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jiān)立即瞪圓了眼睛。

    姜貴妃吃的都是粗茶淡飯。

    當(dāng)然是相對周皇后而言，做給姜貴妃吃的粗茶淡飯，照樣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論寵愛，這宮里誰能比得上姜貴妃？”康德書高高拋出顆花生米，吧唧嘴穩(wěn)穩(wěn)接住，嚼出滿口咸香，“吃得好用得精，和得不得寵沒關(guān)系。宮里的女人是真得寵還是假得寵，不在這些上頭。動靜大愛折騰的，也未必是真得臉的。”

    小太監(jiān)眨了眨眼，“求康爺爺教小的。”

    康德書看了眼猶帶稚氣的小太監(jiān)，提點道：“看你平時伺候得好，你爺爺再教你一句乖。別看御膳房平時見不著正經(jīng)主子，但見不著有見不著的好處，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藏著呢。”

    說罷上下掃一遍小太監(jiān)，笑呵呵道：“你這二兩筋骨，且有得錘煉咯?！?/br>
    小太監(jiān)似懂非懂，但不妨礙他奉承康德書，正殷勤倒酒捏肩，就聽外頭一陣不大不小的動靜，不用康德書開口，小太監(jiān)就搓出門又搓進屋，懵懂道：“是六皇子出去了?？礃幼邮峭鶗咳??！?/br>
    都快熄燈了，皇上沒回后宮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個點兒突然召楚延卿去御書房干嘛？

    這卻不是小太監(jiān)能打探的。

    康德書也不問，打發(fā)小太監(jiān)去盯著大師傅做夜宵，自個兒拍著大肚皮慢悠悠挪到屋檐下，抬頭望月，一張白胖臉依舊笑呵呵的，嘴里輕輕嘿了一聲，“烏云遮月，不是好兆頭啊……”

    天牢的守衛(wèi)也正無聊得抬頭望月，乍聽腳步聲響忙收回目光一臉警惕，瞧清來人后一愣，“孔……公子。”

    孔震卸職待查，守衛(wèi)磕巴了一下，才叫出合適的稱呼。

    孔震不以為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守衛(wèi)帶路，“皇上有命，讓我來送汪保一程。”

    守衛(wèi)聞言神色一凜，忙壓著腰刀側(cè)身讓路，換上恭敬神態(tài)，抬手做請。

    第136章 塵埃落定

    越往天牢深處走，越顯得逼仄陰冷。

    死角隔間內(nèi)，墻上開的小小鐵窗透進月光，巴掌大的月影兒投在地上暈得又淡又大，將盤腿而坐的汪?；\進光束中，清冷而靜謐，滿是干涸血污的單衣破而薄，卻整齊得看不出一絲亂，形容不像階下囚，倒像哪家正閉目養(yǎng)神的普通老太爺。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汪保睜開眼看向牢房外，“阿震來了?！?/br>
    語氣如魏無邪般溫和而慈愛，一顆心卻直往下沉，他要等的是魏無邪，來的卻是孔震。

    皇上明知孔震是他的義子，這個時候讓孔震來，只能是來給他……送終的。

    汪保眼中迸出精光，緊緊盯著一步步靠近的孔震。

    守衛(wèi)聽這一句忙眼觀鼻鼻觀心，開鎖后退，無聲無息地避到遠處。

    “義父?！笨渍鸬恼Z氣亦如往常，將冒著熱氣香氣的酒rou放到汪保跟前，展開一份供狀，“義父吃飽上路之前，還請先在供狀上畫押?！?/br>
    汪保仿佛聽不見，望著孔震笑道：“阿震，義父做過什么沒做過什么，你或許不全清楚，魏相卻一清二楚。江南那股叛軍鬧得蹊蹺，義父再縱容族人，也不可能容他們亂喊義父是——”

    千歲二字被他咬在牙縫中碾碎吞落，喉嚨發(fā)出一聲古怪的聲響，再開口仿佛被人踩在了氣管上，聲線破敗道：“阿震，你回去將這些話告訴魏相?；噬险x父的氣，現(xiàn)在只有魏相能幫義父說得上話。”

    孔震仿佛沒聽出他語藏威脅，輕輕搖頭道：“圣心已決，恕老師無能無力。”

    汪保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乍然泛起的白毛汗粘膩冰冷，激蕩之下忽而心竅大動，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攥住孔震的衣襟，眼中精光亮得嚇人，“是你！是魏相！是你們落井下石誣陷我？！”

    孔震眉眼微動，唇角彎出一抹嘲諷，“我若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吧？”

    他的冷漠似乎感染了汪保，一如剛才突然發(fā)難般又突然松開手，甚至還替孔震理了理衣襟，一聲聲桀桀怪笑滾出喉間，“好！好得很！不管是誰害我，我就是死也要拉個人墊背。這話，你可千萬記得一字不落地轉(zhuǎn)達給魏相?！?/br>
    “不必麻煩?！笨渍饛澤砜拷舯?，附耳低聲笑，“你往日最愛收藏、把玩的那幾大箱鼻煙壺，沒被五城兵馬司搜走，也沒被送到皇上跟前。都好好兒的收在老師手中呢。你想拉人墊背，也要見得著皇上拿得出證據(jù)不是？”

    汪保自以為藏得好，可惜，他這義子可不是擺設(shè)。

    防備多年，他豈容汪保臨到絕路，還妄想拖魏家一起沉入泥潭？

    汪保一聽鼻煙壺三字，就知自己唯一保留的憑仗不但早被孔震窺破，且已經(jīng)落入魏無邪手中。

    他眼中精光一層層飛速暗下去，面上卻紅光迸射，瘋魔般撕爛供狀，目眥欲裂地厲聲尖叫，“你們想過河拆橋？！休想！休想！你給我滾！讓魏相來！讓魏相來跟我說話！”

    孔震看也不看撕碎的供狀，無奈般輕嘆一聲，走出牢房招來守衛(wèi)，竟又拿出一份完好的供狀，“死后再畫押倒也省事兒。”

    他抻了抻衣襟大步離去，丟下的話語在陰森的天牢中回蕩，“皇上有命，極刑伺候?！?/br>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汪保撲向牢房門，抓著鐵欄桿的指甲用力得脆聲斷裂，“孔震！你不得好死！魏無邪！魏狗蛋！狗娘養(yǎng)的東西！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咒罵聲凄厲惡毒得仿佛來自地獄深淵。

    本該令人聞之不寒而栗，但是……魏狗蛋什么的，實在太接地氣了。

    罵起來怎么這么好笑？

    曾經(jīng)橫行朝野的汪督主，哪里還有半點強撐的體面，倒跟個跳腳罵自家二孫子的粗野老漢似的。

    太破壞氣氛了！

    回轉(zhuǎn)的守衛(wèi)沒忍住噗嗤了，偏頭和同僚小聲道：“皇上圣明，幸而早早就給魏相賜了個好字?！?/br>
    同僚忍笑不敢多議論，帶齊家伙再次打開牢門，二人本還帶笑的臉隱在背光中，已滿是嗜血殺意。

    汪保頭點地，因飛魚衛(wèi)大案掀起的狂風(fēng)急雨來得快歇得也快，短短不到半月，塵埃落定。

    貼著皇封的內(nèi)衙門再次打開時，已修繕灑掃一新，改做宮中禁軍當(dāng)值歇腳的小院。

    飛魚衛(wèi)不復(fù)存在。

    朝臣有人唏噓有人歡呼，不等曾受過飛魚衛(wèi)迫害的百姓、官員們大肆慶祝，宮中接連傳出兩個消息。

    魏相受汪保蒙蔽，身為內(nèi)閣首輔難逃失察之罪，罰俸三年即日回朝結(jié)束閉門思過，這樣的結(jié)果，朝中眾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即毫無驚喜又在意料之中。

    令一眾朝臣意料之外的是，楚延卿大半夜被皇上召去御書房，又被罵了足足一個時辰。

    念淺安有點傻眼，“你沒聽錯吧？六皇子沒有半點獎賞就算了，反而被罵了？”

    再次化身耳報神的陳喜也有點傻眼，“不做準(zhǔn)的事兒，奴才哪兒敢跟姑娘亂說。奴才原本也不信呢！特意問了原來花鳥房有交情的小太監(jiān)，宮里都傳遍了，皇上前腳下令賜汪保極刑，后腳就把六皇子叫進御書房了?！?/br>
    這次罵得很難聽，直指楚延卿急功近利、沽名釣譽、收攬民心，外加一條心狠手辣。

    另外三條且不論，收攬民心四個字可不是凡人能擔(dān)得起的。

    念淺安聽罷陳喜委婉的轉(zhuǎn)述，莫名其妙之余深覺楚延卿是個小可憐。

    雖然皇上成語用的很溜，但確定沒用錯地方罵錯人嗎？

    四皇子破個假哩吧唧的案子有功，輪到楚延卿真才實干地為民為國除害，怎么反倒有罪了？

    皇上的龍腦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樣。

    但皇上憑什么虐她的初戀！

    憑皇上是皇上。

    念淺安自問自答完畢，頓時一臉吃了死耗子的鬧心表情，左想右想除了龍腦有病想不出別的，果斷歪向陰謀論，壓低聲音問，“汪保是真死還是假死？”

    陳喜唬得險些去捂念淺安的嘴，忙縮著脖子抖著手，護著后脖頸狂點頭，“死得透透兒的！”

    他還偷偷去看了。

    極刑伺候不是說著玩的，汪保的尸首丟在亂葬崗，野狗都找不著地兒下嘴。

    他看過一眼就不敢再看，不敢相信那是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汪督主。

    他剛進花鳥房時還給內(nèi)衙門送過鳥雀呢，頭也不敢抬只看得見汪保蓋在袍擺下的一雙腳，那樣厚的靴底，那樣好看的補子，都是位高權(quán)重的大太監(jiān)才能穿的，他暈乎乎地回到花鳥房，日日夜夜都在想，什么時候能出花鳥房，什么時候能有汪保一分風(fēng)光，就算熬出頭了。

    現(xiàn)在他真的走出了花鳥房，而呼風(fēng)喚雨過的汪保，卻輕輕巧巧地沒了。

    唇亡齒寒說不上，更多的竟是茫然。

    陳喜想到這里脖子一梗，急紅臉?biāo)频母呗暤溃骸傲媚?！奴才一定盡心盡忠伺候您！”

    念淺安哪里猜得到陳喜內(nèi)心戲超多思想瞬間升華，只隨口誒了一聲，陰謀論未遂又想起皇上的套路，“皇上也讓六皇子閉門思過了？”

    “六皇子還在刑部觀政?！标愊苍桨l(fā)用心答話，“只是，管事兒的成了刑部尚書。聽說刑部本來熱鬧得很，辦成這樣的大案，六皇子一舉鏟除飛魚衛(wèi)這樣的蠹蟲，刑部上下沒有不服六皇子的。但皇上發(fā)了話，讓六皇子以后都聽刑部尚書的，那熱鬧勁兒就全都沒了……”

    刑部官員不至于就此疏遠楚延卿，但在朝為官，憑的絕不是熱血和義氣。

    皇上的意思很明白，讓刑部尚書好好管教楚延卿，教楚延卿做事，教楚延卿做人。

    楚延卿即便沒調(diào)出刑部，以后只怕也難再有大建樹。

    刑部氣氛微妙，往四皇子身邊湊的人更多了。

    念淺安一臉“我家初戀不是小可憐而是大可憐”的郁悶表情，皺眉想了想，問起孔震，“怎么沒聽說孔大人有什么發(fā)落？”

    陳喜搖頭，“確實沒有正經(jīng)發(fā)落。如今不能再叫大人了?？坠有堵毢蟛閷崯o罪，只降為白身。”

    念淺安徹底傻眼。

    魏父受的責(zé)罰跟沒罰一樣，但好歹有個樣子，孔震一指揮僉事居然連罰都沒罰？

    一句輕飄飄的查實無罪可還行？

    雖然內(nèi)心深處，她有偷偷為魏父和孔震小高興一下。

    但是，敢情最后就她家初戀有罪？

    念淺安很想問候一下皇上的祖宗，想到陳太后默默閉嘴，打發(fā)走陳喜抬腳出了綺芳館。

    她想不明白，就去問能想明白的人。

    這次能坑死飛魚衛(wèi)，沒有楚延卿放大招、徐月重神助攻的話，不可能這么快狠準(zhǔn)的成事，她算計的是圣心和皇家臉面，說到底都是內(nèi)宅手段，以前魏家又拿她當(dāng)金絲雀嬌養(yǎng)，權(quán)斗什么的，真心不熟。

    安和公主肯定熟。

    而且安和公主和皇上也很熟，小時候可是一塊兒在宮中讀書的。

    結(jié)果難得沒和念駙馬膩歪的安和公主不在，榮華院的下人殷情道：“公主帶著劉嬤嬤去了隔壁，和老夫人商量中秋節(jié)的事兒呢?！?/br>
    念淺安嘴角抽了抽。

    這對婆媳略神奇，過大年過大節(jié)的時候約等于免戰(zhàn)日，一年總有兩三天能對坐假笑商議家務(wù)，跟從來沒有不和似的。

    安和公主的cao作簡直比皇上還sao。

    念淺安頓時沒脾氣，不抱希望地問，“我爹陪我娘過去了？”

    “駙馬爺在外院琉璃閣?！毕氯瞬煅杂^色，見念淺安似不高興，忙細(xì)細(xì)答道：“明兒就是中秋，駙馬爺也是要進宮領(lǐng)宴的。今兒就打發(fā)管事提前置辦酒席，正招待府里的文人清客，算是陪他們過節(jié)了?！?/br>
    念淺安眼睛一亮，正準(zhǔn)備直奔琉璃閣，就被唬了一跳的念秋然抱住，“六meimei有什么事等駙馬回來再問不遲。外院借住的一大半都是投靠公主府的書生，不比那些清客年紀(jì)大，不能亂闖。要是撞上不長眼的外男怎么辦？”

    下人稱呼聲文人純粹是客氣話，其實不少都是落魄窮書生。

    誰知道其中有沒有別有所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