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 仍然是一條細(xì)長的走廊,走廊兩側(cè)都是雪,僅容一人行走的走廊蜿蜒轉(zhuǎn)折,頭頂有仿佛望不到頭的紙制燈籠。 然而再仿佛望不到盡頭的地方仍然有盡頭。 他們在一扇木門前停住,門里就是走廊的盡頭。 燈籠消失在他們的頭頂,門內(nèi)黝黑。 一種奇特的香氣從門內(nèi)飄進(jìn)來,香味清冷,像雪般冷冽的感覺。 “這里就是儀式會場,原本應(yīng)該是一名普通人禮儀官將宮四吉先生抱進(jìn)去的,由于你的要求,我決定由你替換對方的工作?!闭驹陂T口,老者冷冷地對宮肆道。 “里面只有一條路,你不會走錯,抱著宮四吉少爺過去,把他交到老爺手上,你的任務(wù)就此完成?!?/br> “然后你就趕緊出來,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不要影響儀式進(jìn)行?!?/br> 說完這番話,老者再不吭聲,只是背手守在了門側(cè),其他老者一名守在了門的另一側(cè),其他四人也是早有安排,分別站定,一副護(hù)衛(wèi)的模樣。 沒有看他們,宮肆看了看懷里的阿吉,看著黝黑的門內(nèi),他毅然踏了進(jìn)去。 他很快明白了“里面只有一條路”的含義。 前方是一條紅色的地毯。 柔軟,猩紅。 地毯兩側(cè)有燭臺,低矮的那種,燭火不算太亮,剛夠照亮燭臺旁邊那一小塊地方而已。 宮肆只能看到自己的腳,那些燭臺,地毯,然后…… 地毯和燭臺的盡頭,是床幔。 他只能想到這個形容,那里好像是一張床,又好像是個巨大的座位,周圍掛滿紅色的布幔,房間里不知道哪里有風(fēng),那些布幔被吹得鼓了起來。 然而任憑風(fēng)怎么吹,他始終看不到布幔后頭的景象。 直到他走得近了,隱隱綽綽的,他看到布幔后好像有一道人影。 巨大的房間,詭異的布置,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聲音…… 宮肆一步一步,抱著阿吉慢慢往前走著,他心里冷得可怕,然而阿吉不懂,被兄長抱的很舒服,阿吉啃著自己的手指頭,偶爾東張西望,然而大部分時間,他的視線都盯在兄長的下巴上。 他甚至還打了個小哈欠。 看著這樣的弟弟,宮肆的心也便更加堅定了。 然而他并沒有停下腳步。 一直勻速向前走著,他一直走到了地毯的盡頭,那層布幔的前方。 那道人影就在布幔后面,距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只要他撩開簾子就可以看到了。 “把器放下,你可以退下了。”風(fēng)聲中,他聽到布幔后隱約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宮肆沒有仔細(xì)聽這個聲音,咬了咬牙,他非但沒有將阿吉放下,相反的,他更用力的抱緊了阿吉,然后朝對方說道: “我不管你是多么厲害的使用者,也不管你年紀(jì)有多大,你的家大業(yè)大等等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你對我弟弟好一點(diǎn),對阿吉好一點(diǎn),否則,就算我只是個最普通的普通人,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追究你的責(zé)任,用一輩子的時間追究你,你——” 話到嘴邊方嫌嘴拙,稀里糊涂將自己想要說的話一口氣說完,宮肆一把拉開了眼前礙事的布幔,他想要看看這個即將和弟弟定契的老頭子…… 一切終止于他看到布幔中人的那一刻。 看著布幔后那張熟悉的臉,之前的一臉冷意變成了止不住的驚訝,對方的名字就在嘴邊,宮肆怔怔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溪……流?” 第三十二章 他看到對方的臉一開始是和自己一樣的一臉驚訝, 然而僅僅一秒而已吧?在極短的瞬間, 那抹驚訝便消失成了一抹微笑。 一抹他同樣很熟悉的微笑。 怒從心起, 抓著布幔的右手迅速握成拳,宮肆揮起拳頭向溪流的臉上打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拳頭就被對方完美的接了下來。 “怎么是你?”宮肆一臉懊惱, 不是應(yīng)該是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嗎?快死的那種。 “我才想問你,怎么會是你?我的副班長……”溪流還在微笑,他的手緊緊抓著宮肆的拳頭不放手。 通體無力, 宮肆被他這個動作帶動,整個人向床的方向倒了下來,為了不壓住溪流, 宮肆不得不一只腿跨了過來,跪在了溪流腿邊的床鋪上。 呃……他剛剛意識到, 這里還當(dāng)真是一張床, 一張巨大的、柔軟的不可思議的床。床單是白色, 被子是紅色,都是由一種滑膩膩的材料制成, 上面還繡著暗紋, 似曾相識的感覺,宮肆一下子想到了如今擺滿自己屋子的那些“貼身之物”。 猛地看向溪流, 宮肆這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能, 一個簡直難以置信的可能。 “那個有錢有勢快要掛掉的統(tǒng)治者老頭子……是你?”眼睛瞪大, 宮肆一臉驚愕。 “呃……我該說不愧是副班長嗎?說話還是這么直接?!毕魈袅颂裘济骸罢f人家有錢有勢就算了,快要掛掉的老頭子什么的……不覺得有點(diǎn)太傷人了嗎?” “去你大爺?shù)模褪悄?!”聽到這個回答哪里還有什么疑惑, 確定了答案,宮肆臉上的表情迅速由錯愕變成了憤怒。 將胸前的阿吉放到一邊的床上,騰出另一個拳頭之后,宮肆照著溪流的臉就是一拳—— “我才驚訝好不好?”嘴里委屈的說著,溪流用另一只手將這枚拳頭接了下來,這樣一來,兩個人的姿勢就是宮肆在上,他在下,表面看起來像是宮肆壓著他打,實(shí)際上宮肆的“武器”——兩個拳頭全被溪流控制住了,完全占不到便宜。 “你——”眉毛都豎了起來,宮肆氣得臉都紅了! “我快要死了,好容易醒過來,他們就告訴我給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器,年紀(jì)很輕,潛質(zhì)很好,就算不能完全容納我,應(yīng)該也能讓我好過一些,畢竟一直給我治病的醫(yī)生死了,以后再也沒有可以醫(yī)治我的人了,我沒有詢問那個器的情況,因?yàn)槲冶緛硎蔷芙^的,畢竟我年紀(jì)大了,又快死了,不想耽誤人家?!甭龡l斯理的陳述著情況,溪流說到最后還引用了宮肆的話,說話的語氣輕柔而緩慢,隱藏不住的是話音里的失落與憂愁。 好像—— 還真的挺委屈的…… 仔細(xì)打量了溪流一遍,這一看就看出了他和之前的不同:溪流瘦了,他原本就瘦,可是只是那種穿衣服挺好看的瘦,如今的瘦卻不同,厚重黑色襖袍下的他已然骨瘦嶙峋,抓著自己的手腕也細(xì)的可怕,如果不是自己泡溫泉泡太久身體虛弱,別說抓住自己了,溪流怕是一開始就被自己揍飛了。 心里這么想著,宮肆情不自禁放松了一些拳頭上的力氣。 感覺到了他的變化,溪流繼續(xù)慢慢說話了: “我一直不同意定契,只要我不同意的事情,謝開他們就算再堅持也是沒用的,然后我就想自己快死了,終于結(jié)束了這樣痛苦的一生,解脫的感覺好像也不錯?!?/br> “看到了你發(fā)給我的訊息,我就打了個電話回你?!?/br> “只是想要臨死前聽聽你的聲音,畢竟,我的朋友們一個個都死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偏偏你對我說了那些話……” “你鼓勵我要活著,活著就會有好事發(fā)生?!?/br> “你還讓我想回到那么美的冷水鎮(zhèn)上去,只有活著才能去的小鎮(zhèn)……” “喂……你騙我了哦,你和我說的話明明就讓人感覺你就在冷水鎮(zhèn)的,就是因?yàn)檫@樣,即使最后他們告訴我給我定的器是小孩子,還有三個兄長,我都一直沒往你那邊想?!?/br> 就這樣慢悠悠的,溪流把自己這邊的前因后果都說完了。 他語氣輕柔,又有讓人難以忽略的委屈,還暗示了會發(fā)生這種事的各種陰差陽錯,說到后來—— “抱歉。”宮肆對他道歉了。 “如果是你,阿吉交給你總比其他人放心一點(diǎn)?!奔词故沁@樣宮肆仍然沒有忘記現(xiàn)在是什么地方,他們又在做什么。 跪坐在溪流身體兩側(cè)撐起身子,宮肆轉(zhuǎn)過頭,朝正在大床上爬來爬去玩布幔的阿吉招了招手:“阿吉,過來,還記得這個哥哥嗎?” 聽到哥哥的聲音,阿吉總算放過了嘴里的布頭,調(diào)轉(zhuǎn)方向,他朝宮肆的方向爬了過來。 趴在哥哥腿邊,阿吉歪著頭看溪流,似乎在辨認(rèn)這個人是誰。 “原來阿吉就是謝開給我準(zhǔn)備的定契對象,這……”看著阿吉,溪流露出了一抹看不出意味的笑:“我可還記得阿吉在我身上撒的那泡尿。” “喂!阿吉都不嫌你老了,你居然還嫌棄阿吉朝你撒尿?再說,我不都賠償你了嗎。”聽到阿吉被嫌棄,宮肆又不樂意了。 溪流就又笑了,然而笑著笑著,他又看起來很虛弱的躺在了那里,而阿吉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整個小身子一僵,緊緊貼在了兄長的大腿上。 “是定契的時間到了嗎?”停頓了片刻,宮肆立刻想到了這個可能。 溪流就慢慢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看看溪流,又看看自己的弟弟,宮肆臉上露出一抹復(fù)雜的神色。 “再說一次,這句話無論你是誰我都要說的,你一定要對阿吉好點(diǎn),當(dāng)然,他做錯了你當(dāng)然要說他,我也會說他,可是沒錯的時候,請你對他好點(diǎn)。他只是一個小孩子,一個沒法自己決定自己人生的小孩子?!弊詈螅瑢m肆看向了溪流,黑色的眼珠盯著另一對黝黑的眼眸,他一字一字道:“我之前在謝開的面前說的硬氣,說我之所以答應(yīng)他的要求,都是為了阿吉?!?/br> “可是我心里知道不是的,我沒法反抗他們,沒法反抗阿吉的命運(yùn),沒法幫他拖到他長大,讓他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搭檔?!?/br> “我沒法為他做其他的事情了,只能陪著他,一路陪著他?!?/br> “然后,我現(xiàn)在鄭重的請求你,對阿吉好點(diǎn),他不僅僅是你的器,更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他還小,現(xiàn)在就和你定了契,你們以后不僅僅是使用者和器的關(guān)系,更應(yīng)該是搭檔,甚至家人,不是嗎?” 盯著宮肆的臉,溪流也漸漸收起了自己臉上的脆弱與笑容。 安靜的,他就這樣靜靜地與宮肆倆倆對視著。 他看著兩道淚水從宮肆眼中淌出來。 “我聽說,你一路陪著阿吉吧?”溪流忽然開口了。 “你陪著他離開了故鄉(xiāng),陪他一起適應(yīng)我的能量信息,陪他在泉水中泡了十二個小時,然后陪他走到了這里。” “為什么呢?” 溪流靜靜看著宮肆。 一把把臉上的淚水抹掉,宮肆悶聲道:“還能是什么,照顧兄弟,這不本來就是年長者的義務(wù)?” “我就問你,答不答應(yīng)?”對阿吉好點(diǎn)? 眉毛挑起,一雙眼睛又變成了菜刀的形狀,宮肆兇悍地看著溪流。 溪流就又笑了,點(diǎn)點(diǎn)頭,他輕聲道:“好,我答應(yīng)你?!?/br> “過來?!比缓?,他繼續(xù)輕輕對宮肆道。 “你是要阿吉過去嗎?”吸了吸鼻涕,宮肆看看溪流,半晌把不知何時跑去自己身后的阿吉拖了出來。 “到底要怎么做?那個姓謝的就告訴我把阿吉交給你就行了,可是你們倆一個動都動不了,一個又這么小,要不要我?guī)兔??”宮肆道。 “過來我這里,把手張開,然后對上我的?!毕髦皇禽p聲說著。 宮肆就架著阿吉的咯吱窩,然后和他一起來到了溪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