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至此，他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絲希望：若能證實，當(dāng)年并非父王下令屠殺戚家，那么他與蘇柒，便不再是不同戴天的仇人……

    這想法令他連日來陰霾的心情現(xiàn)出一抹曙光，他又將整件事理了理，發(fā)現(xiàn)一個重要的人物：岳大川在宮中遇到的那個“舊識”！

    這個舊識，顯然知曉當(dāng)年戚家事的真相，從他能夠混入皇宮，且可以調(diào)派天鷹盟殺手來看，理應(yīng)是個重要的角色。

    若能尋到這個舊識，所有的疑惑便迎刃而解。只是時過境遷，天地之大，又要到何處去尋他……

    他邊想邊走，不知自己何時下了山，雙腳卻不自覺地帶著他往一個熟悉的方向走。

    這條路，當(dāng)他還是東風(fēng)鎮(zhèn)上的失意獵戶蘇丸子時，曾走過許多回。這條路的終點，是一個清貧卻溫馨的小院子……

    慕云松停駐腳步，發(fā)現(xiàn)自己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曾經(jīng)慧目齋的門口。

    蘇柒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慧目齋自己的床、上。

    當(dāng)年慕五爺奉命將慧目齋搬至廣寧時，手下人收拾的徹底，如今床榻上連被褥也無，也只剩下一塊空空床板，顯得格外凄涼。

    蘇柒掀開身上蓋著的一條半舊道袍起身，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兒愣神。

    雖說人去屋空，但這小院兒承載了她與他太多的回憶，目之所及，仿佛都能看到那個身材精壯，目光卻迷茫的男子，在忙里忙外地做事，偶爾抬頭與她四目相對，便給她一個明澈溫暖的笑容。

    那時，他是失憶的獵戶，她是窘迫的冥婚媒婆；她以為他是江洋大盜、暗衛(wèi)殺手，他當(dāng)她是招搖撞騙的半吊子陰陽法師。

    他們說說笑笑、磨牙拌嘴，偶爾吵架生氣，再莫名地和好。他以“傷勢未愈”為借口賴著不走，她嘴上趕他走，私心里卻希望他這傷勢，永遠(yuǎn)也好不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不過一年的光景，卻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蘇柒眼眶一陣發(fā)酸，卻忽見蘇先生端著一只碗推門進(jìn)來，趕忙吸吸鼻子，將眼眶里的潮、濕強(qiáng)制遣返，向蘇先生問道：“那幾個殺手……”

    “打發(fā)了?！碧K先生無所謂地擺擺手，卻一臉關(guān)切地盯著蘇柒問道：“你可感覺好些？”

    蘇柒這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因一陣突如其來的腹痛暈了過去，不禁為自己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的行徑感到汗顏，忙道：“我沒事，我方才只是突然腹痛，許是之前吃壞了東西……”

    “傻丫頭，你哪里是吃壞東西?！碧K先生扶著蘇柒在床邊坐下，深吸一口氣方艱難啟齒，“你可以，你已有兩月的身孕？”

    “兩月的……什么？！”蘇柒一時間竟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待到將蘇先生的話在腦海中再過了一遍，頓覺眼前一黑，險些再度栽了下去。

    蘇先生趕忙將她扶住，看她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不禁又嘆了口氣，將桌上冒著熱氣的碗遞到蘇柒手里：“蜜水，喝下去，定定神?！?/br>
    蘇柒便一語不發(fā)，聽話地低頭喝了，蘇先生心痛地望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那混賬王爺?shù)?？”說罷，才覺得自己問得實在多余，左思右想，才將自己已然考慮了許久的話說出來，“小柒，這個孩子……要不得！”

    他說罷，見身旁的蘇柒卻置若罔聞，依舊垂頸低眸一口口地喝著蜜水，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孩子對她打擊實在太大，她還需要些時間去消化和思考，便起身撫了撫她的頭頂，柔聲道：“師父不逼你，你且自己考慮考慮，我去去就來?！?/br>
    說罷，便輕手輕腳地推門出去，行至庭院里，卻忽然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氣，一腳將院子角落里的雞舍踹了個底朝天。

    自己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小徒弟，當(dāng)做掌上明珠一樣的女孩兒，就這么懷上了別人的孩子！蘇先生心底有種“自家的好白菜被豬拱了”的憤懣感，恨不能將那頭混蛋豬手刃當(dāng)場！

    聽到院子里傳來的聲響，蘇柒抬了抬眼睫。她記得，那雞舍還是慕云松親手扎的，將山上獵來的山雞野兔皆養(yǎng)在里面，隔三差五地生火烤了給她解饞。

    如今，眼看著在蘇先生一腳之下七零八散的雞舍，蘇柒忽然覺得腹中一陣難受。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有些不敢相信，那里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她與他的孩子……

    蘇柒閉了閉眼，又片刻的恍然：她想象若那場大婚能得以圓滿，如今的他驟然聽說有了子嗣，會高興成怎樣一副忘形的模樣。

    他大概會一把將她抱起，忘情地在新房里一圈圈地轉(zhuǎn)著，肆無忌憚地大笑；大概會風(fēng)一樣地去稟報他母親，在她的咄咄念叨中揚眉吐氣一把；大概會派人在王府后花園連放三天的煙火，昭示王爺之喜……

    蘇柒想著，無血色的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意，她能真真切切地想象出他欣喜的樣子，那雙如深潭般的眼眸中閃耀的光。

    可當(dāng)她睜開眼，望著眼前物是人非的一切，又是不由的一陣心痛。

    那場婚禮，已成了她與他平生的噩夢，戚家與慕家的血海深仇，猶如王母娘娘畫下的一道銀河，將他們二人置于兩端，比牛、郎織女離別得更徹底。

    偏偏，一個小生命不期而遇，在這樣絕望的境地。

    蘇柒輕撫著自己的小、腹：若這孩子出世，便注定自幼失孤，缺少父親的關(guān)愛呵護(hù)。

    但更重要的是，待這孩子長大成人，若知道自己是一段仇家孽緣的結(jié)果，身上背負(fù)著糾、纏不清的父仇母債，讓他在這世上如何自處？

    冤冤相報何時了，前一世的宿怨，已經(jīng)讓她和慕云松飽嘗苦果，卻又無可奈何，她實在不愿也不忍，將這份仇恨的種子，再種在下一代的身上。

    蘇柒痛苦地垂眸，深吸了一口氣：孩子，你真的不該來。

    她正說服自己做著最后的決斷，卻忽聞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她原本不想去理會，但那敲門的人不依不饒。蘇柒被這敲門聲弄得愈發(fā)心煩意亂，只好起身往院門口去。

    到門口，便聽聞門外傳來個熟悉的聲音：“有人在家嗎？”

    蘇柒只得開門，向紅衫綠群立在石階上的中年婦人問道：“王嬸，有事兒？”

    “呦，小柒?。　鞭缙磐跏鲜掷锬笾鴤€帕子，神情有些復(fù)雜，“自打你跟你那位堂兄私……那個搬走之后，真是好久不見了哈！”

    然蘇柒此時，實在無心與她寒暄，直接問道：“王嬸是來尋我家先生的？他剛剛出去了?！?/br>
    “是……啊，不是！”

    見王婆吞吞吐吐，將手里的帕子絞了幾絞，蘇柒愈發(fā)心煩，便道：“我家先生不久便回來，請王嬸稍后再來罷?！?/br>
    說罷，便要關(guān)門回屋，卻被王婆先一步扯住了衣袖，急促道：“蘇先生不在，找你也行?。　彼龘尣綌D進(jìn)門來，做個焦慮狀道：“是我家那小孫兒虎子，小柒你也認(rèn)得的，這兩日突然撞了邪似的，不說話也不動，還時不時胡言亂語地大叫，著實嚇人！”

    她說著，偷眼去看蘇柒，見她頓住了腳步，忙繼續(xù)道：“把我給急的，高香也燒了，黃紙也燃了，就是不管用。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那么巧聽街坊說這慧目齋里有動靜，似是你們師徒回來了！我就趕緊的念阿彌陀佛，真是我的虎子命不該絕！”

    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拉著蘇柒往外走，“救命的大事兒耽誤不得，小柒，求你快跟我去家看看！”

    蘇柒本無心管他人的閑事，但聽說是王氏家的孫兒虎子，想著那孩子她是看著長大的，昔日在東風(fēng)鎮(zhèn)時也與她十分親近，實在不忍心看他被邪祟所害，便跟著王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