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七輛車的信號都不動了，副手問道：“都被震暈了嗎？要不下去抓活的？”

    傅落銀反手摁住他，與此同時油門一踩，更大的爆炸聲轟然響起！

    即使隔著濃霧，他們也看到了身后燃起的沖天火光。

    那是煉獄一般的景象，火光沖天而起，幾乎把頭頂?shù)奶炜找踩炯t，燒焦的氣味混著濃煙滾滾而出，宣告著生命的總結。

    “還沒長教訓嗎，他們人手一個自爆自毀系統(tǒng)！”傅落銀標記了剩下三輛車的位置，聲音冷冽，“繼續(xù)追！”

    濃霧逐漸散去，天也慢慢亮了起來，可是雨卻下大了，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擋風玻璃上。

    與此同時，傅落銀看到面前的三個坐標變換了路線，像是在分頭逃跑與他周旋。

    傅落銀只思索了兩三秒，隨后直接鎖定了其中一輛：“其他車輛的行動都圍繞這輛車展開，陳浪在這輛車上?！?/br>
    傅落銀眼底越來越亮，散發(fā)著銳利冷漠的光芒，與此同時，他的神情卻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嚴肅。

    坐標不斷移動著，藍色三角和總是遲一步反饋過來的敵方坐標一閃一閃。

    “呼叫總部，增援部隊已到達！失去目標，無法追蹤！霧氣干擾太嚴重！”

    “有辦法追蹤嗎？”禾木雅環(huán)顧四周一圈——今天與會的人員中有一整個團隊的系統(tǒng)追蹤專家，原來是準備隨時對傅落銀進行全方位的信息支持，但是現(xiàn)在失去了其他參照系的支持，單單只有定位坐標，他們也束手無策。

    “都沒有辦法？”禾木雅平靜的聲音里也隱約出現(xiàn)了怒氣——大敵當前，聯(lián)盟養(yǎng)出的這些專家居然毫無用處！

    高能輻射霧的出現(xiàn)已經狠狠地打了聯(lián)盟一巴掌，random仿佛正在用這種辦法，宣告著他們這邊的無能！

    “有辦法?！?/br>
    清清冷冷的聲音冒了出來，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禁轉向了說話的人。

    林水程的電腦開著，桌面顯示正在運行一個全方位的事件模型，林水程導入了公共數(shù)據(jù)上傅落銀發(fā)來的地方坐標，系統(tǒng)不斷進行著自我校正。

    “蝴蝶效應系統(tǒng)，反推事件與因素的相關性，正推就是預測人的行動?！绷炙陶f，“用線性方法完成非線性預測，跟天氣預報一樣，有預測時限，但是是準確的。”

    “你在說什么鬼話？”桌邊的一個科研人員站了起來，“你那系統(tǒng)測出來的犯罪嫌疑人是你自己，你不清楚嗎！你不是不承認嗎？這算什么準確？”

    “相關性不等于因果，我以為這是三歲小孩都懂的事情?！绷炙躺砗?，金發(fā)藍眼的科學家也大大咧咧地推門進來了，他手里還拿著一杯可樂。金·李環(huán)顧周圍一圈，問道：“我能坐這嗎？我的立場是……嗯，我是給小傅總打工的。對了，林水程現(xiàn)在依然是傅氏軍工科技的執(zhí)行總裁沒變，我也是給他打工的?！?/br>
    但是大部分時間，可視作等同于因果。

    所有人都清楚這件事，但是金·李在場，也沒有人提出質疑。

    金·李轉向林水程：“這個模型運行還不到二十分鐘，準確性應該比較高，小林總，預測出來結果是什么樣的？”

    林水程專注地看著屏幕，隨后低聲說：“三號和五號車輛離開了事件范疇，離開事件前的坐標預測為（37570.13742）但是傅落銀正在追的一號車還沒有，它的方向是……”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哽住了，接著顫抖起來：“讓我跟他說話，我要跟他說話——”

    *

    傅落銀看著越來越近的碼頭，微微皺起眉頭。

    他在這里跟丟了，方向知道大致的，但是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通往主城區(qū)的主干道，另一條是小巷路。

    暴雨中，他仿佛代替某個人，同樣站在了命運的抉擇口。

    兩年前的碼頭，他的哥哥為某個人做出了選擇，走了死神等待的那條路，而今他終于也被引導到了這個地方。

    原來今天的這么多一切，矛頭都只在他身上——所有的事情編織成落網(wǎng)，只為把他引到這個舊日的地方來。

    而每一條路背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

    跟丟了，傅落銀卻踩了剎車，車輛緩緩停下。

    副手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卻發(fā)現(xiàn)傅落銀眼底居然浮現(xiàn)出了一點笑意——他俯身從收納盒里找到一根薄荷煙，隨手點燃了，居然非常閑情逸致地抽起了煙。

    “連線總部，我要找一個人?！备德溷y說?！傲炙淘诓辉?？”

    這一剎那，不僅他身邊的副手，連另一邊總部中，所有人——包括林水程本人，都愣了一下。

    刺拉拉的電流聲中，林水程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有些斷斷續(xù)續(xù)，但是依然能聽清楚。

    他叫了他一聲：“傅落銀。”

    這一聲里面帶著不穩(wěn)和慌亂的情緒，傅落銀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他沒等林水程說什么，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先別說話，聽我說?！?/br>
    “林水程，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是個瘟神啊?！备德溷y抽了一口薄荷煙，重新打火啟動車輛，緩緩向前行駛過去，“高中畢業(yè)，弟弟和爸爸在看你的路上出事了；大學快畢業(yè)，初戀因為你一通電話抄了近路，被捅死了。后來好不容易做出一個算法，算出來結果是自己。最倒霉的是還有一個神經病管你叫神，你連為自己辯解都做不到?！?/br>
    另一邊只剩下輕緩的呼吸聲。

    傅落銀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貓咪，我知道你怕，但是我要告訴你，就算你的身份有什么特殊性，就算你可能是個什么基因改造人……這些都不會是導致那些事情發(fā)生的理由。人有旦夕禍福，如果我今天出事了，那一定不是因為你，而是我選擇了和你相遇，也選擇了和你相遇之后可能遇到的所有困難；你的家人也是同樣，他們不是因為你而遭到不幸，而是他們注定是你的家人，時間重來再多次，他們也不會放棄你，你剛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們只會歡喜快樂，而不去計較其他的許多。”

    “不要怕。”傅落銀重復了一遍。

    兩條路都近在咫尺，傅落銀摁下按鈕，車載系統(tǒng)中的所有打擊武器傾瀉而出！

    轟然的爆炸聲淹沒了一切，氣浪和余波差點把他們的車子都掀翻過去，副手直接被震得嘔出了一口血?；鸸庠俣嚷悠饋怼Ｕ鹛炻曧懞蜐娞鞜焿m遮掩了大半個天空，如同末日景象。

    傅落銀朗聲笑道：“去你媽的兩條路，我一條都不會走！”

    無論是小巷路還是通往主干道的大路，都已經被全部炸毀，蕩然無存。

    傅落銀狠踩油門，忍著劇烈的眩暈和耳鳴往前開過去，闖過去、碾過去，他打開了視頻轉播，給所有人事實直播了目前的景象：這一片地方幾乎被他夷為廢墟，兩條路的后面有兩臺巨型激光武器——如果他剛剛選擇跟進其中任何一條路，激光都會立刻讓他灰飛煙滅。

    “小貓咪，你看到了嗎，這里只有偽神——偽神讓你隨機選一條路，實際上那根本不是路，不是真正的隨機?！备德溷y的聲音低沉而溫柔，頭頂直升機飛來，舊七處會議室里一片嘩然，他的聲音依然堅定、溫和、有力地傳了過來，“別怕?！?/br>
    第100章 落花春去06

    暴雨傾盆，濃煙火光和雨水混合，升騰起濃重的煙霧。無人的碼頭港口區(qū)已經夷為平地，亂砂碎石中沒有任何生機。

    直升機上方傳來聯(lián)絡信號：“這里是警務一處增援，聽到請回答，報告你的情況?！?/br>
    “一切正常，暫時不要降落，對方可能有自毀傾向，我先確認一下。”傅落銀重連了一下系統(tǒng)，掃描了一下熱源，在某一處斷裂的墻體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類似人體的熱源，還有生命跡象。

    傅落銀打開擴音設備，他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大雨天幕中：“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陳浪。請放下你有的一切武器，不要試圖反抗。自毀程序沒有用的，你們多死一個，我們敵人也少一個，但你們的信息已經被我們捕獲了?！?/br>
    他打開車門，副手在旁邊伸手想攔住他，傅落銀搖搖頭制止了他的行為，他執(zhí)槍慢慢靠近那處斷裂的墻面，腳步聲接近于無。

    一切都消弭在暴雨里，這冬日清晨寒涼的雨幕，仿佛能蕩滌一切罪惡與血污。

    陳浪仰面躺倒在地上，呼吸急促。他身上灼傷了40%的面積，剩余的地方被鋒利的彈片和砂石穿透了，血流不止。

    但是他仍然在呼吸，他平靜地睜大眼睛仰望著天空，胸膛緩緩起伏。

    傅落銀軍靴踏過浸透雨水的砂石，在他身邊停下俯身，檢查了一下他的狀態(tài)——他在陳浪手心找到了半截控制器，自毀系統(tǒng)已經被一起炸毀了。

    “陳浪。”他叫他的名字，打量著這個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同時向上打了個手勢示意直升機可以降落。

    陳浪本該是這個社會的精英上層，儀表堂堂，如今就算救回來，多半也會是廢人了。

    他的眼睛本來空空地望著上方的天空，但是傅落銀俯身查看的時候，被他塞在口袋里的工作牌跟著一起滑了出來，藍色繩線吊著的牌面往下墜落，上面是三個字：林水程。

    背面則是林水程的照片。

    陳浪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他盯住傅落銀掛著的這個牌子，似乎想從它旋轉的頻率中看出什么。傅落銀注意到他的視線，又把工牌往回塞了回去。

    這個動作似乎讓陳浪覺得有些好笑，他悶悶地咳嗽了起來，嘴角往旁邊咧了咧，扭曲恐怖的面容里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怪不得，神這么喜歡你。你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他有名字，叫林水程，是我男朋友，勞煩你記掛了?！备德溷y冷冷地說，他從裝備里拿出急用醫(yī)療品，給他包扎著傷口。

    陳浪又劇烈咳嗽了起來，疼痛讓他一陣痙攣，但他還是保持著那種扭曲的笑意：“不用了，我死……我meimei，在房子里，她不知道，請，請……”

    “與其把她交給我們，你不作死加入這個random組織就不會有任何事情發(fā)生?！备德溷y沉聲問，“你們組織的領頭人是誰？除了在你門診里的那些人意外？”

    “沒……沒用的?！标惱说吐曊f，“給你機會看一次命運，誰會……拒絕？沒有人生來……生來就要受這么多苦。約伯本不該承受命運給他的考驗……但那個故事里的神是假的，我們卻是真的，早在很久以前，我們就能看見命運給出的選擇?！?/br>
    傅落銀低聲說：“別說話，保持體力?！?/br>
    “我活不了，沒用的?！标惱藙×铱人粤艘魂囍?，聲音里恢復了一些力氣，他對著他舉起沒有被燒傷的另一只手，“本來就沒有幾年了?！?/br>
    猛地一看不會察覺，但是仔細端詳，會發(fā)現(xiàn)陳浪的手從關節(jié)開始，皮rou仿佛正在腐爛消解，甚至能看到其下的肌rou組織和血管，那層皮薄薄的仿佛是掛上去的紙張，看起來觸目驚心。

    “基因優(yōu)化？”傅落銀低聲問。

    “兩種……遺傳核，優(yōu)化的……遺傳核會逐步清除原有的遺傳核，就像免疫系統(tǒng)清除抗原一樣?！标惱诵α?，“我原來念書很差，小時候有輕微的智力障礙。后來靠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頭，“拿了雙學位，博士。那個人說，要改變命運，掌控世事變化的路口，和改變自己本身，缺一不可……用你們搞科研的話來說，就是同時改變因變量和自變量?！?/br>
    陳浪笑著問：“很難理解吧，我們以外的人，很少有人能理解我們。但是誰愿意生下來就成為一個注定遭人白眼的家的孩子，誰愿意從小當大當一個低能兒……誰愿意得心臟病，失去光明，在輪椅上度過一生？我唯一后悔的是神留給我的時間太少了，太少了……”

    疼痛侵蝕著他的理智，他仿佛一個好不容易找到人傾訴的心理患者，此刻角色調轉，他抓住了傅落銀，囈語一樣地跟他講述自己的人生。

    傅落銀沉聲打斷他：“林水程和你們有什么關系，你們?yōu)槭裁唇兴瘢克步洑v過基因改造嗎？”

    “神他……”陳浪說話又變得吃力了起來，“他是那個人最完美的作品，只有他是看盡往后一切命運的希望，但是這么多年了，他只走到我們已經走過的路上的一半……那個人對他很失望?！?/br>
    “那個人是誰？”短短幾分鐘內，傅落銀見到陳浪臉色急劇轉白，心里知道大事不好，他加快了語速問道，“你們還有哪些人？”

    陳浪低聲說：“at random?！?/br>
    “……什么？”傅落銀怔了一下?！半S機是什么意思？陳浪？陳——”

    “照顧好陳愛?！?/br>
    陳浪的笑容里有些苦澀，隨后，他的神情終于轉為平靜，那一剎那，他像是放下了什么深重的負擔一樣，重新把視線投向天空，接著漸漸凝固，失去神采。

    短短幾秒內，這人間的一切記憶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浮現(xiàn)。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因為死活學不會五十以內的加減法而被趕出教室的那個冬夜，看到父母懷里那個渾身發(fā)紫像是小外星人一樣的女嬰。他聽到父母選擇生下這個女孩的原因：“陳浪那天說想要個小meimei，他除了笨一點其他的都還好，再生一個應該沒有問題?！?/br>
    他看到自己被推進手術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人生都將因之而改變；他看到陳愛坐上輪椅，日漸沉默，又再度因為他的“預知”能力而展露笑顏。

    她問他晚上的天氣，問他賣茉莉花的老婆婆會在什么時候經過他們的陽臺前，一如他們面對這個丑惡的、充滿了罪孽與不倫的家時她問的一樣，她問他：“哥哥，我們什么時候會好起來？”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變薄的夏夜，家中停電，他們點了蠟燭照明，窗外的飛蛾和昆蟲撲進來，嗤啦一聲在火光中燒成灰燼。

    陳愛認真聆聽著，說：“哥哥，是飛蛾在撲火嗎？”

    他說：“不是，是蝴蝶?！?/br>
    他導致了她的誕生，他是她的蝴蝶。但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

    一天之內，聯(lián)盟出動所有可以發(fā)動的警力、軍力排查了所有心理診所和心理咨詢科，直接確認了將近三百名random組織成員，其中有一大半選擇了逃亡后自毀；另一半則實打實的進行了防衛(wèi)和攻擊。因為傅落銀決策的及時，大部分random組織人員都對此沒有任何準備。

    一直未見真身的random組織，在這一天被狠狠撕下了偽裝的第一層面具，越來越多的成員正在浮出水面。

    “除了傅副處長首先遇到的高能輻射霧、重型激光武器、火箭炮等輕武器以外，今天的搜查緝拿行動中還遭遇了微波武器、泰瑟槍、粒子束武器等設備襲擊，已抓獲的random組織成員至今仍沒有一個人愿意吐露實情。從目前對方擁有的設備觀察來看，他們使用的是自產的設備，并且設備科技甚至要領先我們現(xiàn)在的技術。如果這種設備和人員還存在更多，恐怕我們要面對的情況只會比現(xiàn)在更加嚴峻?！?/br>
    會議室內，氣氛空前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