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老天果然沒有拋棄她。 念淺安話音未落,獵戶呸出的那句“莫不是真嚇傻了”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急速落下的人影一個手刀劈在后脖頸,咬著舌頭軟倒在地。 農(nóng)夫一眼就看出來人身手不凡,且又出現(xiàn)得這樣悄無聲息,即驚且怒下心神不無動搖,本能張手去撈倒下的獵戶,虎口叫念淺安下死力一咬,仗著身形嬌小求生欲超強,竟靈活一旋身,掙脫開來竄到來人身后。 她又哭又笑地在心里謝過老天爺,又在心里喊:柳公子! 她不怪他之前找不見人了,也不怨暗衛(wèi)神出鬼沒了! 今天接二連三的狗屎運,終于升華成瞎貓碰見死老鼠的好運了! 念淺安自黑是瞎貓,此時此刻卻不覺得柳樹恩是死老鼠,她也不打算再叫他小刀疤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悅化作熟稔的招呼,“蓋世英雄,你好啊?!?/br> 說著傻話,繃緊的心弦還沒松,當著農(nóng)夫的面,非常謹慎地沒有點破柳樹恩的名姓。 柳樹恩眉梢高挑,想到剛才相當“如雷貫耳”的一串威脅喊話,老神在在地輕笑道:“蓋世英雄又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不是罵我小刀疤罵得很大聲么?” “這不是重點?!蹦顪\安往他身后躲,指使道:“先對付完這貨再說!他想劫持我!” 農(nóng)夫緊握被咬破的手,警覺而謹慎地打量著柳樹恩,不露聲色地暗暗調整架勢和距離,口中假意道:“小兄弟如果是來壞事救人的,就先報上哪條道上的名號來!” 誰要跟你先禮后兵! 念淺安怒推一把柳樹恩,喝道:“蓋世英雄,揍他!” 第42章 心動感覺 桃林深處,落英繽紛。 纏斗其間的二人一經(jīng)交手就打得難分難解,如果忽略二人身上過重的煞氣,眼前卷著桃花綠葉你來我往的武斗畫面,其實挺賞心悅目。 念淺安的目光緊緊追著柳樹恩的身影。 短暫的幾次相處,她知道他輕功很好,現(xiàn)在才知道,柳樹恩當真年少有為,和農(nóng)夫過起招來竟隱隱占據(jù)上風。 在她看來,魏明義的功夫大開大合,孔震則擅用奇招,魏家請的武師傅世面見很多,她也跟著漲了不少見識,卻看不出柳樹恩的路數(shù)。 可見柳樹恩武學清奇。 她邊圍觀邊思忖,農(nóng)夫卻是且戰(zhàn)且驚,同樣摸不清柳樹恩的路數(shù),滿是殺氣的眼中閃過濃重的驚疑,當下不再戀戰(zhàn),借著旋身的空隙一把抓起暈死的獵戶,幾個跳躍竄向寺廟的方向。 柳樹恩戰(zhàn)意正酣,見農(nóng)夫竟往寺廟那頭闖,腳下一點就要去追,腰間突然一緊,被一雙纖細的手臂死死抱住。 “別追!被你辟暈的那貨是個大嘴巴,被我套出了不少話,放他們走!”念淺安攔腰箍住柳樹恩,生怕被他甩飛,雙腳扒地嘴里飛快道:“你先聽我說,永嘉候府沒有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我娘雖然好惡分明,但從來不朋不黨,那倆貨不是針對永嘉候念家或公主府。 如果是針對我外祖家,大可直接擄走我大表哥。所以是單純沖著我來的。我就算名聲不好,頂多屬于閨閣姑娘間的口角小事,交惡的人撐死了七皇女身份最高,但無論哪種,都不至于使這種下九流的黑招! 最大的可能,就是之前我們在宮中撞破的那樁jian情。不是那個假侍衛(wèi),就是那個宮女察覺了什么,才買通外頭的三教九流來劫持我,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是不是這么一回事!” 柳樹恩身形猛地頓住,略顯僵硬地緩緩轉身,他本以為他湊巧現(xiàn)身,不過是尋常的路見不平,沒想到事情起因竟和他有關,周身殺氣瞬間收斂,眉頭深鎖道:“你的意思是,那假侍衛(wèi)在我們離開后可能回去過,也可能另外派人去查看過,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水漬,或是草叢里的痕跡?” “只有這一個可能了?!蹦顪\安仰頭看著柳樹恩,沉吟道:“我想不通的是,他怎么知道偷窺的人是我?” 沉吟到一半,突然發(fā)現(xiàn)畫風不太對。 此時柳樹恩半轉過身,她攔腰從后抱住他的姿勢,無形間變成了面對面“相擁”,此時此刻的站位,即別扭又……微妙。 她看著柳樹恩漂亮的下顎線條,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這么高,原來她曾趴過的腰背,攬在手里這么勁瘦有力,連帶拂過彼此面對面圈出的小小空間的春風,都有些微妙起來。 念淺安眨了眨眼,仍止不住一跳又一跳的眼角。 柳樹恩的心思卻不在什么姿勢站位上,想了想也沉吟道:“真要細究起來,那段時間進宮小住過的外人,確實只有你一個。如果那假侍衛(wèi)真的發(fā)現(xiàn)了我們留下的痕跡,只要比照過繡鞋鞋印,會想到你倒不奇怪?!?/br> 念淺安有些心猿意馬地搖頭,“果然不太對……” 柳樹恩不知她正走神,問道:“哪里不對?” 念淺安持續(xù)走神中,“我腦子不太對。一直嗡嗡響?!?/br> 柳樹恩一愣,盯著念淺安受過傷的額角,聲線微緊道:“怎么了?他們對你動手了?是不是碰到舊傷了?” 念淺安又搖了搖頭,心里想的卻是:原來柳樹恩的聲音也這么好聽。 腦子嗡嗡直響,心跳的節(jié)奏貌似也不太對。 她想摸摸自己的心口,攬著柳樹恩的手臂卻如有神受,暗搓搓又圈緊了一丁點。 猿背蜂腰什么的,手感居然這么好? 等一下! 現(xiàn)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念淺安汗顏著松開咸豬手,強行接上話茬,默默挽尊道:“我是說你推斷的不太對。我試探過那倆貨,和他們接頭的是個武功高強的人。既然不是普遍cao著公鴨嗓的太監(jiān),那就可能是宮中侍衛(wèi),或者和你一樣,是貴人身邊的暗衛(wèi)。 據(jù)我所知,京中數(shù)得上號的高手,不是在宮中當差,就是在權貴人家謀生。上次你雖然沒有明說,又叮囑我不要多管閑事,但有了今天的經(jīng)歷,我要是再猜不出來就白遭罪了。那假侍衛(wèi),是皇子喬裝的?” 柳樹恩聞言不再避諱,無聲一點頭,目光卻后知后覺地落在念淺安垂落身側的手上,腦中晃過剛才二人詭異的姿勢,微垂的臉上閃過遲鈍的紅暈,抬手想摸臉,臨到了卻比了幾個數(shù)字,偏開視線干咳一聲道:“不是我不肯明說,而是那假侍衛(wèi)很謹慎,說話時一直刻意壓著嗓音,聽不真切。 不過,除去早早夭折的五皇子,以及六皇子,剩下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還有姜貴妃所出的四皇子。能干出那種事的適齡皇子,無非是這其中的一個?!?/br> “那就對了。如果只是和宮女偷情,沒必要鬧這么大。只怕那宮女也是假的,身份肯定有鬼。”念淺暫時按下假宮女的疑惑,斂神道:“所以我才說你的推斷不太對。如果對方確定偷窺的是我,那倆貨大可以直接揍暈我?guī)ё吡耸?,很不必對我那樣’客氣’?/br> 對方是某位皇子,我也不是無名小輩,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類高門陰私且又是皇家齷齪,另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和平’解決。何苦下這種粗陋的黑手? 若不確定是我,偏又直接沖我一個人來,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不過那倆貨不是心黑手辣之輩,這種做事不做絕的三教九流,既然不能一拳打死,不如高拿低放。畢竟窮寇莫追。” 柳樹恩顯然不贊同最后一句,嗤笑道:“如果真是哪位皇子派的人手,那就更不能留活口?!?/br> 他轉身想追,念淺安忙爪子一伸,再次抱住柳樹恩,急道:“真不能追!你們暗衛(wèi)的拳腳路數(shù)是不是和常人不同?如果是的話,難保不會因為你而暴露六皇子!大家都是皇子,要是對方從針對我變成針對六皇子,你擔得起嗎?我可擔不起!” 柳樹恩不自在地伸手,邊扯攬著他腰的爪子,邊冷哼道:“我不怕?!?/br> “你不怕有屁用!我怕!”念淺安仰頭怒瞪,無視柳樹恩的手用力抱得更緊,用生命阻止道:“你不怕六皇子責怪你,我怕他遷怒我!如果把六皇子也拖下水,我娘在皇后面前如何自處?我本來就和六皇子不和,以后更得躲著他了! 我娘和皇后的友誼小船翻了不要緊,要是知道我惹禍上身還敢隱瞞不報,且牽連進六皇子,我娘就算做做樣子,也得恨恨削我一頓!你不怕,我怕行不行!你剛才救了我的命,求救到底!” 柳樹恩聽著她的古怪用詞,臉色也有些難以言喻的古怪,一時竟掙不開念淺安的懷抱,臉色微紅道:“你、你先放手。” 又掩飾般故作正色道:“念六姑娘真是出人意表。每次見你都能見到和傳聞不同的一面。我已經(jīng)是第二次聽你說不雅字眼了。也不知其他人曉不曉得,念六姑娘一急就愛說粗話,舉止也異于尋常姑娘家?!?/br> “你知道,七皇女知道就行了。我這叫不拘小節(jié),大俗即大雅?!蹦顪\安耍著嘴皮子,略覺可惜地松開手,睨著柳樹恩哼哼,“你也挺出人意表的。難道暗衛(wèi)只動手不動腦嗎?費我這么大勁跟你分析游說,簡直智商捉急。” 柳樹恩無師自通地意會了她的新鮮詞匯,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居然乖乖地承認錯誤,摸著鼻子虛心道:“是我一時情急,沒考慮到這些。也是因為我才連累你遭受無妄之災,多謝你不怪我,還肯費心攔住我?!?/br> 這人認錯態(tài)度真端正,脾氣性情真的挺好的。 念淺安默默在心里給柳樹恩點贊,揮了揮爪子道:“當初是我自愿跟你一起偷窺的,是受你連累,也是我自找的。咱倆大哥別說二哥,現(xiàn)在心里有底就行,先離開這里要緊?!?/br> 柳樹恩聽她滿嘴俗話,雖幾次接觸下來漸漸適應,仍忍不住失笑。 念淺安只覺腦子又開始嗡嗡響了。 她居然覺得,柳樹恩笑起來的樣子比他的聲音更動人。 即便有一道丑陋的刀疤,他的笑容依舊很好看。 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 念淺安默默抬手摸了摸心口,暗道糟糕,貌似是心動的感覺! 難道是劫后余生的刺激太大,她情急之下怒抱柳樹恩后的種種奇異感受,都是病態(tài)后遺癥? 或許是桃林太粉,春景太美,她被種種外在因素迷惑了心神? 兩世母胎單身的短板堅定地豎立在她的身和心之間,鬧不明白是她的身體反應有問題,還是她的心出了問題。 念淺安很想打自己的嘴巴:她為柳樹恩的智商瞎捉什么急,現(xiàn)在只想為自己的智商捉急。 她捧著急跳的小心肝,亦步亦趨地跟在柳樹恩身后,偷看一眼暗自琢磨一回,越看越琢磨心里卻越來越亂,不知不覺間,偷看變成光明正大的直視,釘在柳樹恩背上的目光漸漸發(fā)直。 柳樹恩忽然覺得脊背發(fā)冷,正想轉過頭一探究竟,就聽不遠處乍然響起尖銳的呼哨聲。 他猛地轉過身,下意識先去看念淺安,正對上念淺安又驚又怒的目光。 “去他大爺?shù)?!”念淺安脫口罵道,原地一蹦雙手張開,直接往柳樹恩身上掛,咬牙繼續(xù)罵,“那倆貨不趕緊滾,居然還留著后手!” 她和柳樹恩雖然沒少交流,但逗留的時間其實并不長,萬沒想到農(nóng)夫拖著暈死的獵戶遁走,并不是知難而退,而是搬救兵去了! 那位假侍衛(wèi)真皇子,竟還給打頭陣的農(nóng)夫、獵戶安排了伏兵,陣仗搞這么大,到底打的什么盤算? 念淺安疑惑大過于驚怒,此時卻顧不上細想,調整好姿勢讓柳樹恩方便帶她飛,怒指后山道:“魏家人和靖國公夫人都在三懷寺,不能牽連六皇子,更不能讓他們也摻和進來!往寺外跑!快!” 柳樹恩并非真的只會動手不會動腦之人。 他當然知道,陳氏、裴氏和徐月重都在三懷寺里。 也知道念淺安說得對。 偏那句“去他大爺?shù)摹痹诙厯]之不去,一忍再忍無法重新再忍,終于噗嗤一聲,朗聲長笑起來。 第43章 驗證一下 “笑個屁!”念淺安熟練地轉到柳樹恩的背上趴好,一邊當他的眼睛留意身后動靜,一邊又好氣又好笑道:“我就不信你們這些暗衛(wèi)、宮中侍衛(wèi),能比軍營里的兵油子高端文雅多少!都說你們這類人私下說起話來,才是最葷素不忌的。我這幾句俗語,算什么粗話?” 有啥好笑的? 笑點可真低! 念淺安迎風翻白眼。 柳樹恩看不見她的表情,眼中笑意卻越發(fā)濃郁,好歹顧忌著場合不對收斂了笑聲,迎風干咳道:“你這說法我也聽人說過。不過你所指的那些葷素不忌,我倒是沒聽人說過,也沒機會聽人說。念六姑娘說話做事總能出人意表,是我少見多怪了。” 話里意思如果細品,其實有歧義。 念淺安此時沒空多想,只當他是暗衛(wèi)頭子之類的,職權高,所以同僚手下不敢和他開玩笑說葷話,聞言只胡亂點頭,分心拍了拍他的肩,“來日方長,習慣了就好?!?/br> 柳樹恩含笑的眼中泛起奇異的光芒,腳下功夫半點不耽誤,背穩(wěn)念淺安翻墻而出,落在三懷寺的高大圍墻外。 “別停!”念淺安抓緊他的肩,即當他的眼睛又當他的耳朵,繼續(xù)指揮道:“往后山跑,揀小路走!” 墻后的颯颯風動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分辨不出追兵有幾人,但似乎能隱約聽得見,農(nóng)夫那獨有的憨厚嗓音。 柳樹恩本就心無猶豫,深知他再能打也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還帶著念淺安,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念淺安,其次他已經(jīng)和農(nóng)夫交過手,不能再暴露在其他追兵眼前,免得再牽連進不該牽連的人。 是以不等念淺安話音落下,柳樹恩已經(jīng)向僻靜幽深的后山飛竄而去。 三懷山比想像的更大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