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徐mama暗暗點頭,越發(fā)覺得念淺安這份爽利勁兒對胃口,竟認真回道:“已經(jīng)滿三歲了。頭先那場春宴,正是在大姑娘生辰后辦的?!?/br> 差點忘了,靖國公府那場不同于往年的盛大春宴,是裴氏想借賞花之名暗搓搓相看新兒媳,為出妻孝的徐月重選繼室才辦的。 本是一年妻孝,徐月重足足為亡妻守了三年,放在古代大環(huán)境下,倒也令人敬佩。 不過徐月重出妻孝之日,即是俆之珠亡母祭日,又是自己的生辰,這事兒就算放在現(xiàn)代,也挺令人唏噓的。 念淺安頓覺頭大,暗嘆她果然不適合亂說客氣話,只得干笑道:“……當我什么都沒說。三歲看老什么的,請允許我撤回?!?/br> “念六姑娘說話確實新奇、風趣?!毙靘ama又是奇又是笑,眼角皺紋都撐平了,“怪道我們大姑娘被您幾個字就唬住了,今兒偏又被您將了一軍,沒問著小公主病的意思,回去只怕又要翻書翻得雞飛狗跳了!” 三歲的小屁孩能識幾個大字? 念淺安默默吐槽,決定少說少錯,省得又哪壺不開提哪壺。 旁聽的念mama卻是眉心微蹙。 她早看出俆之珠對念淺安的態(tài)度不對,此時聽完徐mama的話才鬧明白來龍去脈,只覺念淺安早無做賊的心,俆之珠卻拿念淺安當賊防,不由替念淺安抱不平,也對俆之珠生出幾分不喜。 開口時語氣就帶出七分疑惑三分不平,“我斗膽說幾句話,老jiejie可別怪我不敬。我聽聞貴府先世子夫人是難產(chǎn)去世,按說徐大姑娘生下來只怕連生母的面都沒見過,就算記事了懂得母女天性了,也難以談什么母女情深。 做女兒的孺慕父親無可厚非,這般年歲不愿意接納繼母,不愿意徐世子娶繼室,倒也不是什么無法理解的古怪事兒。只是這樣不管不顧的排斥,甚至仇視不相干的人,就實在叫人即費解又不快了?!?/br> 徐mama聞言不驚不怒,反而在心里道了聲好。 她先是告罪后是攀談,為的就是引出這個話頭,哪想念淺安不接招,倒是念mama護主心切開了口。 徐mama真心實意地笑起來。 她今兒過來,可是暗中得了裴氏交待的,為的就是撕擼開舊事,先化解念淺安和俆之珠之間的“過節(jié)”,往后俆之珠能否解開心結(jié),念淺安和靖國公府能否結(jié)出善果,就看天意和各自造化了。 是以腹稿早已打好,張口就道:“不怪老jiejie這么說,我們大姑娘如今做下心結(jié),我們夫人也頭疼呢。老jiejie不和我見外,我就厚顏和老jiejie吐吐苦水。我們大姑娘原也不這樣,都是叫那些個不安好心的教壞了的。 先世子夫人出自忠勤伯府,想來老jiejie也知道。這忠勤伯府原和我們府里是幾代世交,兩家常有聯(lián)姻。輪到我們世子爺,夫人就看中先世子夫人,親自求娶進門。哪想竟看走了眼,即苦了我們世子爺,臨了更禍害了我們大姑娘。 好叫老jiejie知道,先世子夫人在時,沒少私自挪用公中財物填補忠勤伯府,更沒少把忠勤伯府的子侄、下人往府里各處塞。忠勤伯府這些年落魄得厲害,夫人和世子爺看在世交的份兒上,知道了也沒追究過先世子夫人。 不成想先世子夫人竟變本加厲,越發(fā)把婆家往娘家搬,打著世子爺?shù)拿栍芍锛胰俗魍鞲?,不僅害了世子爺?shù)墓俾?,還鬧得夫人很氣了幾回。后來忠勤伯府越發(fā)不像樣,子弟又紈绔無能,夫人這才發(fā)狠斷了兩家來往。 先世子夫人不知悔改,反倒因此郁結(jié)成疾,最后難產(chǎn)而亡連累的卻是大姑娘。夫人原本念著人死為大,應了先世子夫人的遺愿,同意忠勤伯府送庶女過府照顧大姑娘。本是盼著兩家都能好,哪里想到…… 大姑娘就是被那些個’親姨母’教壞的。等夫人察覺不對時,大姑娘已心結(jié)深種,一聽世子爺要娶新人就大哭大鬧,十分排斥。 即便夫人當著大姑娘的面,狠狠發(fā)作了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庶女,將人趕回忠勤伯府,又調(diào)了我去大姑娘屋里管事,到底亡羊補牢,教養(yǎng)能扳回來,心結(jié)卻是一時難解。 好在大姑娘根子沒壞,肯聽夫人的悉心教導,不再偏信忠勤伯府那些所謂親戚,也肯隨府里行事,不再和忠勤伯府的走動。偏世子爺是這樣的身份和年紀,夫人既然有意再選世子夫人,少不得請些親近的姑娘家來府里做客走動。 不防被大姑娘撞見過幾次,聽了下人傳的幾句閑話,竟開始針對所有來府里做客的姑娘,攔著護著不準世子爺聽夫人的請去見人,私下里不知鬧了多少又好氣又好笑的鬧劇。 這么一來,原先有所緩和的心結(jié)竟又發(fā)作得更厲害了。夫人對大姑娘是即心疼又無奈,明知大姑娘這樣不好,卻無法狠下心去勉強大姑娘。如今也只盼著大姑娘能隨著年歲增長曉事兒了,也就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為世子爺好了?!?/br> 念mama聽得連連咋舌,不想內(nèi)里竟有這般跌宕起伏的牽扯,原來的意不平早被高門秘辛碾壓沒了,滿帶同情地給徐mama續(xù)上熱茶,嘆道:“我還當老jiejie跟在徐大姑娘身邊服侍,即風光又自在呢!原來內(nèi)地里也沒少cao心。可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徐mama抿著熱茶笑,“可不正是老jiejie這話?!?/br> 她和念mama老jiejie來老jiejie去半天,不見念淺安有任何表示,便捧著茶盞看向念淺安,欠身道:“說起來,老奴還得和念六姑娘再告一聲罪。春宴的事,夫人和您本已冰釋前嫌,偏大姑娘人小不知事,對念六姑娘多有誤會。 真要論起因果來,還要多謝念六姑娘一聲。多虧安和公主和念六姑娘在春宴后留宿一晚,才叫我們夫人能借力打力,徹底甩掉了還不肯死心的忠勤伯府,也斷絕了那些個夫人看不上的人家的心思?!?/br> 這話確定是褒義而不是貶義? 求別再提原身甩給她的黑鍋啊喂! 原本安靜吃瓜的念淺安頓時滿臉黑線,呵呵道:“哪里哪里,彼此彼此。當時也算各取所需,各有借力,都是為了自家名聲和方便嘛。何況我確實有錯,往事不必再提,真心不必再提?!?/br> “念六姑娘說得是,過去的事往后再不提了。”徐mama含笑道,話中似藏有深意,“如今夫人只盼您能早日養(yǎng)好身子,多來府里走動,也多包涵我們大姑娘,千萬別和我們大姑娘計較。老奴在大姑娘身邊這么久,還沒見誰跟念六姑娘似的,和我們大姑娘這樣談得來?!?/br> 念淺安深深地懷疑,徐mama可能老眼昏花了:她和俆之珠哪里談得來了? 正心中一動若有所悟時,就見有下人掀起門簾稟道:“六姑娘、念mama,門房上來報,說是徐世子剛剛下馬,正往花廳來?!?/br> 徐mama聞言忙起身,放下茶盞道:“不敢勞動念六姑娘和老jiejie,老奴去迎一迎我們世子爺。” 念淺安若有所思地望著徐mama走遠的背影,隨口吩咐道:“肥rou來了。mama去后頭園子,把小公主病她們找回來吧?!?/br> 念mama抬起的老腿一抖:“……肥rou?” “肥rou!”念淺安收回神思,一臉嚴肅道:“小公主病可是說了,好多壞jiejie想做她后娘呢,這不是把徐世子當成肥rou爭著想咬一口是什么?我之前不也算計著想咬一口嗎,還好那是之前,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這么重口了?!?/br> 念mama又好氣又好笑,佯打念淺安一下,“姑娘又混說!一會兒見著徐世子可不能再這樣胡言亂語?!?/br> 說著就放心飄走,自往后頭園子去尋俆之珠和單懷莎、連翹等人。 她前腳走,徐mama后腳就領(lǐng)著徐月重往花廳而來。 念淺安遠遠就看見一塊肥rou,咳,一位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信手漫步,偏頭似在聽徐mama低聲回稟著什么,邊聽邊微微頷首,低垂的臉不時露出會心的笑意。 似察覺到她的視線,殘留著笑意的臉忽然轉(zhuǎn)向花廳,正對上念淺安的目光時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個禮貌而恰當?shù)奈⑿Γ辉傧裨缜霸诰竾畠?nèi)書房那顆梧桐樹下時那樣,規(guī)矩而冷淡地錯開視線以示回避。 念淺安見狀也是一愣。 認真算起來,除去原身的鍋,以前她作為魏明安時和徐月重沒見過,后來在靖國公府和徐家別業(yè)門外的匆匆一瞥可以忽略不計,二人竟是頭一回正兒八經(jīng)的見面。 機緣巧合下,原身的爛桃花,竟然和她有了新交集,真心詭異而奇妙。 這新交集,和柳樹恩有關(guān),也只因柳樹恩而起。 念淺安不禁莞爾,抬起爪子揮了揮,“徐世子,初次見面,請多關(guān)照?!?/br> 第59章 以毒攻毒 初次見面四個字把徐mama砸得莫名其妙。 徐月重卻是心領(lǐng)神會,立時就想起經(jīng)由門房送到小廝清風、潛云手上,又輾轉(zhuǎn)放到他案頭的那兩封寫給柳樹恩的信。 明明是私下約見的接頭信,明明知道他會查驗過后再轉(zhuǎn)給柳樹恩,卻依舊毫無顧忌,用詞淺顯直白到令人發(fā)笑。 尤其是后來送去別業(yè)的第二封“拜帖”,摻雜著威脅狠話的催促話語,令他幾乎懷疑,柳樹恩拜托他幫忙居中聯(lián)絡(luò)的念六姑娘,和他所見所聞的念六姑娘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單以他作為柳樹恩、念六姑娘暗中聯(lián)絡(luò)的中間人身份來論,他和她確實是“初次見面”。 徐月重會心一笑,抱拳回禮道:“念六姑娘,初次見面,以后還請多關(guān)照?!?/br> 他刻意多加了以后二字,暗話明說地表示:今后也會信守秘密,繼續(xù)充當好她和柳樹恩之間的聯(lián)絡(luò)點。 不管是因為和柳樹恩的交情,還是真的不計較原身算計過他的事,可見徐月重也是個對事不對人的。 念淺安再次感嘆靖國公府全員三觀正,對徐月重瞬間好感加一,滿臉地下黨成功會面的酸爽笑容,“好說好說,徐世子里邊請。” 徐月重見她一副仿佛堂口接頭的怪模樣,不禁挑眉忍下笑意,頷首嗯了一聲。 徐mama卻忍不住笑意,只當二人這是盡釋前嫌從頭論交情,即樂見其成,又覺念淺安不僅爽直風趣還坦蕩大方,一時狹義心腸發(fā)作,殷勤地掃座看茶,笑瞇瞇招呼道:“念六姑娘、世子爺別光顧著說話,快用口茶潤潤喉。” 莫名被反主為客的念淺安捧著茶:“……” 端坐下首的徐月重也捧著茶:“……” 二人實在不存在什么光顧著說話,暗搓搓打完機鋒后無話可說,好在空氣突然安靜的狀態(tài)沒有持續(xù)太久,后頭園子的管事下人一頭霧水地來報,“念mama讓小的來說一聲,徐大姑娘看完水仙花,吵著要看大蒜頭,單姑娘勸不住徐大姑娘,都往大廚房去了。念mama已經(jīng)去尋徐大姑娘了。讓小的來說一聲,勞徐世子稍等一會兒?!?/br> 念淺安一臉無語:熊孩子怎么這么較真! 她摸著鼻子假笑,徐mama看一眼念淺安,又瞥一眼目露疑惑的徐月重,忙忍著笑道:“念mama怕是拗不過大姑娘,還是老奴親自走一趟得好。念六姑娘、世子爺寬坐?!?/br> 徐月重一點頭,居然真的寬坐不動。 真心怕冷場的念淺安暗暗奇怪之余,正打算沒話找話說,就見徐月重從袖袋中摸出一方小匣子,推到念淺安手邊道:“樹恩讓我找機會轉(zhuǎn)交給念六姑娘。如今倒不必另外找機會了。” 小匣子樸實無華,里頭裝的兩瓶藥膏卻即眼熟又精致。 念淺安頓時笑彎了眼,把玩著藥瓶追問道:“徐世子是去送柳公子了嗎?你跟柳公子一塊兒進城了?他是直接回宮了嗎?這藥膏是他從宮里弄出來給你?” 徐月重似被她一連串問題砸得有點懵,語氣有幾不可察的遲疑,“我剛才是去送樹恩,也跟著樹恩進了城,用午膳的功夫正好等樹恩送來這個小匣子。如果念六姑娘沒有當場打開,我并不知道里頭是兩瓶藥?!?/br> 說著眼底暗藏審慎,神色微凝地反問,“念六姑娘怎么知道樹恩回城后會直接進宮?又怎么知道這藥膏是從宮里弄出來的?” 念淺安見他一板一眼的有問必答,便也一一解惑道:“柳公子是六皇子的暗衛(wèi),回城后自然會先進宮。至于這藥膏,別說柳公子告訴過我這是番邦貢品,單看瓶子底標著內(nèi)務府的外貢徽記,就能知道這藥膏來自宮中。” 她亮出瓶底給徐月重看。 徐月重的目光落在她手中藥瓶上,神色卻似飄去了不知何處,喃喃道:“樹恩是……六皇子……的暗衛(wèi)?他是這么告訴你的?” 念淺安突然懷疑他和柳樹恩的交情可能摻了水,皺眉道:“難道他不是這么告訴你的?還是說,你不知道他是暗衛(wèi)?” 徐月重抬眼看向念淺安,漸漸聚焦的眼中忽然蕩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以前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br> 念淺安聞言靈光狂閃,腦中回想起太后引薦柳樹恩時說過的話:宮里宮外知道柳樹恩根底的,一個巴掌數(shù)得過來。 所以不是太后算術(shù)不好,而是徐月重雖然和柳樹恩是好友,卻不知道柳樹恩的暗衛(wèi)身份,并不在太后的一巴掌里? 念淺安頓時汗顏,干笑道:“……我是不是不小心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應該不算是?”徐月重上翹的尾音并非疑問,而是略帶戲謔的肯定,“我既然知道樹恩回城后進過宮,自然對他的身份早就心里有底。也知道他是替六皇子在外頭行走辦事。念六姑娘并沒說錯話,只是我現(xiàn)在才知道,他擔的是暗衛(wèi)的名頭?!?/br> 他臉上又露出剛才進花廳前,偏頭傾聽徐mama說話時的淺淺笑容。 雖淡卻暖,還透著些許打趣人的生動。 和傳說中寡言少語的靖國公府冰山世子爺,判若兩人。 如果徐月重私下并不凍人,那就難怪有好多壞jiejie想做俆之珠的后娘了。 念淺安默默給原身點蠟,要不是原身腦子進水用錯方法,能先踹掉劉青卓再徐徐圖之的話,其實眼光不錯,于是稀奇地打量著徐月重,好感加二地笑道:“不然徐世子以為柳公子擔的是什么神秘職務?不是六皇子的暗衛(wèi),還能是六皇子在民間的馬仔不成?” “念六姑娘似乎很熟悉江湖堂口的行話?”徐月重挑眉,半是釋然半是恍然地道:“怪不得家慈和樹恩都曾和我說傳聞有誤,念六姑娘非尋常姑娘家可比。也怪不得樹恩肯和念六姑娘聯(lián)手,一起暗中布局對付飛魚衛(wèi)和魏家?!?/br> 柳樹恩果然沒有瞞著徐月重。 看來二人的交情沒有摻水。 念淺安徹底放寬心,決定順著話茬炸一炸徐月重,“我和江湖堂口的行話不熟,純粹話本戲文看多了。對朝中局勢倒是略知一二。不提其他幾部,只提兵部和五城兵馬司,早就和飛魚衛(wèi)勢同水火。徐世子和柳公子交情甚篤,想來除了私交外和六皇子不無關(guān)系。徐世子既然也在暗中為六皇子辦事,現(xiàn)在曉得了我和柳公子的謀劃,正好三方配合,豈不是彼此雙贏?” 徐月重眼底閃過詫異,挑眉道:“樹恩連這個都告訴你了?暗中收集飛魚衛(wèi)的罪證一事,實屬不可外泄的機密。我尚且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不敢輕易讓屬下經(jīng)手,既然念六姑娘知道了,還望念六姑娘守牢口風?!?/br> 念淺安捧著睚眥必報的小心肝,一臉嘿嘿嘿,“其實我之前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br> 打著柳樹恩的名義就能炸出徐月重的真話,可見徐月重和柳樹恩之間的信任關(guān)系十分牢靠。 而徐月重身后站的是靖國公府,再加上柳樹恩身后的皇牌靠山楚延卿,“拯救”魏家的艱難之路仿佛照進了光明。 她不是一個人。 念淺安緩緩吁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