試探還是真的好奇，聽得宋毓涵心底微動。

    宋毓涵沒什么情緒地回她：“你不是說對過去的事沒興趣么?！?/br>
    “突然想通了，知道總比不知道好?！鄙驓q知頭枕著手臂，神色自然，“你說沈家本來就該屬于我，什么意思？”

    宋毓涵頓了頓，聽到她是問這件事后，心中微松，淡聲道：“字面意思?！?/br>
    沈歲知蹙眉沉默片刻，終于問出那個藏了多年的問題：“我到底是不是私生女？”

    宋毓涵沒有回答，只輕嗤一聲，“沈擎是這么跟別人說的？”

    “沈老爺子說的?！?/br>
    宋毓涵聽到這個回答，也不知是覺得沉重還是舒心，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br>
    “可沈心語長我一歲，也是他的孩子?！鄙驓q知說。

    “是啊，親生的?！彼呜购p笑，“那估計沒人跟你說過，最初跟沈擎訂婚的人是我?！?/br>
    沈歲知震驚地盯著她。

    “我和他高三那年在一起，中間過程沒什么好說的。雖然他爸爸竭力反對，但我們最后還是訂婚了?！彼呜购恼Z氣稀松平常，“不過誰也沒想到，一年后我得知懷孕的那天，南婉抱著個小孩找到了沈家?！?/br>
    那個小孩就是沈心語，沈歲知明白了她的意思。

    “經(jīng)過醫(yī)院檢測，的確是他親生的?！彼呜购f，“可奇怪的是，沈擎對此一無所知，他甚至只跟南婉在宴會上見過一面而已?！?/br>
    沈歲知張了張嘴，半晌才艱難擠出幾個字：“……借種？”

    “他爸有一次讓他回家談談，說是同意我們的婚事，那晚他沒回來。第二天他回來，說昨晚沒喝多少酒，卻醉倒了，我們當時都沒有起疑，后來才知道，是他爸爸讓管家在他的晚餐里加了東西?！?/br>
    沈歲知只覺得匪夷所思，“沈擎被他爹和南婉給算計了？他爹用親情把沈擎給引上鉤？”

    “畢竟我沒背景，沈擎又不聽話。而南家是最好的聯(lián)姻對象，老爺子只能用最極端的辦法，把他們兩家綁在一起?！彼呜购崞鸲嗄昵暗耐拢藭r心中已經(jīng)不再有那些憤懣無奈，她平淡地說出了那些被所有人埋藏的事實。

    沈歲知本想問是不是她主動離開了沈家，但仔細想想已經(jīng)沒有了這個必要，不論如何，這么些年過去，當下已經(jīng)是既定的結局。

    這樣一來，沈擎對待沈家人的冷漠態(tài)度就都有理由了，以前所有疑惑的點都串起來了。

    那你們兩個還沒放下當年的事嗎？

    沈歲知最終沒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她以旁觀者的立場不好發(fā)出什么質疑。

    只是她覺得，對這段感情心有不甘的人，不是只有一個。

    “還是那句話，本來時間就少，沒必要浪費?！鄙驓q知抽出張餐巾紙，擦了擦指尖，道，“你比我多活二十多年，可別沒我看得通透?！?/br>
    宋毓涵沒想到自己女兒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話，不由有些好笑地掃她一眼，“我還用你多說。”

    “這么難的感情，這輩子有一段就夠了，折騰人?！彼频L輕道，“早都來不及了?！?/br>
    沈歲知沒搞懂她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正要開口問，宋毓涵便抬了下手，示意她往窗外看看。

    沈歲知不明就里，探頭往那邊湊過去，看到濃重夜色里，有輛車靜靜停在療養(yǎng)院門口。

    是晏楚和的車，沈歲知認了出來。

    “我剛才跟你說話的時候，就看到了。”宋毓涵看向她，“他應該等了有段時間了，沒給你發(fā)消息？”

    沈歲知有點兒懵，拿過手機確認一番，沒有任何消息提示。

    宋毓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答案，淡淡挑了挑眉，道：“這孩子對你倒是不錯?！?/br>
    她沒轉過來彎，“什么意思？”

    “他在等你辦完事聯(lián)系他。”宋毓涵像看弱智似的看她，“給你發(fā)消息說他到了，不就是相當于變相催你？”

    沈歲知怔愣兩秒，后知后覺噢了聲，不大自然地抓抓頭發(fā)，低頭給晏楚和發(fā)過去微信：【晏老板，什么時候到？】

    沒等多久，晏楚和就回她：【很快。你和伯母吃好了？】

    裝，繼續(xù)裝。

    沈歲知這樣想著，打出來幾個字，點擊發(fā)送：【那我等會兒去門口等你。】

    發(fā)送成功后，她沒再看他是否回復，徑直收起手機揣進兜里，似笑非笑地從窗口打量那輛車。

    沈歲知朝宋毓涵揮揮手，往門口走去，“走了啊，過兩天再來?！?/br>
    宋毓涵目送她離開，腦中浮現(xiàn)的卻是剛才沈歲知對著手機時，她熠熠閃光的雙眼。

    宋毓涵不是沒過這樣的時候，她很清楚那是怎樣的眼神，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從沈歲知眼底看到光。

    宋毓涵將燈關上，收回放在窗外的視線。

    既然如此，她就放心了。

    沈歲知快步走到樓下，特意輕手輕腳地繞了個圈，溜到駕駛座的車窗前，伸手用指節(jié)敲了兩聲。

    晏楚和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不設防地將車窗降下，正欲開口，對方就彎腰湊了過來。

    沈歲知扒著窗沿，笑吟吟地問：“晏老板，你這是飆車過來的??？”

    晏楚和沒想到開窗就是個驚喜，不由怔愣半秒，才語氣不自然道：“……路上沒堵車?！?/br>
    沈歲知強忍著自己骨子里的惡劣因子，沒把人給揭穿，像是信了這個根本不牢靠的說法，她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你沒跟你家里人再待會兒？”她隨口問道。

    他升好車窗，說：“我說要去接人?！?/br>
    “就這樣？”沈歲知眉梢輕揚，“你爸媽都不問你大年三十跑去接誰啊？”

    晏楚和側首看向她，并沒有回答，只傾身貼近她，替她把安全帶扣好，這才開口淡聲道：“問了。我說我現(xiàn)在是實習期，有待轉正，需要隨叫隨到?！?/br>
    沈歲知：“……”

    整得她像個用完就扔的渣女。

    車程并不算長，再加上時間段車流量小，不過十分鐘就抵達晏楚和居住的公寓。

    二人乘電梯上樓，不知為何一路上彼此都靜默，像是等著對方開口說什么。

    最終，晏楚和在開門時，出聲問她：“你為什么還不問？”

    沈歲知腦子沒跟上，“什么？”

    “你說你要替他們問我?！彼斎朊艽a，確認開鎖的滴滴聲響起，“忘了？”

    沈歲知這才明白他是說自己那天在訪談中說的話，她那時只是單純想堵住一些人的嘴，哪知道晏楚和竟然會去看她的專訪。

    沉默片刻，沈歲知才說：“沒忘，但我有另一件事想問你?！?/br>
    話音未落，她便迅速把晏楚和拉進室內，反手關上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堵在玄關處，一套動作流暢無比。

    ——利索是利索，只可惜身高差實在違和。

    晏楚和雖有訝異，但也沒制止她，周遭黑沉沉的，只能看到彼此五官的模糊輪廓，他輕瞇起眼，正欲開口，便被人搶先打斷：“別開燈。”

    “……”要求還挺多。晏楚和想著，耐心問，“你想問什么？”

    沈歲知在這種陰暗程度的環(huán)境下比較有安全感，至少不用擔心表情管理崩盤這種尷尬場面出現(xiàn)。她發(fā)現(xiàn)雖然被逼問的是晏楚和，但最緊張的卻是她，這個認知令她十分不爽。

    于是她開門見山：“你當初去尋相寺，是不是還給我供了盞燈？”

    這句話無疑是個重磅炸/彈，晏楚和長眉輕蹙，被她一記直球打了個措手不及，竟不知道該承認還是該否認。

    “我媽年初去了趟尋相寺，看到有盞燈上寫著我的名字?！鄙驓q知等了幾秒，沒聽到回應，也不催促，繼續(xù)說道，“我沒去過那兒，所以只能是你了?！?/br>
    晏楚和緘默不言，半晌沉聲開口：“是我?！?/br>
    他承認得這么干脆，倒成沈歲知啞口無言了，她想過無數(shù)問題，但此時到了晏楚和跟前，才發(fā)現(xiàn)所有答案都不重要，她只想要最肯定的那個答復。

    “我雖然不是信徒，但我尊重這份信仰。”他說，“我只是希望，你眼里看到的都是光明，心里記得的都是善意?！?/br>
    男人嗓音低緩，帶著柔和的啞，比窗外月色都要溫潤。

    沈歲知忽然覺得，沒必要再試探下去了。

    世人世事從來不在她的思慮范圍內，她沒有在陽光下行走過，即便光明盤踞整個世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她也只覺得無趣。

    可遇到晏楚和以后，風和日麗的晴朗日子似乎多了起來。

    于是她覺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多活幾天。

    “晏楚和?！鄙驓q知突然喚他。

    “我早就勸過你了。這條路你既然要跟我一起走，我就要把我所有的偏執(zhí)和病態(tài)都展現(xiàn)給你看?！鄙驓q知一字一句道，掌心沁出些許濕意，“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你考慮好?！?/br>
    ——如果你真的要陪著我，我就絕對不會放過你了。

    靜默的時間似乎總是格外漫長，當沈歲知聽到開關被按下的聲音時，已經(jīng)遲了一步。

    明亮籠罩在這片空間內，沈歲知維持著仰頭的動作雙眼不適應地閉了閉，也就是此時，她感受到一雙溫和的手掌覆在她眼前。

    隨后，額頭被印上了一個輕柔的吻。

    “這條路，我不是陪你走?！彼牭侥腥诉@樣說。

    眼前的遮擋物緩緩收回，沈歲知睫羽微顫，睜開雙眼，便跌入身前人眼底那片深邃澄凈的海。

    晏楚和望著她，逐字逐句對她說：“沈歲知，我?guī)阕??！?/br>
    ……

    陽光不是光，燈光不是光，溫暖又如何，明亮又如何，還不是照不亮她沈歲知的路。

    她踽踽獨行二十余年，終于，等到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