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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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我過得能算什么好日子?”吳氏回神嗤笑道,眼底浮起一層陰霾,“分家這樣大的事兒,他們夫妻倆竟跟商量好了似的,咬死了不退讓??此扑龅闹鲀?,背后不定是不是她慫恿的。我真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好,值得他那樣向著她維護(hù)她!” 即便心竅玲瓏的念甘然在場,聽了這話只怕也鬧不清吳氏說的,是哪個他,又是哪個她。 唯有吳mama心領(lǐng)神會,曉得吳氏這是勾起了另一樁心事,只得勸道:“大夫人!從前那事兒,說到底只能嘆一聲陰差陽錯。別人是好是壞,您何苦生這份閑氣?如今大姑娘定了好親事,大房眼見著越來越好,您可不能再這樣自苦,反而害了自己??!” 她雖刻意壓低了聲音,語速卻壓不住急切。 大房正準(zhǔn)備過年,又要準(zhǔn)備開春的婚禮,人進(jìn)人出眼多口雜,不防備被人瞧見吳氏的異樣,再傳進(jìn)真正管家的念甘然耳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吳mama略顯尖銳的一聲“大夫人”,仿佛驚醒了吳氏,她眼底陰霾猛地消散,神色又恢復(fù)了往常的木然和軟弱,只有繃著緊緊的嘴角泄露了她的不甘,“把東西撤下去,取佛豆來?!?/br> 青天白日,她能做的,依舊只有靠數(shù)佛豆來靜心。 吳mama見狀勸都不敢再多勸一句,剛?cè)矸鸲梗蠓蛞策M(jìn)了門,扶過脈后遲疑道:“許是體內(nèi)積著秋燥,入了冬沒能發(fā)出來,涼癥倒是無妨。我開幾服去燥的藥,mama先給大夫人熬了喝看看?!?/br> 吳氏哪是秋燥,分明是因?yàn)閯偛诺氖滦母庠辍?/br> 假病倒成了真病。 吳mama心里苦笑,面上自然順著大夫的意思圓了話,送走大夫親自熬藥,想著屋內(nèi)吳氏撿佛豆的枯清形容,心下又是一聲暗嘆,不由轉(zhuǎn)頭望向正院,神色莫辨地發(fā)起呆來。 正院里大房缺席,庶出四房倒是在座,姚氏見丈夫不說話,便開口道:“三哥的意思是,同意分家了?有母親在,這話原不該我來說,但三哥愿意分家,我們老爺卻不敢不孝。” 周氏眼風(fēng)一掃,滿是譏誚地看著一臉假模假式的姚氏,皮笑rou不笑道:“四弟妹確實(shí)不該亂說話,分家的事兒,是駙馬爺提出來的,原和我們老爺不相干。且長者尊不可違,母親不駁駙馬爺?shù)囊馑?,我們老爺自然只能聽母親的?!?/br> 不孝不悌的是念駙馬,可不是他們?nèi)俊?/br> 周氏有一句頂一句,曉得念三老爺心意已決后,哪里還會任由姚氏邊站干岸邊言語挑撥。 上首于老夫人不理妯娌二人的言語機(jī)鋒,只盯著念三老爺問,“老三,你這是打定主意真不改了?” 念三老爺起身離座,緩緩跪到地下,雙手壓著朝服摁上青磚,倒影地面的五官模糊,映入眼簾的朝服補(bǔ)子卻清晰。 他低垂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意氣來。 腦中全是面圣述職時的畫面。 皇上單獨(dú)召見,不僅細(xì)問他在任上的公務(wù),還問了句嫡女的親事,他這才知道,原來姜貴妃早就遞過話,和皇上感嘆姜老大爺一心為公,無法回京過年時,提了句姜五公子的親事,自然而然帶出了他的嫡女。 話遞得巧妙,不過是稍稍改動了先后順序,倒成了姜大老爺?shù)募視吓既惶徇^,他的嫡女在任上幫他管家理事,左鄰右里都要贊一句賢惠能干,姜貴妃因此留了心,這才慕名求娶。 姜家人才平平,好容易捧出個解元侄兒,自然要仔細(xì)打算親事,娶個能持家的賢內(nèi)助。 皇上笑著問他:可愿遂了姜貴妃的好意,將嫡女許配給姜五公子? 不看家世單看人才,姜五公子這樣的少年解元,誰會不愿意呢? 他不急著回話,只說重陽打醮寺廟“偶遇”,周氏一見姜五公子就止不住的贊嘆,想著嫡女若是得嫁解元真是求也求不來的好姻緣,不免和于老夫人提了一句,卻遭到了于老夫人的強(qiáng)烈反對。 于老夫人罵他糊涂,拉著駙馬威脅他,三房如果和姜家結(jié)親就分家。 他和皇上吐苦水,皇上聽得笑意不改,只感嘆了一句:祖孫分別多年,老人家一時舍不得孫女也是有的。 這便是有意成全姜貴妃,同意姜家和念家三房的親事了! 他忍著心口急跳,沒有作聲。 倒是陪皇上下棋的魏相開了口,和皇上一樣只論家事,玩笑似的和皇上進(jìn)言:他的嫡女嫁在京城,若是再外放,哪里再去找個能干的女兒替他管家理事?不如賞個職位留京,于老夫人也就不必再母子分離了。 皇上最重孝道,也最聽魏相的話,當(dāng)場擬寫草旨送去行人司,經(jīng)司正潤色用印后,當(dāng)即下發(fā)內(nèi)閣。 皇上隨口就指了個東山大營右領(lǐng)衛(wèi)將軍的京職給他。 竟和姜大老爺暗示過他的職位不謀而合。 他當(dāng)然不信這只是巧合。 誰在背后出了力,皇上的圣心如何,已經(jīng)不需要再試探。 令他即意外又安心的是,傳言不虛,魏相和四皇子的關(guān)系果然日漸緊密。 有魏相在皇上跟前轉(zhuǎn)圜,四皇子一系如虎添翼。 當(dāng)時他尚未退出御書房,心中決意已經(jīng)更加堅定。 念三老爺想到這里,臉上意氣越加風(fēng)發(fā),仿佛此時跪的不是候府正院,面對的不是于老夫人,而是一個時辰前的御書房,雙膝下是他已經(jīng)打通的路,他額頭貼上地面,努力平復(fù)下心中激蕩,沉聲回道:“求母親成全兒子為子為父的苦心。” 他不單是為了妻女,更是為了念家,現(xiàn)在不被理解不被支持不要緊,他只要做他該做的能做的,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他的選擇沒有錯。 此時此刻,他要做的的,是表明他絕無更改的決心和態(tài)度。 周氏雖然只倉促聽了幾句御書房的奏對,但很清楚丈夫的決斷再不必有顧忌,不等話音落下也跟著起身離座,跪到丈夫身邊,深深叩首道:“求母親成全老爺一片長遠(yuǎn)用心?!?/br> 二人夫妻齊心,于老夫人卻覺不出半點(diǎn)欣慰,她緩緩閉了閉眼,搭在椅子把手上的老手越收越緊。 接風(fēng)家宴上,她給過念三老爺改口的機(jī)會。 時至今日,她何止只給過念三老爺一次機(jī)會。 心痛是有的,更多的,卻是失望。 仿佛被人徒手探進(jìn)胸膛,攥著她的心肝絞得酸痛的nongnong失望。 于老夫人緩緩又張開眼,不叫起,也不再多看念三老爺和周氏一眼,轉(zhuǎn)頭看著安和公主嗤笑道:“公主向來能耐大,不是早就把分家的賬目盤算清楚了嗎?讓人抬過來吧,橫豎候府即是宗又是長,分家的事兒我點(diǎn)了頭,倒不必再請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族人來多事兒說嘴?!?/br> 她開口又是嘲諷,安坐一旁的安和公主難得地沒有懟回去,只淡淡笑了笑應(yīng)聲是。 于老夫人也沒有成功擺布公主兒媳的得意,老手搭上于mama的手臂站起身,腳步半點(diǎn)不流連地轉(zhuǎn)向內(nèi)室,只丟下一句話,“家怎么分,都由老二做主。誰再敢不聽話,分了家就給我一并逐出念家族譜!” 話說得火氣全開,一把老嗓子卻有氣無力。 念三老爺眉心微皺,抬頭見于老夫人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內(nèi)室門后,略一猶豫干脆自己站起身,心想只要于老夫人還肯生他的氣,事后總有辦法能哄回來,心頭微微一定,伸手去拉妻子。 周氏唯丈夫馬首是瞻,心里對于老夫人的態(tài)度只有憤懣沒有憂慮,當(dāng)即順勢站了起來。 姚氏卻有些坐不住,熱鬧看完了就開始憂心切身利益了,“駙馬爺可和母親商量過了?這家,怎么分?” 候府的流水都是公主府撥過來的,能有什么產(chǎn)業(yè)、現(xiàn)銀能分? 朝廷賞的爵位房產(chǎn)不能分,念家族里的永業(yè)田也不能分,能分的不過是老侯爺留下的房子鋪?zhàn)犹锴f。 劉嬤嬤帶人抬進(jìn)來的賬目簡直少得可憐。 安和公主哪里會計較這些,樂得給駙馬做臉,“賬上的別院鋪?zhàn)犹锴f,大房、三房各占四成,四房分兩成?,F(xiàn)銀不動。駙馬和母親商量過了,暫時分家不分居,候府還得留著現(xiàn)銀供應(yīng)進(jìn)出。等孩子們?nèi)⒌娜?、嫁的嫁了,三房、四房再搬出候府?!?/br> 于老夫人自然由公主府奉養(yǎng),而大房只得一個寡居吳氏,自然也不會分出候府,將來還住在大房不動。 安和公主示意劉嬤嬤分地契房契,似笑非笑道:“至于母親的私房,我就做不了主兒了。不過三弟妹、四弟妹只管放心,孩子們的聘禮嫁妝,公中該如何還是如何,委屈不了孩子們?!?/br> 至少不用馬上搬出候府,家里孩子們還是候府公子、候府姑娘。 姚氏心頭大松,摸著良心講,四房能分兩成家產(chǎn),且分到的都不是歪瓜裂棗,她實(shí)在沒話可說。 瞧瞧,一樣是嫂子,公主不好奉承可是大方啊! 她不屑地瞟一眼周氏,頭頂于老夫人撂下的狠話真是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假惺惺寒暄幾句,立即拉著念四老爺回四房盤點(diǎn)好處去了。 周氏懶得理會姚氏,看一眼施施然離開的安和公主,略一猶豫也跟著走了。 一直沒說話的念駙馬這才站起身,彈了彈纖塵不染的袖口,垂眸笑道:“沒想到,我們兄弟倆個,竟走到了背道而馳的這一天。” “二哥這話,我不能認(rèn)。”念三老爺也彈了彈沾染灰塵的膝頭,回以微笑,“母親和二哥不愿和四皇子一系沾上干系,我卻是不怕的。前程是人掙出來的。不是撇清干系就能白得的。” 他一步步走向念駙馬,停在念駙馬跟前,偏頭又笑了笑,“誰都不愿做jian臣,誰都愿意做忠臣。二哥覺得我這話,對不對?” 第176章 辭舊迎新 念三老爺想到了魏相。 從小到大,他當(dāng)然沒少聽說魏相的jian佞“威名”,但他從不拿魏相當(dāng)jian臣看。 多年外放的經(jīng)歷,他比這些在京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更明白一個道理:水至清則無魚。 誰都不愿當(dāng)jian臣,誰都愿意做忠臣。 想做忠臣,就只能將政敵打成jian臣。 孰忠孰jian,其實(shí)只在上位者的喜惡之間。 當(dāng)今皇上是上位者,未來儲君也是上位者。 “二哥飽讀史詩著作,應(yīng)當(dāng)明白我這話的意思?!蹦钊蠣斒в诒pB(yǎng)的黑紅臉膛透出一層光來,“當(dāng)年二哥選擇尚公主,我選擇棄文從武,二哥對我的支持,我一直感激在心。如今二哥選擇六皇子,我選擇四皇子,二哥急著撇清三房,我對二哥的感激之心照樣不改?!?/br> 說著頓了頓,別有深意地嘆道:“哪天二哥若是改變心意,我一樣愿意和二哥兄弟齊心。即便沒有這一天,哪天二哥明白我的選擇是對的,我不需要二哥感激,只盼二哥別存著芥蒂,還能拿我當(dāng)兄弟看?!?/br>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這話不對?!蹦铖€馬也偏頭笑了笑,“我選擇尚公主,是因?yàn)槲覑勰焦鳌N疫x擇六皇子,是因?yàn)榱首右舶?。三弟,你想太多了。?/br> 當(dāng)然不止因?yàn)檫@兩點(diǎn),不過跟那些愛掉書袋子的清客、文人他得維持一下高深莫測的形象,跟自家親兄弟就不用講究什么形象了,他很有老哥哥范兒地拍拍念三老爺?shù)募?,笑意溫潤道:“聽哥哥一句勸,成年人要相信直覺,別老瞎靈機(jī)一動轉(zhuǎn)念一想,傷身體?!?/br> 別有深意未遂的念三老爺:“……” 他果然,越來越,看不懂這位二哥了。 勸的都是什么鬼! 他皺眉正想再開口,就見親隨喜得無可無不可地跑進(jìn)來喊,“三老爺!圣旨到!圣旨到!皇上、皇上御口欽點(diǎn),擢拔您為東山大營右領(lǐng)衛(wèi)將軍!” 面圣述職后即得實(shí)缺,不僅是頭一份,還是獨(dú)一份。 饒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念三老爺依舊忍不住露出喜色。 念駙馬挑了挑眉,“恭喜三弟了?!?/br> “二哥?!蹦钊蠣斨宦牫瞿铖€馬的真心實(shí)意,找不出一星半點(diǎn)的諷刺或敷衍,喊了聲二哥后不無復(fù)雜地沉默片刻,最終只道:“二哥,我始終都當(dāng)你是我二哥?!?/br> 念駙馬略俏皮地歪了歪頭,奇道不然呢,“你不當(dāng)我是你二哥還能是什么?我們兄弟三可都是母親親生的,別瞎說奇怪的話?!?/br> 邊皮邊心想糟糕了,他好像被女兒帶壞了,這口吻這動作簡直和女兒一模一樣。 果然養(yǎng)女兒好有趣。 而再次感性未遂的念三老爺又:“……” 他還是領(lǐng)旨謝恩去好了,和這位二哥實(shí)在是聊不下去! 念三老爺甩袖離去,念駙馬則搖搖曳曳地飄回公主府,分家不分居的熱議還沒消停,下人們又開始八卦念三老爺直如空降的實(shí)權(quán)肥缺。 三房一時風(fēng)光無限。 姚氏羨慕嫉妒恨,頓覺四房黯淡無光,忍不住埋怨丈夫,“瞧瞧人家,一回來就升官發(fā)財。八皇子為國為民,還能得皇上贊一句孝心可鑒。你呢?辛辛苦苦搗騰出水車,只得這些賣不得的死物,還是跟部里同僚平分的!” 分到手的家產(chǎn)簡直三秒能盤完,她眼前堆的是皇上給工部的賞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