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節(jié)
念淺安眨眨眼仿佛沒聽懂。 周皇后看破不說破,戳了戳念淺安的腫眼皮嫌棄道丑死了,輕嘆變輕笑,“我沒什么子女緣,或者說,我不在乎什么子女緣。小六卻不同。他自小在萬壽宮長大,和皇上和我都不親近。今后你只管安心養(yǎng)胎,將來無論生男生女,任誰有話說,總有小六,總有我護著你?!?/br> 她答應過安和公主的事,自會說到做到。 她刻意疏遠唯一的嫡子,究竟是因為對皇上的恨還是對兒子的愛? 十年如一日的冷淡態(tài)度,究竟算不算是另一種隱晦而深沉的母愛? 念淺安正準備就此思考一下人生難題,就見周皇后耐心告罄,端茶送客,“閑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小六說是說避嫌,指不定等你等得多心急呢?” 被單方面閉麥的念淺安尬笑著告辭。 她前腳出坤寧宮,知木后腳進養(yǎng)心殿。 劉文圳臉色陰沉,聽罷首尾抬手比了個手勢:口供不用留檔,人證不必留命。 知木頓覺脖子心發(fā)寒,忙隨得令的小黃門一同退走。 劉文圳旋身進寢殿,斂去陰沉恭聲上復因果。 昭德帝喜怒莫辨,不管周姑姑是否誤打誤撞,不問周皇后是否早知隱情,只淡聲吩咐道:“你親自去,代朕問問朕的領侍衛(wèi)內大臣,他要是繼續(xù)跪在宮門口不走,想求的是哪門子情?若是為了他的好女兒一再管不好內宅,不如仔細想一想,他身后的宛平吳氏該何去何從。” 所謂忠犬,說到底依舊是狗。 既然宛平吳氏這條狗三番兩次縱容狗崽子亂咬人,就該承受被反咬的后果。 宮中侍衛(wèi)處,也該大換血了。 劉文圳眼底閃現(xiàn)厲芒,躬身領命而去。 長跪不起的尚郡王身形一震,搖搖欲墜匍伏在地,嘶啞語氣滿是悲涼羞憤,“父皇,兒臣……” “你若是想一推二凈,就省下作態(tài)閉嘴吧?!闭训碌勖鏌o表情,盤著掌心大的小巧玉如意漫不經心道:“朕,不和你說今兒的事兒,只和你說說常氏和于海棠。小十一是誰的種,想來你和朕一樣清楚。于海棠和小四怎么回事兒,朕本來不清楚,如今也清楚了。 你藏得足夠深足夠好,連朕,都險些騙過了。常氏和于海棠活著時,朕都沒能查出你的影子,更別說她們死后。可是,一個人用什么人做什么事兒,總有原因總有動機。以果推因,你的動機其實不難解。 最先提拔靜嬪邀寵的是原淑妃楊氏,后來挑中常氏分寵的還是楊氏。靜嬪產子有功卻仍是個沒有位份的庶妃,是姜氏從中作梗阻礙靜嬪晉升。所以你耳濡目染,即恨楊氏,也恨姜氏。動不了她們,就動她們生的小二小四。 你算準了楊氏母子的德行、姜氏母子的野心??慈司珳视萌烁珳?。步步為營環(huán)環(huán)相扣,可謂十足隱忍十足犀利。你能忍到長大成人出宮建府,能等一個三年兩個三年,朕,原本也想等等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事情至此,你真是即沒令朕失望,又令朕失望。你的才名猶在小二之上,小二色令智昏,你呢?費盡心機反被聰明誤。靜嬪出身低微娘家無靠,她給不了你好母族,朕給你好妻族。宛平吳氏在一日,你們母子在宮內宮外就有一日保障。 你看不透這些,還當姜氏的枕頭風一吹朕就昏了頭?是朕,順水推舟壓著不升靜嬪位份。她懦弱無能,若是早早晉嬪晉妃,你還想平安長大順利出宮?笑話。你自己上趕著做跳梁小丑,就別怨人拿你當笑柄看。 天道輪回。你拿常氏作踐小二,現(xiàn)在又拿姜氏女作踐自己,天道真是好輪回。你不能生偏要生,你最初的動機是你生母,如今,你敢不敢說你不是為了自己?害了一個又一個,你是不是還要繼續(xù)害小六害朕,自己當太子當皇帝,讓靜嬪當上太后?” “兒臣沒有?!鄙锌ね跛宦曋逼鹕恚桓臏匚娘L度清雅姿態(tài),仍恭敬地半垂著眼不敢直視圣顏,“兒臣不敢。兒臣對父皇從無二心,對太子從無異心?!?/br> “你冤枉,朕不覺得你冤枉即可?!闭训碌蹮o動于衷,譏誚出聲,“你看,朕手握皇權便能如此為所欲為,朕怎么能怪你心大心狠心野?可惜朕,累了。懶得再查是非辨黑白。就算沒有今兒這事兒,朕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動搖社稷、覬覦東宮。” 他輕輕揚袖,將浸染他體溫的玉如意重重砸向尚郡王,“憑你是何心思,朕都不會讓你如意。你自己找死,朕,成全你?!?/br> 話音未落,美玉脆響。 尚郡王頭破血流,不驚不動跪姿筆挺,竟連痛呼也不曾脫口而出。 昭德帝龍眼微凝,驟然哈一聲笑,門外候命的小黃門立時應聲而入。 “小三,留不得?!闭训碌巯胫锌ね醣辉冶谎鹤邥r照樣面不改色,剎那心驚殺意翻涌,“送他去皇家寺廟為小四抄經祈福,眼下正是易感風寒的時候,命人好生送他最后一程?!?/br> 龍心如鐵,回轉聽命的劉文圳自然也郎心如鐵,只請示道:“靜嬪那里……” “派人接她來養(yǎng)心殿?!闭训碌壅Z帶嘆息,殺意倏忽消彌,“朕,親自和她說。” 劉文圳低下眼應嗻,忍不住腹誹:就皇上這博愛勁兒,換他是皇后也得又唾棄又厭棄。 楚延卿也低下眼,看著媳婦兒忍不住訝然,“沒想到,大李氏竟下得了狠手手刃三嫂?” 第328章 大結局 “是有些出人意表。不過,惡人自有天收。天不收,人收。”念淺安頭頂真愛光環(huán),力挺李菲雪,“所以,也沒什么好想不到的。更何況姑娘家撒嬌的時候瓶蓋都打不開,惹怒她的時候天靈蓋都給你打開!” 好歹李菲雪沒有神勇到徒手劈死尚郡王妃。 她一臉“報應不爽何需驚奇”的鄙視表情。 結果哭過的眼皮腫得又丑又蔫,諸多情緒萬般表情全都白瞎。 不忍直視并且正手握冰敷藥瓶的楚延卿:“……” 他還是別以身試法,親自驗證媳婦兒的話是歪理還是真理好了。 “那你撒個嬌,我?guī)湍愦蜷_瓶蓋?”他心有戚戚地逗媳婦兒,即好笑又不滿,“平日里凈沒心沒肺地傻樂,今兒倒動心動肺地為大李氏哭成這樣?” 親夫語氣略酸是怎么回事? 念淺安眨巴眼抬起臉,忍笑啵一口親夫哼哼著撒嬌,“眼睛疼?!?/br> 被媳婦兒反逗的楚延卿心軟手也軟,險些打不開瓶蓋,打點好的數(shù)落話語盡數(shù)吞回腹中,繃直沾了藥的手指撫上媳婦兒眼皮,邊敷邊輕聲問,“疼就先閉一會兒。大李氏究竟問了三嫂什么話,三嫂又說了什么話惹怒大李氏下了殺手?” 念淺安閉著眼瞎說大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沒問菲雪jiejie?!?/br> 楚延卿一噎,由訝然而困惑。 “那你們哭什么?你就這么信任她?”楚延卿放下藥瓶取來手帕,覆住媳婦兒眼皮隔著手帕恨恨一親,“你就這么放心她?我怎么覺得,你和她,比你和我之間更……親密?” 飛來橫醋的親夫好敏銳哦! 閨蜜情和夫妻情,不可說不可比。 念淺安抓住親夫大手得意地笑,不答反問,“林侍衛(wèi)是不是去配殿了?” 她想偷聽壁腳,楚延卿不由心動。 繼續(xù)留大李氏在媳婦兒身邊,不如趁早將大李氏送走。 他有些鄙夷自己的想法,又有些迫不及待,沉默著下炕穿鞋,板著臉一通安排,轉身牽著媳婦兒飄去配殿墻根。 念淺安腫著眼,窩在親夫懷里豎起耳朵。 李菲雪也腫著眼,笑容疏離地將新包著金簪的汗巾推給林松,“這是你之前落下的汗巾,金簪是你送我的喬遷禮。原物奉還,還請林侍衛(wèi)收回。” 請收回東西,也請收回心意。 半舊汗巾洗得干凈包得齊整,染著她慣用的熏香。 氣味充斥鼻端,林松即緊張又失望的臉色瞬間亮起來。 他不接東西,隔桌笑望李菲雪,“殿下說,他絕不會虧待你我。我知道殿下說過這話,我知道你明白這話的意思。等衙門開印,吏部就會簽調令,我會下江南任衛(wèi)指揮使。那里沒人認識李良媛,又有殿下母族周氏庇護,你只會是指揮使夫人。 旁人未必清楚,我卻感覺得到,你能辦該辦的事兒,應該都辦完了。你跟我走。你可以跟我走。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心意也一樣。殿下太子妃的好意,我的心意,你全都忍心拒絕嗎?” 他不錯眼地盯著李菲雪,強裝鎮(zhèn)定照陳寶教的字斟句酌,掌心滿是乍冷乍熱的手汗。 李菲雪心口漏跳,眼底卻晦澀,掌心滿是沒了披風遮掩后刺目而干涸的殘血。 她攤開雙手,目光不躲不閃,“林侍衛(wèi),我臟了手。我很臟。” 她早就臟了,前世就臟得徹底。 “你不過是殺了一個人,我過手的人命可比你多多了?!绷炙晒首鬏p松,神色認真,“手臟了,洗干凈就好。人,也可以換個身份換個地方重新開始?!?/br> “換個身份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崩罘蒲┼貜?,視野漸次朦朧,“是嗎?是這樣嗎?” 她腫痛的眼睛再次通紅一片。 與兩次和念淺安抱頭痛哭不同,這一次,她哭得像個孩子,像個真正的十七歲的女孩子。 不再沉靜,不再內斂,哭得更丑更痛快。 林松的心揪得發(fā)疼。 但他不追問不勸阻,福至心靈地越過總是隔在二人之間的桌椅,輕輕攬住李菲雪輕聲道:“是。是這樣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br> 李菲雪抽噎著無聲點頭,慢慢的慢慢的,臉頰比眼睛更紅,一如乍然綻放終于盛開的春日花朵。 “你不準再哭?!眽ν獬忧湟草p輕攬住媳婦兒,輕聲嚇唬著,“周姑姑不敢教訓你,我可不是周姑姑?!?/br> 念淺安頓時無語凝噎:親夫想太多了。比起感動,她更欣喜的是終于實現(xiàn)了現(xiàn)場吃瓜的夙愿好嗎! 她喜極而泣未遂,朝野內外則處于一時過年一直吃瓜的悲催狀。 大歷三十九年正旦,睿親王府借朝賀逆行倒施,東宮上下舉全力死守,坐鎮(zhèn)東宮內的李良媛受驚病重。 大歷三十九年元月初三,尚郡王妃意圖謀害太子妃,數(shù)罪并罰褫奪封號誥命賜鴆酒,連坐三族,同日宛平再無吳氏,宮中侍衛(wèi)處易主,擢漁陽郡公任領侍衛(wèi)內大臣。 大歷三十九年元月十五,尚郡王暴病于皇家寺廟,同日東宮李良媛香消玉損。 李家不得舉喪,太子妃特許知木回歸李家,哀慟病倒的徐氏卻在見過知木后,奇跡般好了大半,一頭打發(fā)知木嫁得好歸宿,一頭打點行裝欲往江南水鄉(xiāng)“養(yǎng)病散心”。 “其實,大李氏待人處事有點冷??墒?,她就這么去了,我又覺得她挺好的?!逼呋逝β晣@氣,唏噓完外人唏噓內人,“九meimei搬進萬壽宮,我也準備建府出宮了。以后我不能常找你玩了。你那位大嬤嬤,也不用一瞧我來就假惺惺地笑了。” 大嬤嬤忌諱她戴著孝,宮里卻沒有為貴妃守孝的道理,她求了皇上,等公主府建成關起門來好盡孝。 正拿肚子當桌子用的念淺安頓覺不無聊了,找出蒙塵的圖紙,大力推銷曾經求而不得的豪宅,又喊人抬來一個超重的匣子遞給七皇女,“我和你六哥答應給你的添妝做好了。即是添妝也是喬遷賀禮,提前送出請君笑納?!?/br> 一點都不驚喜的七皇女:“這什么玩意兒?俗氣死了!” 純金打造的友誼小船,任它狂風大浪絕對翻不了。 念淺安一臉用心良苦狀,“貨既出手概不退換。你不喜歡,就擺車輦里防身好了?!?/br> 七皇女疑惑不解,“防什么身?” 念淺安語重心長,“萬一哪天倒霉遇劫,現(xiàn)成就能當贖金用???” 不知念淺安遇過兩次劫并且不想笑納的七皇女:“……謝謝你哦?!?/br> 正萬分嫌棄,就聽大宮女報道:“太子出詹事府了。” 七皇女頓時不嫌棄了,提起裙擺就想開溜。 念淺安真心好奇,“你就這么怕你六哥?” “不是我怕六哥,而是大家都怕六哥。”七皇女滿臉不服氣,“你以前不也怕六哥嗎?自從六哥開始入朝觀政,又辦了幾件大事兒,連朝中好些老大人都說六哥不止面冷還手辣,只論公不論私,賞人重賞罰人重罰。何況六哥做了太子后,為人做事越發(fā)嚴苛難測了。六哥娶了你又寵你,你現(xiàn)在當然不怕了?!?/br> 越說神色越古怪,仿佛念淺安不怕楚延卿才是怪人怪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就沒見六哥對誰好言好語好臉好脾氣過?!?/br> 說完不理愣神的念淺安,喊上大宮女抱上賊沉的金船,吭哧吭哧遁了。 楚延卿出詹事府回東宮,就見媳婦兒頂著大肚子像只小尾巴,攆著他跟進跟出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