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于前頭偏殿的喧嘩，陳太后日常起坐的后殿次間滿是書香，這會兒聽見動靜才放下手中書籍，抬眼笑道：“老遠(yuǎn)就聽見你在前頭鬧出的動靜了。還當(dāng)你被熱鬧絆住了腳，忘了我這個老婆子呢?！?/br>
    安和公主撇開女兒，上前收起書冊，嗔怪道：“曉得您要禮佛，特意掐著時辰來的。太妃們好意來陪您解悶，您倒好，全拿人當(dāng)羊放。禮完佛就窩著看書，才剛勞完神又費(fèi)眼睛?！?/br>
    陳太后越聽越笑得開懷，沖念淺安招手道：“你娘這性子實(shí)在為難人。沒見著的時候想得很，見著了又啰嗦得我頭疼?！?/br>
    念淺安抿嘴笑，決定保持中立不站隊(duì)，只甜甜道：“請?jiān)庾婺赴??！?/br>
    陳太后笑瞇了眼，安和公主卻無情趕人，“別鬧騰你曾外祖母。一邊兒玩去?！?/br>
    陳太后暗暗挑眉，等小宮女領(lǐng)走念淺安，就收起笑，“出了什么事，還要特意支開安安？”

    安和公主和劉嬤嬤對視一眼，雙雙露出憂色來。

    念淺安全不知安和公主帶她進(jìn)宮是另有目的，由著小宮女帶路，轉(zhuǎn)出后殿，往萬壽宮的后花園而去。

    第16章 真有緣分

    “后花園里春花開得正好，六姑娘不妨摘幾支新鮮的孝敬公主，帶回府插瓶方便賞玩？”小宮女也知道安和公主愛好名花，有意奉承之余，不忘拍龍屁，“皇上最重孝道，送來萬壽宮的花兒草兒，只怕比御花園還齊全珍貴呢。”

    念淺安虛應(yīng)著，面上無異，心里卻裝著理不清的思緒，只想趁機(jī)一個人靜靜，遂臨近后花園就指使道：“我娘定是要陪太后用午膳的，身邊又只帶了劉嬤嬤一個進(jìn)宮，鋪排起來怕是不湊手。jiejie們不必陪著我，且去幫劉嬤嬤打個下手吧。”

    宮里豈會缺人手，陪玩的兩位小宮女卻不敢多說多勸，一是深知念六姑娘一言不合就發(fā)脾氣的性子，二是覺得念淺安熟門熟路獨(dú)處也無妨，便留下一人守在后花園門外，另一人果真依言折返，自回后殿待命。

    殊不知原身確實(shí)熟門熟路，如今的念淺安卻左拐右拐找不著北。

    她總覺得幼時舊夢別有寓意，此刻想再看看那棵有名的梧桐樹，找不到路就抬頭望天，結(jié)果滿眼盡是青翠枝葉，分得清梧桐有桐才真見鬼了。

    念淺安默默朝天翻白眼：皇上能不能孝順點(diǎn)實(shí)在的，這些年到底往萬壽宮種了多少樹！

    一邊腹誹一邊分花拂柳，揀著枝椏最茂盛的方向去，越走越深越走越靜，不得不感嘆萬壽宮的后花園確實(shí)比御花園還華麗，絕對的十步一景，令人流連忘返。

    等念淺安走出薄汗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分不清來路了。

    正猶豫著是否作罷，就覺一股沁涼的微風(fēng)拂身而過，念淺安不禁松快地吁出一口氣，探頭去看，就見風(fēng)來處是個寶瓶門，偏她幼年記憶太模糊，只隱約記得曾牽著原身穿花過門，但不確定是否是此處。

    走上前細(xì)看，眼前豁然開朗。

    三兩條小道延伸往外，辨不出通往哪里，單看周圍和后花園內(nèi)大相徑庭的花木，倒像是萬壽宮運(yùn)送廢料垃圾的后門。

    念淺安心下失望，正想原路返回，就見小道岔口閃過一道人影。

    還來不及驚訝，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反應(yīng)，緊跟著那道人影追了出去，凌亂的步伐成功驚動對方，那人腳步急停，猛回過頭的雙眼滿是凜冽，幾乎透出殺氣。

    “柳公子？”念淺安忙跟著剎住腳步，撞上那雙冷眼險些說話結(jié)巴，“柳公子！真的是你！你……你好?。　?/br>
    她本能抬手打招呼，搖來晃去的釋放善意。

    可惜忘了古人不興這套。

    好在柳公子氣勢瞬間收斂，看傻子似的瞥一眼晃著爪子的念淺安，又默默瞅了眼自己下意識跟著抬起的手，沒事人似的握拳掩唇，干咳一聲道：“念六姑娘，你怎么在這里？”

    隨即似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你跟著公主進(jìn)宮，不好好待在萬壽宮里，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

    看來安和公主在皇室中的隆寵，京中是人盡皆知了。

    不過這話略奇怪，腳下這地界不就是萬壽宮么？

    念淺安顧不上這個小疑問，上下打量著柳公子奇道：“先別管我怎么會在這里，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嘴上反問，心里卻正盤算著昨晚匆匆一會，二人之間的維系太薄弱，為了今后打算，少不得厚著臉皮拉關(guān)系，又添一句道：“沒想到這么快又見面了。我們可真有緣分。”

    柳公子的臉色頓時十分精彩，似想反駁又似想訓(xùn)斥，張著嘴仿佛被噎著了，一副成功被人言語調(diào)戲的卡殼狀態(tài)。

    念淺安看得好笑，還想再逗逗柳公子，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突如其來的驚叫聲。

    第17章 偷聽鐵律

    驚叫聲似高還低，起得突兀結(jié)束得短促，入耳卻沒有多少驚惶之意。

    念淺安頓覺違和感十足，錯眼見柳公子二話不說撇下她疾步循聲而走，忙學(xué)著柳公子貓下腰的鬼祟模樣小碎步跟上，才蹭到柳公子身側(cè)，就聽他頭也不回地低聲喝止道：“你跟來做什么？快回萬壽宮去。宮里可不是能亂走亂闖的地方?！?/br>
    “我娘就在太后跟前?！蹦顪\安扯著虎皮張大旗，“如果真有什么要緊事，立時就能抬出我娘來，都不用請?zhí)蟪雒??！?/br>
    柳公子似乎被說服了，眼下也不宜和念淺安廢話，輕輕噓了一聲，認(rèn)栽似的張手護(hù)住念淺安，腳下步伐略微放緩，窸窸窣窣地摸向聲音來源處。

    臨到小道盡頭卻是蔥郁茂密的花草叢，二人極有默契的同時止步，矮身蹲在草叢后，撥開花葉瞧不出異樣，斜前方忽然又響起模模糊糊的動靜，柳公子無聲示意念淺安留在原地，念淺安眼珠一轉(zhuǎn)，果斷搖頭。

    一起做過壞事，關(guān)系才牢靠。

    她就是沖著這點(diǎn)才跟來的，干脆搶先一步挪向聲源，柳公子不得不悄然跟上，等二人摸索著再次蹲好一看，就見半人高的草叢外是一片不小的人工湖，湖邊一角的涼亭中帷幔隨風(fēng)而動，忽隱忽現(xiàn)透出兩個交纏的人影來。

    傳入耳畔的動靜化作漸次清晰的人聲，柔弱女聲嬌嗔道：“好個急色的登徒子！怎么就這樣促狹，躲在我身后裝神弄鬼，心肝都險些被你嚇破了！你倒是膽兒肥，不怕嚇壞我，就不怕鬧出動靜驚動人？”

    “小心肝真嚇破了？快讓爺仔細(xì)看看?！甭源新曇蛔忠槐牡溃骸澳惴判?，爺再怎么弄你也引不來人。這地界原來住的幾位老太妃，早搬去萬壽宮旁的壽康宮了。這里又臨著萬壽宮的后門，尋常沒人走動。就是有人，也不會往這兒亂走?！?/br>
    邊說邊上下其手，不可描述的一番動作下，幾乎將遮掩的陳舊帷幔蹦斷，頃刻間露出男女二人隨手亂丟的衣裳。

    瞧那服色，竟似宮中侍衛(wèi)、宮女。

    念淺安瞠目結(jié)舌，默默抬頭望天：侍衛(wèi)和宮女一大早偷情，這么刺激？

    一旁柳公子暗罵晦氣，瞥見念淺安看得津津有味，頓覺眼睛疼，胡亂蒙住念淺安的眉眼道：“你……你個姑娘家，亂看什么！”

    念淺安表示自己很無辜，“不是你要偷窺的嗎？”

    柳公子：“……”

    誰要偷窺這種腌臟事！

    他忽然覺得念淺安說得對，他倆真有緣分，八成是孽緣。

    “別看了。”柳公子一手捂好念淺安的眼，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強(qiáng)行拖走，“趕緊走?！?/br>
    可惜他身手敏捷，卻高估了念淺安的能耐，被他這么一蒙就失了輕重，才抬腳就啪唧踩斷一根枯枝。

    緊接著就聽涼亭里響起一聲驚喝，“誰？！”

    慌亂穿衣裳的動靜越發(fā)清晰，欲出外查看的腳步聲亦叫人心驚。

    念淺安暗嘆：偷聽必被抓包，難道是鐵律？

    她哭笑不得地反拽住柳公子，尬笑著努嘴示意，果斷拖著柳公子滑向湖中。

    此處離來時小道甚遠(yuǎn)，距離涼亭也有一段距離，此刻前后皆躲藏?zé)o路，當(dāng)真是進(jìn)退兩難。

    柳公子領(lǐng)會念淺安的意思后倒不拖沓，反客為主地束縛住念淺安的手腳，也不知怎么施力動作的，一拖一沒入水中時，竟無半點(diǎn)水花，也無半點(diǎn)rou眼可見的痕跡。

    仿佛只是一瞬間，又仿佛時光無限漫長，湖面上的光影才遲緩地起了變化。

    第18章 渡一口氣

    高大的人影倒映湖面，壓下一道陰影，波光輕晃的湖面忽明忽暗，可以想見來人正站在湖邊來回查看。

    柳公子眼觀頭頂水面，帶著念淺安直往水下沉，動作大卻緩慢地悄然游向湖中心，一心想遠(yuǎn)離湖岸躲開來人的探視，慢半拍才覺出小腿被踢了幾腳，收回目光定睛去看，念淺安正極力收斂著掙扎的動作，劉海隨著水波飄來翻去，額角顯現(xiàn)的傷口略猙獰。

    柳公子瞳孔微縮，以眼神傳話：不會水還敢主動往水里鉆？

    念淺安百忙之中以眼還眼：我倒是想上天遁地，這不是別無選擇嗎？

    她原來就不會游泳，作為天生病弱的魏明安時更沒機(jī)會學(xué)泅水，眼下只求不拖累對方，緊抿住嘴干笑著騰出手牽住柳公子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劃手劃腳以求自救。

    柳公子又好氣又無奈，估摸著二人所在夠深夠遠(yuǎn)，除非來人也下水否則難以窺破異樣，便分心放慢動作教念淺安，好歹在危機(jī)解除前別沉底。

    念淺安默默進(jìn)行著緊急游泳培訓(xùn)，岸邊亦是一時靜默。

    半晌才又傳來腳步聲，隨后趕來的女聲心有余悸，“我看過了，這附近的花草并沒有藏人。剛才要不是你突然喊了一聲，我都沒聽見什么聲音。別是你作賊心虛聽錯了？這里久不住人，多半是老鼠野蟲鬧出的聲響。”

    前頭還語帶調(diào)笑，說到蟲鼠不由嫌棄地后退幾步。

    男聲并無應(yīng)答，片刻后才沉沉道：“等查過這湖里，就知道是不是聽錯了?！?/br>
    話音未落，隨手折來的長樹枝已經(jīng)破開水面，戳東戳西地試探是否有人。

    勉強(qiáng)進(jìn)化成狗刨的念淺安忙里偷閑，豎起大拇指：柳公子棒棒噠！好險先一步游來湖心躲過了！

    柳公子哭笑不得，雙眼一瞪：專心狗刨吧你！

    二人在水下無聲交流，水上亦再次響起對話，女聲不耐煩道：“要是真有人藏在水里，還能沒有半點(diǎn)動靜？剛才你跑出涼亭時，不也連個鬼影都沒瞧見嗎？你不走，我可走了。真是掃興！”

    男聲似低低哄了幾句，終于笑道：“是我大驚小怪，心肝兒別惱。真要說作賊心虛，那你也是和我成雙成對的賊鴛鴦?！?/br>
    女聲頓時嬌嗔，“今天卻是做不成鴛鴦了?！?/br>
    男聲似也不欲再多逗留，又調(diào)笑幾句，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才漸漸遠(yuǎn)離。

    柳公子忙示意：小心有詐。再撐一會兒。

    念淺安表示明白，正潛心精進(jìn)狗刨式，就聽正上方水面噗的一聲，破水而入的樹枝好死不死地戳中她的頭頂心。

    敢情男聲留有后手，臨走時將樹枝隨手投向了湖心。

    此刻見偌大湖面仍無動靜，才真正輕快道：“果然是我聽錯了。走吧?！?/br>
    水下卻是另一番景象，柳公子出手拽住樹枝底部往下一拉，又松手送樹枝重新浮上水面，做出水下無異物阻礙的假象。

    事畢仍不敢大意，忙去看被戳中的念淺安。

    念淺安吃痛，嘴邊登時吹出一串串水泡。

    遭此變故，狗刨式也救不了旱鴨子屬性，動作能臨時學(xué)，長久憋氣實(shí)在做不到?。?/br>
    念淺安直翻白眼，張手抓住柳公子往身前一帶，湊上前猛地貼上柳公子的嘴。

    眼中的求救之意幾乎化作實(shí)質(zhì)：求渡一口氣！

    柳公子猝不及防，驚得瞪大雙眼，本能想退開，卻被求生意識超強(qiáng)的念淺安纏住手腳，嚴(yán)絲合縫地覆住柳公子的唇瓣，急切而細(xì)微的對了幾下嘴，總算成功拯救了亮紅燈的心肺。

    第19章 命里缺水

    柳公子的心肺卻不好受，仿佛真將氣渡了個精光漲得發(fā)疼，心口一陣陣急跳，猶豫著想撥開念淺安，卻叫她八爪魚似的纏法鬧得無從下手，好在腦子還算冷靜，深知泅水時憋氣若是中斷，再要續(xù)上確實(shí)需要緩沖，此時若貿(mào)然推開，不僅會害了念淺安，還會拖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