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用心良苦

    如果真的在意圣寵、求而不得，周皇后又怎么能這樣快活從容？

    外頭關(guān)于皇后無寵的流言，年年有年年新，如今看來，坊間怕是對無寵二字有什么誤解。

    念淺安看著周皇后保養(yǎng)上佳的側(cè)臉，被那自在笑顏感染似的翹起嘴角，耳畔是安和公主的贊嘆聲，“這東西抹著確實(shí)挺舒服柔和的。見者有份，你既然敢獻(xiàn)寶就別吝嗇，這些我都收了?！?/br>
    周皇后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念淺安聞言心情更復(fù)雜，不由嘟囔道：“奈香閣是魏家的鋪?zhàn)?。您不是討厭魏家嗎，用起魏家的東西倒是不手軟?！?/br>
    安和公主忙著照鏡子，哼道：“那你可知，奈香閣是魏家誰名下的鋪?zhàn)樱俊?/br>
    念淺安當(dāng)然知道，因為奈香閣的東家正是她。

    在魏家時常年臥病，能倒騰的無非吃食和玩物，奈香閣的方子，是她借鑒現(xiàn)代弄的藥妝，從會寫字起開始試方子，一年放幾樣新品，即便她病死了，奈香閣的掌柜手握配方存貨，依舊能推陳出新。

    魏家富裕，名下產(chǎn)業(yè)她不止涉足這一樣。

    念淺安摩挲著奈香閣的印記暗暗咂舌：她只想著無蘇不穿越，沒想到魏父竟是jian臣。

    而有錢的jian臣，實(shí)在不是什么好事。

    安和公主見她默然點(diǎn)頭，就輕笑道：“魏老狗不是好臣子，卻是疼愛女兒的好父親。奈香閣是魏四姑娘的嫁妝，就算現(xiàn)在……用不到了，魏老狗也不會動用奈香閣，牽扯上銀錢的腌臟來往。既然如此，我犯得著跟自己過不去？要較真兒，也不在這上頭?！?/br>
    念淺安表示服氣。

    安和公主嫉惡如仇，卻也恩怨分明。

    外頭卻說安和公主仗著圣寵囂張跋扈。

    有魏家的事在先，皇后的事在后，安和公主“表里不一”，真心沒什么好奇怪的。

    果然傳言不可盡信。

    念淺安默默上了一課，外頭有小宮女脆聲通傳：“六殿下來給娘娘請安了?！?/br>
    周皇后命周姑姑打水洗臉，神色透出一絲煩躁，“一個兩個的盡挑午歇的時辰來搗亂。他不是忙得連萬壽宮都沒空去嗎，這個時候過來做什么？”

    念淺安正奇怪周皇后對楚延卿的態(tài)度，就見周皇后揮手趕人，“安和趕緊拿上東西帶你家小烏龜走。我心里明白著呢，小烏龜不愛來我這兒，其實(shí)是怕小六那張又冷又臭的臉。趁早避開，省得我再費(fèi)神。”

    安和公主哭笑不得地拖走女兒，邊走邊交待，“不想撞見小六，就老實(shí)待在萬壽宮，皇后不會怪你。好好陪你曾外祖母，過幾天再接你出宮。”

    念淺安嗯嗯應(yīng)著，聽周皇后和安和公主的意思，原身和楚延卿貌似不和？

    再看帶路的小宮女熟門熟路，果真完美避開楚延卿，可見原身和楚延卿不僅不和，關(guān)系還挺糟糕。

    正想到這里，忽覺身后有些冷，猶如芒刺在背。

    她回頭去看，卻找不見那道散發(fā)著審視和冷意的視線。

    目光一轉(zhuǎn)，隱約瞧見一角四爪蟒紋消失在坤寧宮門內(nèi)。

    是六皇子楚延卿？

    連原身遁走的背影都要瞪一眼，二人的關(guān)系是有多差？

    念淺安無語地收回視線，揮手送走安和公主和劉嬤嬤，回到萬壽宮自有撥給她的小宮女，服侍著洗漱更衣。

    見陳太后還在睡，就挽起袖子鉆進(jìn)后殿次間，一刀一刀親自裁抄經(jīng)的紙，陳姑姑端著茶點(diǎn)進(jìn)來，摸了摸她低垂的腦袋，半心疼半解釋道：“六姑娘別怪公主留您一個人在宮里。公主疼您，娘娘也疼您，都是為您好?！?/br>
    “我知道?！蹦顪\安抬起頭，彎起眉眼道：“之前娘支開我，定是和曾外祖母說了靖國公府的事。吳老太醫(yī)早已告老，醫(yī)術(shù)再好也比不過一整個太醫(yī)院。留我住在萬壽宮，是想我便宜養(yǎng)傷，曾外祖母和娘也放心，我都知道的。”

    陳姑姑即稀奇又欣慰，嘆道：“六姑娘是真懂事了?！?/br>
    念淺安聽她話里有話，歪頭問，“娘還和曾外祖母說了什么？”

    陳姑姑假作打嘴，笑呵呵道：“奴婢可不敢逾矩亂說，回頭您自己問娘娘去?！?/br>
    念淺安不為難陳姑姑，悉心準(zhǔn)備好各式筆墨紙硯，正好小宮女來請，“娘娘起身了，請六姑娘去佛堂?！?/br>
    萬壽宮的佛堂獨(dú)成一院，好聞的檀香味越發(fā)濃郁，念淺安將紙筆交給陳姑姑安置，拐進(jìn)正堂跪到陳太后身邊。

    陳太后停止念經(jīng)，睜眼捻香，輕聲道：“給你明安jiejie上柱香?！?/br>
    念淺安不分裂了，認(rèn)認(rèn)真真地叩拜上香。

    陳太后含笑看著，和念淺安一起跪坐在蒲團(tuán)上，摩挲著笑道：“這身家常服，還是我選的布料花樣，做給你的生辰禮。你嫌太素淡，一直閑置在萬壽宮，今兒怎么想起來穿了？還有這小揪揪，你原來最不耐煩梳花苞頭。

    今兒這么一梳，不抱怨太孩子氣，顯不出你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來了？你娘說你叫橋柱磕破了腦袋，說話行事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本來還不覺得，現(xiàn)在倒是信了?！?/br>
    正感動于陳太后慈藹的念淺安聽到這里，險些驚得一抖。

    “好孩子，別怕?！标愄髶ё∧顪\安，慢慢順著她的背，“和曾外祖母說私房話，不用怕，也不用擔(dān)心。這人啊，遭逢巨變或是幡然悔悟，或是性情大變，都不奇怪。何況你是被吳老太醫(yī)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的，又撞上你明安jiejie的喪報。

    物傷其類，我尚且惋惜明安乍然病死，更別說你一個小姑娘家了。偏你娘疑神疑鬼，劉嬤嬤也怕你是叫什么沖撞了，才記不清人事失了以往的活潑。這才想起我這佛堂來，想讓你在佛祖跟前清靜幾天，保佑你平安順?biāo)臁?/br>
    非要說我這佛堂靈驗，拿當(dāng)年明安進(jìn)宮種痘時住過的老黃歷說事兒，說她五歲種痘不僅挺過來還大好了，定是佛祖顯靈?？墒前?，真要是靈驗，明安又怎么會好過那一陣又……

    我私心想多留你幾天，應(yīng)承你娘是讓她安心，也是想讓你安心。你娘是關(guān)心則亂，但她不會責(zé)怪你，做母親的哪里舍得和孩子計較對錯，所以好孩子，別擔(dān)心，別怕啊？”

    從前和現(xiàn)在，交錯著翻涌。

    念淺安眼角酸疼，陳太后一直是對她很好的長輩，而安和公主的慈母心腸，更是用心良苦。

    她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故意嘟起嘴撒嬌，“那您呢，我那樣臭不要臉、不顧他人的算計徐世子，您不怪我嗎？”

    陳太后噗嗤笑，虛點(diǎn)著念淺安道：“這小嘴連自己都舍得編排？你啊，還小呢。不知道選兒媳才選柔順的，這養(yǎng)女兒，太柔順了反而cao心。你娘說得對，想要就爭，爭不到就撂開手，你敢想敢做，骨子里沒白流皇家的血?！?/br>
    說罷瞟一眼念淺安蓋在劉海下的傷口，哼笑道：“左右你這點(diǎn)道行，也惹不出大禍，算計不了聰明人?！?/br>
    念淺安忍俊不禁，眨了眨包淚的眼。

    陳太后愛憐地?fù)嵘纤难劢?，語帶追憶地道：“在我看來，你現(xiàn)在這樣子，倒像足了你外祖母。孝靜在時和你娘一樣，沒少被御史、宗室罵囂張跋扈。我和皇帝卻知道，孝靜其實(shí)又乖巧又懂事，還不失伶俐機(jī)敏，就像你現(xiàn)在這樣。

    可惜遇人不淑，選錯駙馬，才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擰著鬧著，最后沒個好下場，只留下你娘一根獨(dú)苗。那些愛編排你娘的，都說你娘女承母業(yè)，活脫脫第二個孝靜，一樣持寵而嬌，一樣猖狂驕橫。

    叫我說，你娘可不像孝靜，不過是披著張驕狂面皮捉弄外人罷了。要不怎么說隔代親，你雖沒見過你外祖母，如今這性情倒是最像孝靜。我這么說給你娘聽，你娘還不服，往后等她習(xí)慣適應(yīng)了，不服也得服?！?/br>
    孝靜長公主，是陳太后抱養(yǎng)的正經(jīng)皇家公主，本朝唯一的長公主。

    少時沒少教養(yǎng)、幫襯皇上，得皇上敬重、陳太后寵愛，雖不是陳太后親生，但死后還能讓皇上破例，由女兒承襲公主尊號，可見其地位之高、份量之重。

    無論是魏明安還是原身，出生前孝靜長公主已經(jīng)仙逝，出生后孝靜長公主已然成為傳說。

    念淺安心潮起伏，重新跪好道：“我給外祖母也上一柱香。”

    沒見過孝靜長公主，卻得了孝靜長公主的緣法，成為她性情轉(zhuǎn)變的完美藉口。

    念淺安心懷感恩地磕了頭。

    陳太后笑容快慰，親自扶起念淺安走向佛堂抄經(jīng)房，說變臉就變臉，“好了，私房話說完了，該安心做正經(jīng)事了。在我這兒可別想偷懶，我只管做甩手掌柜，你不抄完四十九遍往生經(jīng)，你娘來接我也不放你走?！?/br>
    念淺安咬著嘴笑，故意嘟囔道：“您好兇！回頭我偷偷跟我娘告狀，叫她來磋磨您?！?/br>
    陳太后哈哈大笑，佯怒瞪眼，“背后告狀還有當(dāng)著人面說破的？我看你呀，也是個愛裝怪、性子犟的。”

    念淺安聽著也字再無心虛，傲嬌地甩開八字步，當(dāng)先飄進(jìn)抄經(jīng)房，擼起袖子說干就干。

    陳太后老懷大尉，私下和陳姑姑感嘆，“自家孩子自家疼，以前多少也愁安安的性子，現(xiàn)在看她懂事了，反而更覺得心疼了?！?/br>
    陳姑姑合掌道：“這是孝靜長公主在天有靈，送了個好孫女孝順您呢。”

    陳太后笑瞇了眼。

    等用過晚膳，念淺安纏著陳太后道：“下午抄經(jīng)坐了大半晌，我陪您去后花園消食吧？多走動對您的身體好?！?/br>
    “自己想玩，倒拿我當(dāng)借口。”陳太后假意抱怨，一邊牽好念淺安，一邊和陳姑姑嘀咕，“現(xiàn)在會說好聽話哄人了，可惜內(nèi)里還是那個坐不住的潑猴兒?！?/br>
    念淺安怒做鬼臉，引得陳太后、陳姑姑一陣大笑。

    夜風(fēng)舒爽，后花園里草木蔥蘢，念淺安聽著沙沙樹葉響，提議道：“那棵和靖國公府齊名的梧桐樹在哪兒？您帶我去看看？”

    她仍惦記著舊夢，忙借機(jī)慫恿陳太后，一路往花園深處而去。

    第24章 小狗亂吠

    比起靖國公府內(nèi)書房，萬壽宮這棵梧桐樹更加蒼翠挺拔，獨(dú)占后花園東南角，遮天蔽月自成一片天地，令人矗立其下，情不自禁生出萬物皆渺小的感慨。

    念淺安這才知道她之前完全找反了方向，仰頭看著茂密枝葉，仿佛能看見當(dāng)年火樹銀花的美景，口中若無其事道：“我小時候和明安jiejie來過這里。就是明安jiejie五歲那年。還在這里遇見個小男孩，我忘了是誰了，曾外祖母可記得？”

    陳太后意外之余略傷感，詢問地看向陳姑姑。

    “這梧桐是建佛堂時種下的。要說靖國公府那棵是鎮(zhèn)宅寶樹，那這棵就是沐浴佛光的神樹。外頭多少人想慕名瞧上一眼?！标惞霉眠呎f邊想，搖頭道：“年年都有除夕宴，快十年前的事了，奴婢也記不清了。

    但能往娘娘后花園走動的，家世和身份都有限。除了魏四姑娘、六姑娘這樣關(guān)系親近的，左不過是內(nèi)命婦帶進(jìn)宮，或宗室里哪家的小公子罷了。再有，就是宮里的小殿下了?！?/br>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是正經(jīng)皇親。

    皇親可不好隨便攀，念淺安果斷放棄，不再深究。

    她放下心事陪陳太后轉(zhuǎn)圈消食，轉(zhuǎn)到一半有小宮女來找，“皇上來了。說是晚膳時沒能過來陪娘娘，特意帶了新敬上的貢品來給娘娘請罪呢。”

    陳太后不見喜色，哼道：“定是猜到我要說魏相那封折子的事，才拖拖拉拉的這會兒才來?！?/br>
    整天聽人罵魏父什么的太虐了，念淺安決定遁走，默默尬笑道：“我代曾外祖母往佛堂做晚課去?！?/br>
    她沉下心撿佛豆，沒撿幾顆就聽腳步聲響，陳姑姑大包小包的追著陳太后進(jìn)佛堂，將鮮亮貢品塞給念淺安，“皇上賞的好東西。娘娘說都給六姑娘?！?/br>
    這些東西，怕都是皇上拿來“收買”陳太后，幫魏父說好話用的吧？

    現(xiàn)在轉(zhuǎn)送給她，簡直殊途同歸。

    念淺安神色復(fù)雜地接過，覷著陳太后的臉色小聲問，“您……教子未遂？”

    陳姑姑一愣，隨即噗嗤笑。

    陳太后陰轉(zhuǎn)晴，忍不住也笑起來，嗔怪地佯打念淺安一下，“那是你皇帝舅公，沒大沒??！連你都知道我是為皇帝好，他倒好，竟還拿對付朝臣那一套和我打太極。”

    陳姑姑捂嘴笑，“六姑娘說得是，堂前教子，皇上還是孝順您的。雖叫您訓(xùn)得坐不住，賭氣走了，但心里其實(shí)明白您的苦心，到底答應(yīng)您發(fā)還魏相折子了不是？”

    “發(fā)還和駁斥是兩回事。皇帝一心偏袒魏相，不愿做惡人，我替他做?！标愄髿膺^就罷，沉吟道：“你回頭放出風(fēng)聲，就說我不滿陳氏為妻不賢，要下旨申斥陳氏?？丛诿靼残聠实姆輧荷希蚁扔浿?。

    明兒你再去一趟內(nèi)務(wù)府和宗人府，追封明安為鄉(xiāng)君。賞些祭品給個空名頭，封號和封邑都省了。不用坤寧宮下懿旨，用我的太后寶印，以萬壽宮的名義去辦。”

    陳姑姑斂笑應(yīng)下，“皇上定能體會您的苦心。”

    陳太后動不了魏相，卻動得了魏家女眷。

    打一棒子，叫魏相顧忌妻子、兒媳投鼠忌器；再給顆甜棗，追封魏明安個空名頭，沒踩死魏相的臉。

    皇上無話可說，魏相也該懂得偃旗息鼓。

    至于申斥陳氏，只是放出風(fēng)聲先記著，相當(dāng)于緩期執(zhí)行，終歸會不了了之，純粹嚇唬人間接敲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