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羅松跟著發(fā)送了一條消息給他:“你可以看清楚,我是以星大數(shù)學院的名義發(fā)送的,我是整理人。這是tfcjo的約稿內容,成果是你的不會動,我以學校名義把內容投送給對面期刊,有什么問題嗎?” 林水程手指僵了一下。 羅松繼續(xù)發(fā)送:“你們年輕學生容易聽風就是雨,你找我是什么意思呢?是覺得我會偷竊我們數(shù)院學生的創(chuàng)意嗎?你雖然不是我的直系學生,但是你覺得我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林水程沉默了很久,隨后打字:“但是我想您至少得先征詢我的意見……” “我沒有嗎?林水程,我想我們這次聊天的第一句話就是征詢你的意見并通知你吧?”羅松的消息跟著發(fā)送過來,“林水程,你很優(yōu)秀,但是記得認清楚你自己的位置。我在星大這么多年,優(yōu)秀的學生見得多了,天才也見過不少,學院惜才,才給你這次機會。雖然是以學院名義,但這是tfcjo的約稿內容,背后的編輯、審稿人都會看到你的成果,只要他們稍微一打聽,我就會說這是我們數(shù)院學生做出來的東西,這是給你機會,提攜你。而你呢?你和你信任的那些教授呢?你們是怎么想我的?不管你們怎么找到的我,你們已經違反了期刊審核中的雙盲規(guī)則,我也會如實向主編反應這個情況。” 林水程手指懸空在輸入鍵盤上,遲遲沒有落下。 對方太過理直氣壯,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駁。 星大的確每年都會以院系名義投遞稿件,但是一般都是在校級期刊上發(fā)表,用來完成任務指標。院系課題年年有,但是羅松卻是第一個以院系名義把這種課題送到核心期刊的人——這個不同尋常的舉措,也恰好證明了他其實內心有鬼。 至于“機會”和“提攜”,羅松說的東西完全是個偽命題,根本不會有人問報告背后的核心主創(chuàng)是誰,這樣的內容一經發(fā)表,所有人都會把視線放在“整理人:羅松”身上,名譽全部歸于羅松所有。 而且珠玉在前,一旦羅松這次投稿內容被公開發(fā)表,林水程就算再以個人名義投一次稿子,這也犯了所有出版社的大忌——內容上的“一稿多投”,不是非常特殊的情況不會錄用,更何況林水程是個剛轉專業(yè)、在各個方面毫無人脈的年輕學生。 這時候看來,羅松沒有一開始就找他要核心數(shù)據(jù)也是安的這個心,他知道約稿內容基本不會被拒稿或者建議大修,在標準線放低的情況下,他的論文即使在缺乏核心數(shù)據(jù)組的情況下,也非常有可能被發(fā)表——而一旦東窗事發(fā),他則可以向所有人展示:他并沒有竊取任何數(shù)據(jù),他只是替院系里一位優(yōu)秀的學生整理了一下成果,且不影響這個學生繼續(xù)以個人名義投稿完整的報告內容。 盡管這些都是他們心照不宣的規(guī)則,但是都不足以成為他說出來駁倒對方的理由;羅松完全把他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地上! 林水程如果再繼續(xù)說下去,這就會變成忘恩負義和沒有院系大局觀,錙銖必較的一個學生。 林水程:“……老師您有時間見見我嗎?” 羅松卻沒有再回復他。 林水程繼續(xù)打字:“老師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快一個月了還沒有投稿這次報告的內容?” 這次羅松冒泡了:“我以院系名稱投稿給期刊,不影響你以個人名義投遞。你有沒有投稿,我也不需要知道。更何況聯(lián)盟內除了tfcjo和另外幾家期刊社特別快以外,大部分的審稿時間都在一個月甚至三個月往上走,我如果對你的報告內容有半點意思,何必賭這一次先后呢?我只是因為剛好約稿函的時間要到了,順便替你宣傳宣傳?!?/br> 林水程:“……老師您的話自相矛盾您發(fā)現(xiàn)了嗎?既然您說個人和院系的發(fā)表時間先后,不影響時間在后的論文的過稿,那么您為什么要強調審稿時間和先后次序?” 羅松:“我不是在跟你解釋嗎?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不清楚這些利害關系,所以才給你解釋聽聽看,林水程,你不必這樣不信任我,我算起來也是你的老師,還能害你不成?” “……”林水程堅持,“這個課題不能發(fā)表,老師,從我個人和軍方要求上來說,都不能發(fā)表,我想來找您談一談。您什么時候有空?” 羅松:“我有課要帶,沒時間見你。院里沒有接到與軍方相關的通知,你也不用這樣激動?!?/br> 當初同意林水程以個人名義申報項目資金的人不是他,禾木雅那邊的人在交接時,由于院長沈追在停職調查,是校長通過的。學院里大多數(shù)老師至今還不知道林水程被建議不發(fā)表論文的事,當天所有的與會者也的確收到了保密通知——但是通知中只提及對于報告會保密,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保密是針對禾木雅的現(xiàn)身來說的。 故而韓荒等人也會悄悄地在論壇上暗示,是林水程最后做出的項目。 那些帖子至今沒有被刪除,從這個情況中,也能推斷出軍方的意思——雖然他們電話聯(lián)系了林水程,說是為了他的人身安全考慮,但其實他們更在意的是報告內容不要被泄露出去。警務處的“未解決”公示,某種意義上也是放給random組織的煙霧彈。 林水程在電話頁面調出聯(lián)系人。禾木雅和徐杭的聯(lián)系方式好好地躺在他手機中。 他看了一眼,然后關閉了手機。 他其實并不喜歡和軍方打交道,各種意義上的。 他垂下眼,正準備起身換衣出門時,手機卻再次亮了起來,來電顯示:“學生會主席韓荒”。 林水程接了。 他以為對方是來問吃飯的事的,但是韓荒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和羅松教授怎么了?” 林水程一怔:“……什么?” 韓荒看他還在狀況外,告訴他:“你去社交平臺搜一下,羅松教授他有個認證過的賬號,他剛剛發(fā)布了一條信息,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趕快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林水程按照他的話搜索了一下,果然看到了羅松的認證賬號——他的認證信息就是“聯(lián)盟星城大學數(shù)學院副院長”。 而這個賬號的最新發(fā)布是一大段話。 @羅松v: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之前有個很欣賞的學生做了一場量子分析方向的的學術報告,我好心幫他整理并推薦給認識的期刊編輯老師,以學院名義擔保投稿發(fā)表,為期刊引薦人才。對方卻不知道和哪個審稿人打通了關系,在雙盲審稿中看到了我推薦過去的稿件,不知為何就確認了我要剽竊他的成果,甚至跑來質問我?,F(xiàn)在的學生太浮躁,我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只是覺得聯(lián)盟之未來,如今的高材生,如果個個都像這個樣子,未免令人擔憂。 補充評論:雙盲的審稿結果,他或者他熟悉的人是如何互相得知、彼此透露的,也是一個令我擔憂的問題。最近學風整改,我認為在期刊的審核過程中,或許可以更加嚴謹些,對于主動違反雙盲規(guī)則的審稿人,是否應該進行一下處理? 評論區(qū)1:@羅教授這是被氣得不輕啊,大中午的發(fā)這么一條,學生也是不知好歹,好心當成驢肝肺…… 評論區(qū)2:@摸摸老師不氣不氣,不過量子分析?量子分析系又作報告,我似乎解碼了……對個暗號,林?不是吧……他居然是這種人嗎?還有雙盲真的快要失去意義了……審稿員這么沒有職業(yè)道德的嗎?等于說,我們發(fā)過去的稿件,對方其實看得清清楚楚? 韓荒聽見電話那邊的聲音沉寂了下來:“……你看到了嗎?” 林水程說:“看到了,謝謝你,我正在想辦法解決。稿子那件事的話——”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不用向我解釋。”韓荒說,“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的嗎,林水程?” 林水程又愣了愣,隨后說:“我這邊沒關系的,真的,非常謝謝你。兩次都是你提醒我,謝謝,不用替我擔心?!?/br> 韓荒松了一口氣——林水程的聲音淡漠溫雅,但是不管什么時候聽起來都是這樣可靠。他說沒關系,聽起來就真的是沒關系了一樣,能讓人完全放心。 韓荒正在思索著,要再說些什么話時,林水程就在那邊笑了笑:“明天下午一起吃飯吧,學弟。不要忘了?!?/br> 韓荒一個愣神,對面已經把電話掛了。學生會辦公桌對面的干員歪過來看了他一眼,又起哄說:“主席又蕩漾了!你看你這個表情!” “滾,別瞎說?!表n荒摸了摸臉。 林水程放下手機后,查了一遍資料后,想了想,又給傅落銀打了個電話。 傅落銀接得很快:“喂?醒了?” 林水程看了看時間,是正午了。傅落銀似乎理所應當認為他和奶牛貓一樣喜歡睡覺,因為“首長是你生的,隨你”,這個刻板印象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形成的。 林水程輕輕說:“有個問題想問你一下,我在網(wǎng)上沒有查到,如果一個評審員違反了雙盲規(guī)則……后果會怎樣?” 傅落銀在那邊怔了一下:“你怎么了?” 林水程說:“只是問一問,如果審核員自己主動曝光身份的話,會有什么懲罰后果嗎?” 他不在乎失去tfcjo的評審資格,他只是在意——如果因為這一次而導致以后所有的期刊對他關閉評審資格,得不償失。 他已經從評審過程中找到了提高自我的方式,能夠迅速學習業(yè)界前沿人士的思路,了解如今科研界的動態(tài),了解技術發(fā)展的水平,這樣的機會對于他來說才是真正可貴的。 傅落銀笑了:“怎么了,被欺負了,誰欺負你了?突然問這個,讓我想想……你是被評審委員會穿小鞋了,還是審到了仇家的稿子?還是誰把你的論文抄了,正好撞到你正主頭上了?” 他的敏銳時常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甚至會給人帶來隱隱的壓迫感——盡管他只是隨口一猜,但是那種對于他性格、處境的了解,對于世事的熟稔與老成,時常都會讓人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一覽無遺。 但是有的時候,他也會比較遲鈍——傅落銀對生活里大多數(shù)正事以外的事情都不太上心,盡管他在外冷靜縝密,卻有那么幾分紈绔子弟的影子。 林水程:“……沒有誰欺負我,你說?!?/br> 是命令式的語調。 傅落銀顯然有點喜歡他這樣兇巴巴的樣子——一直張牙舞爪的小貓咪。 他笑了一會兒后,顯然心情很好:“違反雙盲的后果看情況,如果是審稿員與撰稿人、編輯勾結發(fā)表稿件,這是學術不端情況,最近嚴查。你是好學生,所以我姑且猜一猜,你遇上的不是這種事,對不對?” 林水程沉默。 沉默表示默認。 他其實不太知道怎么和傅落銀這樣的人對話——他的鋒利,他的老成圓滑,他比他年長不了幾歲但是卻提早在社會里摸爬滾打過,這一切都是鋒利的刀子,直直地切入他的世界中。這種感覺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他只是不習慣。 “如果是自己被抄了,或者遇到仇人了,這樣違反雙盲的后果其實就和小學寒假作業(yè)沒寫一樣?!备德溷y說。 林水程:“……你這是什么比喻?” 傅落銀:“上小學時遲個到都覺得天塌了,別說寒假作業(yè)沒寫,因為當時作為小學生的我們——我,或者你,囿于既定認知,同樣受制于學校的威壓,會覺得遲個到或者丟個作業(yè)非常嚴重且難以挽回的錯誤,甚至可以說是小學生生涯的毀滅性打擊……” 林水程:“……” 他聽出傅落銀仿佛在逗他,略有不耐地問道:“你想說什么?” “這個事也一樣,它的后果如何取決于你怎么看它。對于小學生來說,寒假作業(yè)丟了是一件無法挽回的毀滅性錯誤,但是如今回頭想起來,也只是笑一笑而已。作業(yè)丟了,挨頓打罵,讓家長跟老師說一說,不算大事?!备德溷y說,“違反雙盲對于科研界的小朋友來說,可能會成為這樣一次毀滅性的打擊,但是同樣我們可以跳出來看這件事?!?/br> 林水程:“你的意思是其實并不嚴重嗎?后續(xù)不會造成很大的后果,違反雙盲只會承受一段時間的輿論壓力是嗎?” 如果是這樣,似乎沒什么不可承擔的。 盡管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主動在程序上試出了撰稿人,違反雙盲,這會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他不能否認。 傅落銀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家長。” 林水程:“……?” 傅落銀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要把路走對,多少會有點磕絆。不過如果為了磕絆而浪費自己的時間,未免不值。膽子大點,小朋友?!?/br> 林水程:“?” 傅落銀還是笑:“你去做你的,我去告訴你的小學老師,你寒假作業(yè)沒寫?!?/br> 說完這句話后,他掛斷了電話。 江南分部,傅氏軍工科技頂層會客室,傅落銀一身正裝,身姿筆挺,氣息鋒利。 他邁入會客廳的一瞬間,里邊所有人紛紛起站起來迎接他,為首的人有一頭栗色的頭發(fā)和湛藍的眼睛,沉穩(wěn)有風度。 他胸前掛著名牌:金·李 在聯(lián)盟政府授意下,傅氏軍工科技正式將b40016102計劃交付給他的團隊負責,主、副兩組合作推進項目,副組待定。從接下來的時間起,一直到b4計劃完成,傅氏軍工科技都會是金·李團隊的唯一甲方。 第41章 風起06 傅氏軍工科技和金李團隊的接洽過程比所有人計劃中的都要順利許多,傅家財力雄厚,加上七處、聯(lián)盟國安部的財政扶持,報酬是相當?shù)膬?yōu)渥。 而金李帶著團隊在各個領域反復橫跳多年之后,終于覺得當夠了閑云野鶴,也是時候找個甲方爸爸當穩(wěn)定靠山了——傅氏軍工科技正好找上門來,兩邊一拍即合,非常順利。 金李其人有些小精明,這種精明來源于他對自己個人能力的自信和底氣,他談合同的時候也絲毫不避諱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我值更多錢,一分錢一分貨,我能給你們想要的。我合作過的項目都有口碑,傅總是可以查到的?!?/br> 傅落銀一早查過他的底細,也不介意在這些地方多讓利,兩邊順利達成了一致。 合同長達上百頁,傅落銀和金李在會議室辦公桌上簽字蓋章,旁邊周衡認真細致地比對。 傅落銀閑閑地說:“您既然過來了,也不用跟我們客氣。之前您一直呆在舊歐洲分部,公司也為您和您的團隊在這邊安排了住房,您有空可以去挑挑?!?/br> 金李喜不自勝——星城寸土寸金,他雖然不缺錢,但是錢花起來也rou痛。現(xiàn)在傅氏軍工什么都給安排好了,這待遇就是在他這個級別中,也不常見。 他這邊還沒來得及想好感謝的話,傅落銀又開口了:“我對象最近在您這邊審稿,這邊也要多麻煩您照顧照顧了?!?/br> 金李一愣:“?。俊?/br> 傅落銀面不改色,手里簽字依然龍飛鳳舞:“他的審稿名是vixerunt,應該剛過去不久。他還是個學生,很珍惜這次和您共事的機會,不過他老嫌我不懂學術,什么都不跟我說,這方面還要勞煩您多多提攜,免得什么時候他受委屈了,我也不知道?!?/br> 他這話說得似有深意,但是仔細琢磨又琢磨不出什么。 金李被嚇了一跳——他用sinemora這個審稿人名字縱橫多年,一般人都不知道皮下是他,不過再一想傅氏軍工科技如果要查,也不是差不多,于是微微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