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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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歲知粗神經(jīng),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但晏楚和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他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正思忖是否要開口詢問,沈歲知便已經(jīng)同李醫(yī)生道別,拉著他走進(jìn)電梯。 抵達(dá)宋毓涵所在樓層后,沈歲知在前帶路,想著這還是頭回帶男友見家長,看不出晏楚和緊張,她倒是開始心跳加速。 沈歲知在心底嘲笑自己一句,二人逐漸接近病房,她卻隱約聽到了人聲,像是在爭執(zhí)。 晏楚和顯然也聽到了,所以他停住了腳步。 沈歲知離病房門口近,因此房間里的對話,她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她原本是很開心的。 原本。 直到她聽見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聲傳來:“宋毓涵,你這就自作主張給自己安排好后事了?!” 是沈擎的聲音,沈歲知認(rèn)出來了,她沒想到沈擎竟然也會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車庫那輛車也是他的,因?yàn)橹耙娺^,所以才會覺得眼熟。 沈歲知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聽到病房中傳來宋毓涵平靜堅(jiān)決的聲音:“是,現(xiàn)在沒有了南婉,你和沈歲知都自由了,我也沒什么好不甘心的?!?/br> 沈歲知不知道是不是人在這種時候都格外清醒,她突然想起之前目睹宋毓涵腹痛,見她經(jīng)常精神怏怏,睡眠時間似乎也比以前多了許多。 沈歲知渾身發(fā)涼,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就在她感覺自己無法順利管理呼吸頻率的時候,她被攬進(jìn)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晏楚和安撫地吻了吻她額頭,輕聲道:“沈歲知,我在這,別怕?!?/br> 沈歲知閉了閉眼,抿唇重重?fù)肀Я艘幌玛坛?,隨后便推開了病房的門。 室內(nèi)的人聲戛然而止。 宋毓涵和沈擎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宋毓涵滿面的驚訝無措,沈擎更是難得出現(xiàn)除冷漠以外的表情,沈歲知看哪個都覺得罕見,但她完全沒有調(diào)侃的心情。 “什么意思?”沈歲知走過去,沒看宋毓涵,直接問沈擎,“什么叫‘安排好后事’,說清楚。” “這是我的事,你別過問……” 宋毓涵話說到一半,便被沈擎冷聲打斷:“你還想瞞著她?!” 宋毓涵噎住,還沒重新開口,沈擎就已經(jīng)把桌上那疊紙遞給沈歲知。 他語氣中隱隱含著倦意,“你自己看吧。” 沈歲知接過來,從第一張看到最后,起先她只簡略看了看,但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所以又逐字逐句地重新看了一遍。 雖然那些體檢指標(biāo)她看不懂,但是檢測結(jié)果再明顯不過,她不至于到這份上還不明白這代表什么。 ——胰腺癌,晚期。 癌中之王,胰腺癌。 沈歲知連指尖都是顫抖的,她甚至在想這是不是噩夢,醒來后晏楚和就能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沒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可是晏楚和此時就站在她旁邊,看著她手上那份診斷結(jié)果,同樣被震驚得不知該說什么。 “所以呢?”沈歲知甩了甩那幾張單薄的紙,突兀地笑出聲來,看向宋毓涵,“你要死了?” “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國內(nèi)最專業(yè)的胰腺癌專家,并且可以確保提供最好的醫(yī)療資源?!鄙蚯婺罅四竺脊牵ひ粑?,“她不配合。” 沈歲知聞言,盯著宋毓涵沒說話,像是在等她給個解釋。 “……保守半年,沒必要治了。”宋毓涵見事已至此,便不再隱瞞,她淡聲道,“只是拖延時間而已?!?/br> 沈歲知沉默片刻,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 “所以你之前跟我說你想開了,還讓我?guī)ш坛蛠硪娔?,就是因?yàn)槟阒雷约嚎焖懒耸菃??”她問道,眼眶逐漸泛起了紅,“你搜集證據(jù)把南婉送進(jìn)監(jiān)獄,就是想在你死前替我把路給掃清?” 宋毓涵說不出反駁的話,畢竟沈歲知每句都戳中了她的心思,她沒什么可以辯解的。 “我說過?!彼瓜卵酆煟涞?,“是我欠你的?!?/br> “你他/媽欠我的多了去了,宋毓涵你還得清嗎?!”沈歲知倏然抬高聲音,對她怒目而視,“你欠我個童年欠我個親情欠我胳膊上這么多疤痕!結(jié)果你跟我說你馬上要死了?你怎么這么自私??!” 她快哭了,真的快哭了,她太難過了。 “我今天跟晏楚和過來,本來是想跟你說,媽,我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打算跟他過一輩子,你可以放心我了?!?/br> 說著,沈歲知嘲諷地笑出聲來,眼中水光閃爍,終究沒有淚水落下。 她抬起手中那份檢查報(bào)告,輕笑:“我沒想到,你會用這個來迎接我?!?/br> 沈歲知突然覺得整個人都空蕩蕩的了。 她得到的愛本就不多,卻還被命運(yùn)捉弄,一一剝離。 為什么啊,為什么偏偏就是她? 沈歲知閉了閉眼,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冷靜下來了。 她將報(bào)告還給沈擎,俯首對宋毓涵說:“現(xiàn)在就轉(zhuǎn)院,配合治療。” 宋毓涵抿唇,遲疑片刻,將之前的話重復(fù)道:“我這是晚期,沒必要……” 沈歲知毫不猶豫地打斷她,問:“那你想在死前先參加我的葬禮嗎?” 這句話成功讓宋毓涵僵住,就連沈擎都朝她投來一眼。 晏楚和雖沒有開口,但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沈歲知沒掙脫,她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宋毓涵,一字一句道:“你配合治療,我送你走,或者你拒絕治療,我死在你前面。你選一個吧?!?/br>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前頭,父母愛情是be。 宋毓涵就是之前說的最后一道坎。 非為虐而虐,這是沈歲知必須經(jīng)歷的一個重塑過程。她不能靠別人救,她要明白“先自救再愛人”這個道理。 第58章 宋毓涵終于同意轉(zhuǎn)院,沈擎跟助理打電話安排相關(guān)事宜,沈歲知在原地站了幾秒,有很久腦子都是木的。 她感覺自己似乎在竭斯底里的邊緣徘徊,但當(dāng)她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那只與自己十指相扣的手上,又覺得似乎冷靜下來不少。 她沒再跟宋毓涵說什么,而是側(cè)首看著晏楚和,說:“走吧,回家。” 晏楚和溫聲應(yīng)好,同宋毓涵頷首致歉,便牽著沈歲知離開了這里。 宋毓涵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半晌才低下頭,久久沒有動作。 有什么液體滴落在她手背上,透明的,從溫?zé)嶙兊帽鶝觥?/br> 回去的途中,沈歲知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她這次沒有竭斯底里,沒有驚恐發(fā)作,沒有想抽煙,更沒有試圖傷害自己,冷靜平淡得像是處于正常狀態(tài)。 但正因?yàn)槿绱?,才會讓晏楚和覺得,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令人缺少安全感。 以前的沈歲知是鮮活的,放肆的,而不是靜得如同一潭死水,讓人從她身上看不到任何生機(jī)。 他以為她會哭,可是她沒有。她在她父母面前說出那樣決絕冷漠的話,他卻只知道那時她的手有多涼,指尖都是顫抖的。 停好車,他們回到家中,沈歲知仍舊不吭聲,乖乖巧巧換好鞋子以后,便窩到沙發(fā)角落,抱著膝蓋坐著發(fā)呆。 像是受創(chuàng)后鮮血淋漓,卻不知該怎么辦的小獸,清晰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卻又比任何易碎品都要脆弱。 沈歲知覺得自己現(xiàn)在狀態(tài)很不對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不對勁,她試圖閉上眼清空腦子,但是閉上眼就看到那份檢查報(bào)告,她甚至已經(jīng)想到宋毓涵最終消瘦的模樣。 宋毓涵是多漂亮的人啊,歲月都不忍心傷害她,為什么癌癥會找到她?沈歲知每每想到這里,就忍不住渾身顫抖。 她攥緊自己的手臂,用疼痛提醒自己這里不止有她自己,她不能犯病,不能失控,不能影響到別人。以往她獨(dú)居的時候,隨時可以拿起刀片,整包整包的抽煙,喝酒灌醉自己,但現(xiàn)在不行。 她害怕,害怕在這晴朗白日里,暴露這樣骯臟陰暗的自己。 就在她跟自己較勁的時候,她聽到旁邊茶幾傳來玻璃杯與桌面碰撞的聲音,她愣了愣,茫然地抬起腦袋去看。 晏楚和倒了杯熱水放在桌上,他看了看在沙發(fā)角落縮成團(tuán)的沈歲知,沒有說什么,只是挑了個較近的地方坐下來。 然后他稍稍抬起手臂,把她從犄角旮旯中扒出來,揉進(jìn)自己懷里,讓她的臉埋進(jìn)自己胸膛,是個讓人安全感十足的保護(hù)姿勢。 他摸摸她的腦袋,輕聲道:“過來抱抱?!?/br> 沈歲知憋了這么久的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了。 她連崩潰都是安靜的,悶聲不響窩在他懷中,如果不是因?yàn)樾厍耙陆髠鱽礤窀?,晏楚和幾乎以為她是平靜的。 沈歲知咬緊自己的下唇,沒讓半分脆弱的哭音泄露出來,她只是緊緊攥著晏楚和的衣服,一面崩潰,一面修補(bǔ)自己。 “她不是個好mama?!彼每迒〉纳ひ粽f道,像是說給自己聽,也像是說給他聽,“她生下我,但很少管過我,比起其他的母親,她對自己孩子付出的愛太少了?!?/br> “我從來沒有過過生日,沒有收到過禮物。我好多次去討好她,哪怕她平時對我再冷淡,但只要她給點(diǎn)甜頭,我就能記住好久。她把我交給沈擎的那天,其實(shí)是我的生日,可是她跟沈擎都不知道,沒人記得我還只是個小孩而已,我在乎那些在他們看來無所謂的小事,但我不敢說,我不想再被拋棄了。” “被關(guān)在屋子里的那幾天真的很難熬,他們都以為我沒心沒肺,其實(shí)我往后好多年都做這個噩夢,整夜整夜的失眠,甚至看到站在高處就想往下跳。誰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也許是因?yàn)槲姨煊?,不愿意主動示弱。?/br> 沈歲知說到這里,哽了哽,終于沒能控制住哭腔,扯著晏楚和的衣襟道:“可是……為什么就沒人來問問我呢,只要對方愿意朝我走一步,我就愿意跑過去啊?!?/br> 晏楚和心底微微澀然,他沒有說話,只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我知道我出現(xiàn)的時機(jī)是個錯誤,我認(rèn)。”她吸吸鼻子,低聲道,“沈擎和宋毓涵都不是什么合格的父母,我不愛他們,但也不恨,我對親情沒什么需求,只希望他們都活著而已。” 事到如今,就連安慰的話都顯得多余起來。 胰腺癌晚期,任誰都明白,已經(jīng)沒有任何康復(fù)的希望,能做到的只是延遲患者的死期,在這過程中患者與家屬都不好受。 晏楚和闔上眼,輕拍了拍沈歲知的脊背,力道溫柔,對她道:“我還在這里?!?/br> 他說,“沈歲知,不論如何,我會陪著你?!?/br> 宋毓涵的情況比想象中要差。 轉(zhuǎn)院后,雖然沈擎請來了最權(quán)威的專家,但沈歲知還是聽見了專家對他說的那聲抱歉。 那她還剩多少時間? 沈歲知沒敢問出這個問題,她怕自己又犯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