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麥生轉(zhuǎn)身一看，旋即笑了，“小陸啊，今天怎么得閑回來了？”

    “周隊長，有點事跟你商量?！标懬绱ㄗ叩冒l(fā)熱了，臉蛋紅撲撲的，掛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好，你等一下。”說著，周麥生扯著嗓子說道，“大家慪完肥，就可以收工了。”

    這里離大隊辦公室近，二人邊聊著電風(fēng)扇廠的事，邊進了辦公室。這個點，只有王有財還有辦公室把算盤珠子撥得噼里啪啦直響，見到周麥生和陸晴川進來，趕忙找張廢紙記了下數(shù)，然后倒了兩杯開水過來，“老周啊，我突然想起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你們慢慢聊哈。”

    小陸專程從鄉(xiāng)里回來，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商量，他得有自知之名啊！

    陸晴川佯裝沒聽明白，“王會計，你也是大隊干部，隊里的事也與你相關(guān)，不如坐下來一起商量吧！”

    這個……能留下來當然好，王會計看向了大隊的二把手。

    周麥生斟酌了片刻，說道：“叫你坐下你就坐下，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br>
    “哎！”王有財一激動，嗓音都有點顫了。當初因為著了林大軍的道，周保生和周麥生根本不信任他，屁大點事都背著他。他萬萬沒料到，今天周麥生會叫他一起商量大事，這是何等的榮耀??！

    王有財煞有介事地捧了簿子和筆，“你們說吧，我記下來?！?/br>
    “是這樣的，鄉(xiāng)里不是分給我們一個保送上大學(xué)的指標嗎？”陸晴川頓了頓，看到那二人大氣也不出了，接著往下說道，“周支書想派錢校長去，讓我問問你們的意思?！?/br>
    對于周保生的決斷，周麥生從來沒有任何反對意見，“雖說錢校長是個外來知青，但他為咱們落煙坪的教育事業(yè)做出了很大貢獻，選他我同意。有財，你呢？”

    說白一句，選哪個都比選林大軍那個龜兒子強，再讓他上位，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王有財自然清楚其中利弊，“老支書英明神武，做出的決定都是最正確的?，F(xiàn)在咱們隊里就錢校長一個人符合保送條件，不選他選哪個？”

    三人商榷過后，王有財把另外兩位大隊干部找了來。這么大的事，該走的程序少不得。

    隊干部會議進行得非常順利，周長庚宣布了僅有的一個提名后，周麥生舉手同意，接著王有財也舉了手，何春香當然不會反對。

    周長庚也隨大流，反正他一個民兵隊長，在這方面提不了建設(shè)性的建議，大家舉手，他就舉手。

    錢志彬當選為保送人全票通過。

    王有財當場出了一份大隊證明，蓋上大印章子，交給了陸晴川。

    第四百五十八章 針鋒對麥芒

    陸晴川掂了掂那份薄薄的證明，要把這份東西交出去，還得費一翻功夫。

    在錢志彬心里，任何事都比不上上課重要。所以，陸晴川在宿舍外等到他下課，“錢校長，有人托我給你送東西來了?！?/br>
    “托你送來？那個人死了？”

    錢志彬的話差點沒把陸晴川噎死，這么一張毒舌，好在是在落煙坪，如果換個地方，分分鐘被打死。她先把兩套疊得平平整整的衣服放在寫字臺上，“這是郭秀秀讓我?guī)У囊路！?/br>
    聽到郭秀秀的名字，錢志彬的神色變得晦暗不明了，“我又不等著她的衣服裝死，你怎么拿來的，怎么退回去?！?/br>
    話說得挺絕，但他沒有什么行動，這擺明就是舍不得退回衣服嘛！陸晴川自顧自地說：“上回你在縣城看到的那個，根本就不是秀秀的對象。她主要是擔心她父母傷了你的自尊，同時，也擔心配不上你?！?/br>
    錢志彬的手落到了衣服上，郭秀秀寧可自己穿打補巴的衣服，卻給他添置新衣，這樣的女子，怎么會對他沒有感情呢？他拉開寫字臺的抽屜，取出一方手巾，托在手里一層層打開，露出一對銀鐲子。這是他上回去縣城，準備送給郭秀秀的，不料郭秀秀卻帶著個男的，稱是她對象。他只得將銀鐲子帶了回來，鎖在抽屜里。

    “我沒有白要人家東西的習(xí)慣，這對銀鐲子，你幫我拿給她，當買兩套衣服的錢?！?/br>
    這不明擺著是交換信物嗎？就不能把話說得好聽點？陸晴川接過銀鐲子，“郭秀秀說了，她一定會在你后面結(jié)婚?！?/br>
    這句話的意思，不還是等著他嗎？錢志彬有些失神，這個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曉得他心里亂，陸晴川不再提郭秀秀。她將證明拿了出來，“這是隊里的保送書。”

    錢志彬看過之后，面色一沉，“我不同意！”

    犟驢！陸晴川腦費盡唇舌，勸了許久，這丫的還是板著一張臉，“對我以后好是沒錯，可我就喜歡教書，除了落煙坪，我哪里都不去。”

    “行！”陸晴川一把搶回證明，“既然你真不想去，那就讓林大軍去好了?！?/br>
    說完，她轉(zhuǎn)身便走。

    果然不出她所料，錢志彬大步追了上來，“為什么要讓那個禍害去？依照他的性子，只會爬得越高，干的禍國殃民的事就越多！”

    “那落煙坪念過高中的，就只有他一人，不派他去，就白白地讓這個名額浪費掉？往后上面還會分名額給落煙坪嗎？”陸晴川繞過他，繼續(xù)向前走。

    “我去了，學(xué)校怎么辦？”錢志彬堵住了陸晴川的去路，說心里話，他又何嘗不想被保送？上了大學(xué)，今后的人生多光輝？可他實在放不下那些孩子。

    “隊里定了江純生接你的班，他做過三年民辦老師，書教得特別好。是因為莫紅英，才放棄了教書，來插隊的?！标懬绱ㄆ鹆私兩睦系?，“你還要在落煙坪呆上大半年時間，可以試試他的能耐?！?/br>
    江純生他接觸得不多，雖然錢志彬打心眼里是相信陸晴川的，但他寧愿放棄保送機會，也不會拿孩子們的未來開玩笑，“是騾子是馬，先拉出來蹓蹓。”

    陸晴川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了，“那成，就讓江純生跟著你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對了，錢校長，能不能再給我弄個區(qū)中學(xué)的指標？”

    只見錢志彬劍眉一擰，“有指標也不給你，盡搞些亂七八糟的人進去，壞了我的名聲?！?/br>
    呃……陸晴川摸了摸鼻子，“其實林小梅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還是很好的，只是家里不讓她上了。不過你放心，這回我不是給她弄指標。”

    “正因為是你，我才不放心?！卞X志彬喝了半搪瓷缸子茶，“上課鈴響了，我該上課了?！?/br>
    陸晴川沖著他的背影說道：“錢校長，謝謝你??！”

    錢志彬這邊落實了，陸晴川又馬不停蹄趕去畜牧組，這里多了五、六張陌生的面孔，應(yīng)該是黃傘坡派來幫忙的。

    余楠木和鄧思文從豬娘區(qū)邊說邊往這邊走，兩個人眉飛色舞。林小丫笑呵呵地端著一臉盆水過去，“鄧專家，辛苦了！”

    鄧思文趕忙接過搪瓷臉盆，“小丫，以后你給余獸醫(yī)端水洗手就行了，我自己來?！?/br>
    “鄧專家，你太客氣了。飯菜我已經(jīng)熱好了，你們洗了手過來吃吧！”林小丫擦去余楠木頭上的汗，“快生了？”

    余楠木溫和地回答，“是啊，羊場那邊也有三只羊要生了，吃了飯我得過去守夜，你晚上早點睡，不用給我送宵夜了?！?/br>
    鄧思文的羨慕之色落入陸晴川眼底，這個年代，女人太有本事也是錯，很難找到合適的對象。

    “楠木哥，鄧jiejie，小丫，都忙著呢？”陸晴川打了招呼。

    見是她，三個人高興得很，特別是鄧思文，上前握住她的手，“你這丫頭，還舍得回來看看我？你看，前天生的那一窩小豬有七只呢！”

    “真的呀！”陸晴川一眼掃過去，七只胖嘟嘟的小白豬在豬欄里嬉戲著，她去鄉(xiāng)里的這兩個多月，又多了三十幾頭小豬了，“楠木哥，你跟周鄉(xiāng)長簽的生死狀提前完成了啊！”

    “這還不是得感謝你和鄧專家？”林小丫笑得甜甜的，對鄧思文再也不排斥了，“你出的主意好，鄧專家的技術(shù)好，現(xiàn)在各個鄉(xiāng)的獸醫(yī)都來找他們?nèi)〗?jīng)呢！”

    鄧思文沒有半點傲嬌之色，“人工授精能獲得成功，全靠大家努力。川川啊，我遞交的學(xué)術(shù)研究報告已經(jīng)通過審批了，很快，你也可以領(lǐng)取特殊貢獻津貼了。”

    陸晴川臉一紅，“我何德何能領(lǐng)津貼？”

    “大家說你可以你就可以?！庇嚅疽舱J為陸晴川是名至實歸，“川川，我們的人工授精技術(shù)還用到了其他物種身上，已經(jīng)取得初步成功了，一起去看看？”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如擔心你自己

    陸晴川跟著他們?nèi)俗叩截i欄盡頭，從前，這兩間欄是孵小雞用的。

    “你看，又有一批可愛的小家伙要誕生了?！编囁嘉淖⒁曋菐字幻兹椎幕彝米?，眉眼里盡是笑意。

    “呀，原來你們把人工授精技術(shù)用在了兔子身上！”陸晴川靈動的雙眸落在了兔子圓滾滾的肚子上，怕是過不了多久，一群可愛的兔寶寶就要滿地跳了。有鄧思文和余楠木在，落煙坪的畜牧業(yè)很快會更上一層樓。

    談笑間，莫紅英提著半籃子水靈靈的青菜葉子來了。有了陸晴川的交待，組里給她安排的都是些輕巧工，她也不躲懶，力所能及的事情搶著做。

    “晴川，幾時回來的？”莫紅英和悅地問道。

    陸晴川丟了幾片青菜葉子到兔子欄里，“剛到?jīng)]多久，純生哥呢？”

    “在草料房翻草料，你找他？”

    “是的，麻煩你叫他來辦公室一趟?！?/br>
    陸晴川剛坐下，林小丫就把賬本捧來了，她看了個總數(shù)，合起賬本還給林小丫，“不錯，才兩個月功夫，幼崽的數(shù)量又增加了過百，辛苦大家了！”

    得到了她的肯定，眾人笑得像朵花似的。

    江純生大踏步進來了，“晴川，你找我？”

    陸晴川笑看著他，“是這樣的，鄉(xiāng)里分了咱們一個保送上大學(xué)的指標，隊里選了錢校長，學(xué)校的那個空位，準備讓你去填。”

    “我？”江純生半天沒回過神來，先不說別的，在落煙坪的這幾年，他不但沒有做過任何貢獻，前幾年還偷過公家的紅薯，栽贓給莫寶珍。想到這里，他連連推卻，“不行不行，雖然我當過兩年民辦老師，但當校長還不夠格?！?/br>
    “你在學(xué)校的情況我們了解過，這是隊里開會后一致決定的?！标懬绱贸龃箨犝f明，“錢校長沒那么快走，你跟他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肯定沒問題?！?/br>
    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能白白放過大好機會？林小丫勸道：“純生哥，當初我沒想到還能跟楠木哥走到一起，我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

    “對呀，來落煙坪之前，我根本沒料到人工授精會成功呢！”鄧思文跟江純生年紀相當，送上的當然是鼓勵。

    平時金口難開的余楠木也開口了，“總之，晴川叫你干的，準成！”

    眾人都笑了，江純生還是不敢答應(yīng)，如今落煙坪有上百伢子，得有很強的能力才能搞定。再說了，錢志彬的毒舌，可是出了名的，萬一他堅持不了呢？

    莫紅英見他還在猶豫，替他打氣，“純生，當年你為了我，敢丟了民辦老師的工作，來落煙坪插隊。今天，你也當是為了我，去嘗試一把，好嗎？”

    在畜牧組混得再好，始終是跟牲口打交道，談不上前程，根本給不了愛人美好的未來，但在學(xué)校就不一樣了，江純生深深地注視著莫紅英，然后很慎重地點頭，“好，為了你，我愿意嘗試?！?/br>
    這個點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學(xué)了，陸晴川帶著江純生找到錢志彬。

    “錢校長，請多指教！”江純生聽說過錢志彬的處事方式，不敢多說半句，免得挨劈。

    錢志彬把備課本翻了一頁，“咱們先講斷，后買賣。教你可以，但要是時間到了，我覺得你不行的話，我寧愿放棄保送指標。你呢，就打著鋪蓋卷兒走人，聽明白了嗎？”

    江純生猜不透他的意思，大氣不敢出，茫然無措地望向陸晴川。

    “純生哥，以后你跟著錢校長好好學(xué)，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陸晴川說道，她了解錢志彬，口毒心善，工作認真負責，只要江純生肯用心學(xué)，他會盡全力教。

    “嗯，我會的。錢校長，管學(xué)生我勉勉強強，管老師肯定不行，這方面得請你多指點?！苯兩睦锫槁榈模卤怀袅R一頓。不料，錢志彬扣上鋼筆蓋，不緊不慢地答道：“其實管老師跟管孩子是同樣的道理，你首先得摸清他們的性子，了解他們的長、短處，明白他們的想法，只有這樣，才能將他們放到最合適的位置……”

    一個教，一個學(xué)，他們已經(jīng)完全忽略了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陸晴川悄悄地退了出來，忙到現(xiàn)在，連中午飯都還沒顧上吃了，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計，還是去伍月嬋家蹭碗飯吃。

    “晴川jiejie，你可來了，我媽快把臘羊腿燉爛掉了?！敝芴旄７畔妈F環(huán)，親親熱熱地牽著際晴川往灶房里走。

    這伢子又長高了一大截，快到陸晴川胳肢窩了，“是嗎？怪不得我還在禾場下就聞到了香味呢！天福，作業(yè)寫完了嗎？”

    “早寫完了，就等你吃飯了?！敝芴旄Ｕf著，對著里頭喊道，“媽，六叔，六嬸，晴川jiejie來了！”

    灶房里聊天的三個人同時站了起身，陸晴川這才想起來，周麥生叫她過來吃夜飯了，她都忙忘了，“周隊長，月嬋伯娘，春香伯娘，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不晚不晚，飯剛做好。餓了吧？快坐下開吃。”伍月嬋把她按坐下，每回見著這女伢子，就跟見著娥兒似的。

    大家邊吃邊說著電風(fēng)扇廠子里的事。伍月嬋樂呵呵的，落煙坪終于越來越好了，這與周保生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這么說來，再過兩個多月，第一批訂單就可以交貨啦？”

    “是呀，洛將軍說了，只要這批訂單能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馬上又會有更大的訂單下來?！标懬绱佳酆?，今天的落煙坪，已經(jīng)與前世有著云泥之別了。

    談到洛將軍，周麥生忍不住嘆了口氣，“也不曉得剛兒怎么樣了？”

    何春香不悅地瞪著他，“一天到晚就是杞人憂天，洛將軍就芊芊一個孫女，難不成他天天虐待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