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熱烈的鼓點之中,兩位高大的部落年輕人的攙扶下,一位老者顫巍巍地從遠處走過來了。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部落的長老——疤,他也想見見你們,不過因為年紀大了,不能全程參與,趕在這個時候過來一下?!弊彘L說著,站了起來,部落的其他人也看到老者過來了,這位老者顯然在部落里的地位極高,看到他過來,人們立刻紛紛站起來了,不過歌舞卻沒停,相反,鼓點甚至更響亮了,而跳舞的人也越來越聚集,紛紛向長老過來的方向湊過去,原本的舞蹈搖身一變,成了歡迎長老到來的舞。 宮肆好奇的看著那名老人,那真的是一名老者,一看就知道年紀很大了,花白的頭發(fā)編成辮子束在腦后,滿臉褶皺還有老年斑,眼睛瞇成一道縫,族長接過了年輕人的位置,扶著長老讓他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等到老人坐定,他這才向?qū)Ψ浇榻B起宮肆等人。 事情就發(fā)生在他介紹完宮肆,向老人介紹溪流的那一刻。 宮肆聽不懂他的介紹,不過從他的手指方向可以大概分清楚他介紹的人是誰,就在他指著溪流說了一通話之后,老者被褶皺蓋住的雙眼也隨即看向溪流,他的眼皮很厚,宮肆一開始真的懷疑他是否真的能看到東西,然而他顯然看得到,證據(jù)就是,就在他看向溪流的那一刻,老人先是身子一顫,隨后居然扶著族長的手顫巍巍站起來了,就那么“看”著溪流,他說了一個詞,一個宮肆完全聽不懂的詞。 稍后,在末法的翻譯下,他才知道那個詞是什么。 那是一個名字,老者沖著溪流喊出的是一個名字。 一個叫“厄”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溪流:我就染了個頭發(fā)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外面, 宴會還在進行, 烤rou的香味還在一股一股的鉆進來, 宮肆等人卻已經(jīng)轉(zhuǎn)移陣地坐在了屋里。 他們現(xiàn)在在長老——“疤”的家中,疤喊出那個名字之后, 他冷靜了下來,和族人們一起吃rou、飲酒之后,過了一會兒便向他們提出了邀請。 他請宮肆等人到他的家里坐坐, 當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其實是想邀溪流過去坐坐。 此刻坐在這里的不止有宮肆一行人,亞登和族長也在, 還有兩名看起來就在部落里德高望重的成員,再加上長老疤, 這里就沒有其他人了。 長老的房子從外面看起來和其他人的房子沒什么不同, 不過進去之后卻顯得寬敞些, 因為這里面的房間都被打通了,除了大廳以外就是旁邊角落門后的小房間, 除此之外再沒有分開其他的房間了。 他們現(xiàn)在就坐在長老家外面的廳里, 這里沒有多余的家具,地上直接鋪著一張大大的毯子, 房屋中央有個地爐, 此刻那爐子里放著碳, 炭火燒得很旺,屋子里很暖和,因為有這爐炭火, 屋子里也沒有點燈,就靠爐火的光照明。 和亞登充滿生活氣息的家不同,這里沒有多余的東西,地上鋪著毯子,然后墻上也掛滿了毯子,有大有小,顏色不一,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編法也不太一樣,顯然是不同的人編織出來的。 “這是族里的女人們送我的,所有的女孩,從亞登的阿婆到剛剛學(xué)會編織的阿薩,她們的作品全都掛在這里。”雖然眼皮又厚又長蓋住了眼簾,然而疤顯然可以看到東西,注意到宮肆和溪流在觀察墻上的掛毯,他隨即介紹道。 自己猜的大概沒錯,宮肆心里想著,視線重新迎上老者,他索性直接開門見山:“您好,請問您剛剛喊的那個名字……是誰?我的使用者溪流和他長得很像嗎?” 這年頭器和使用者都是捆綁在一起的命運共同體,他提問就相當于溪流提問,沒有任何區(qū)別。 宮肆問完便看向了亞登,他以為自己和老者之間大概還需要個翻譯,不想亞登正要開口,老者忽然開口了: “厄……是一個我很尊重的人的名字,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他是如同我兄長一般的存在,在很多部落的人還很蒙昧,生活在一片混沌之中,被淘金者們驅(qū)趕著到處尋找新的棲息地的時候,他出現(xiàn)了,帶著我們保全了自己的文明,學(xué)會了冶煉,學(xué)會了各種植物的不同作用,帶著我們找到了安全的地方繁衍生息,得以在這片土地上繼續(xù)生存下來?!?/br> 雖然不太流利,然而他說的卻是通用語沒錯!大陸外的通用語! 宮肆還好,亞登臉上卻明顯有驚訝——顯然,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家部落的長老懂外面的語言的。 “這種外面的話,也是他交給我的,為了可以把部落里找到的東西賣出去,也是為了可以向外面的人買東西,我們必須學(xué)會外面人講的話,厄自己出去學(xué)的,然后學(xué)了什么,當天就把學(xué)會的東西教給我們?!?/br> 亞登的嘴張了張,不過他的翻譯工作倒也沒結(jié)束,旁邊的族長和另外兩名部落族人是不懂通用語的,他還是得給他們當翻譯。 忽略亞登和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不提,疤和宮肆等人繼續(xù)說話了。 他的臉沖著溪流和宮肆的方向,雖然宮肆和溪流就坐在一起,可是他明顯感覺對方的視線是落在溪流臉上的,他在認真打量溪流,臉上露出一絲懷念,也就是這絲懷念,加上之前他講述的話,宮肆這才勉強放心:一開始對方喊那個名字時的表情可嚴肅的很,再加上那個名字……末法給他翻譯了一下,怎么聽,那個名字都不吉利啊! “我真的很像那個人嗎?嗯……那個厄?”溪流微笑著迎視對方的打量,念到“厄”這個字的時候,他還用了本地語,也就是溪流了,記憶好語言天賦又出色,只聽了一遍就能把這個發(fā)音念得很本地人一樣。 然后,疤臉上的神情又恍惚了一下。 “仔細看,你們的長相其實并不太一樣,只是頭發(fā)的顏色一樣,眼睛并不太像,鼻子也不太一樣……我看了一會兒,本以為是我看錯了,可是你一笑,我又覺得你們幾乎一模一樣,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很像了。”慢慢說著,疤從溪流的五官挨個打量下來,搖搖頭,又點了點。 “呃,我的頭發(fā)是染的,本來的頭發(fā)是黑色,和他一樣?!毕髡f著,指了指旁邊的宮肆。 疤愣了愣:“如果是黑頭發(fā),那你們看起來大概就會更不一樣點,不過,也可能是時間過去太久,我太久沒有見他,才會錯認吧?仔細算一算,他已經(jīng)離開七十多年了……” 老人長長嘆息了一聲。 然而,就是這聲嘆息—— 聽到老人話里的七十多年,宮肆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了溪流,與此同時,溪流也愣住了。 這個時候,好像也由不得自己隱瞞了呢,如果什么也不說的話,那個名叫疤的老者八成就會揮揮手讓他們離開了,雖然對自己的父親是誰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都到這個時候了,總覺得不了解一下也……蠻吃虧的? 腦中瞬間交戰(zhàn)了一下,溪流迅速盤算了一下,然后向前伸出手來:“且慢,雖然我看著很年輕,可是如果按照出生年齡來計算,我也差不多七十……七十多歲了。” 終于,溪流當著眾人的面親口揭開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現(xiàn)場除了宮肆絲毫不意外以外,其他人,無論是亞登,朱諾,就連大伯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尤其是朱諾。 他先是很吃驚,然后眉毛挑起來,嘴角向上一彎,驚訝的表情順勢變成了一抹曖昧的笑容:“啊,您保養(yǎng)的可真好?。 ?/br> 他還感嘆起來了。 嘴角難得抽了抽,溪流對老者道:“我媽早些年來過黑土大陸,就是這里,在這里有了我,然后回到姬洲生下了我,她沒有提過我父親的事,不過如果您說我長得和他很像的話,他又是黑土大陸的人,我想聽你多講一點他的事?!?/br> 聽到這兒,疤的眼睛居然睜開了,雖然只是一道小小的縫隙,然而他顯然被這條消息驚訝到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仔細看了溪流一遍,緊接著,他朝旁邊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接下來的事,我只想和他……還有他的器談?!?/br> 將其他人摒開,疤只留下了溪流和宮肆。 部落里最高權(quán)力的掌握者——疤長老的話自然無人敢違背,朱諾也被宮大伯直接拉走,很快,帳篷里就只剩下疤,溪流和宮肆三人。 示意兩人坐得離他近一些,近到宮肆溪流一左一右將他圍住的時候,老者又仔細看了看溪流,然后緩緩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和厄有聯(lián)系,一種冥冥的聯(lián)系就在你們之間,這是一種善意的聯(lián)結(jié),因此,我決定不去思考太多,將我知道的關(guān)于厄的事情告訴你們——” “我們相識于八十五年前,那個時候,我還很年輕,確切的說還很幼小……” *** 八十五年前,疤,五歲。 大概是五歲吧,出生就沒有了母親,父親又在一次狩獵過程中死掉,疤和部落里很多孩子一樣,成了孤兒。 這是河套部落最難熬的一年,因為淘金者的到來,還是能力相當高的淘金者的到來,無數(shù)強大的野獸被驅(qū)趕到了原本它們不會涉足的地方,而這些地方正是黑土大陸的土著們世世代代棲居的地方,強大的野獸破壞了河套地帶的安寧,獸亂、河水枯竭、瘟疫、地動、火災(zāi)……那幾年,仿佛什么災(zāi)難都降臨在了這片土地上,大量的族人死去,最終剩下的人們只能開始被迫遷徙。 一路走,原本數(shù)量就不多的青壯年為了保護族人又犧牲了好些,到了最后,他們原本幾百人的流亡隊伍就剩下了不足五十人。 疤很幸運,他就是這五十人之一。 其實他也是要死的,只不過,就在他差點死去的那一刻,救星降臨了。 “厄就那么忽然從另一邊的河邊跳到水里,將咬到我的那條惡魚打死,我這才沒有被吃掉?!卑陶f著,脫下了自己身上的毛氈,露出來的部位赫然是一道已經(jīng)花了的疤,這是原本留下的疤隨著皮膚生長不斷長大留下的印記,至今為止還是很深,可想而知當年原本的傷疤到底有多可怕! “我的名字就是從這道疤而來,在此之前我沒有名字。”疤說著,還露出項上的項鏈讓兩人看了看:“而這是當年咬到我的惡魚的牙?!?/br> 非常大的牙,足足有七八厘米長,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牙已經(jīng)有些磨損了,然而還是可以看出原本的兇悍。 厄救了疤,也救了部落里的其他人,他把那條肥大的惡魚拖上來,扒皮,割rou,部落里快要餓死的人們終于吃了一頓飽飯,他將惡魚的皮貼在竹筏的下面,后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只要他們坐在竹筏上,水里就沒有魚攻擊他們,避開了岸上的猛獸,又避開了水里的兇魚,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總算找到了可以棲身的地方。 厄懂得東西非常多,他知道哪種植物能吃哪種不能吃,知道什么植物可以治什么樣的病,他還會煉鐵,孩童、婦人有了趁手的工具,漸漸地也能抵得上失去的青壯年的不足,他還會種植,在生活的地方附近種了可以吃的糧食,從此以后,他們就不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外面采集。 “厄是個不可思議的人,那個時候的他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可是卻懂得那么多東西,雖然他不肯,可是我們都把他當成了新的部落首領(lǐng)?!?/br> 厄八十五年前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十年后,他看起來還是那個年紀。 “我那個時候十五歲了,在那個時候的部落里,就是成人了?!?/br> “厄把他會的東西全部交給了部落里的人,其他人沒有學(xué)會的東西,又都全部交給了我,他教會我辨別各種植物,教會我說外面人的話,還帶我和外面的人打過交道,確定我這些事情都能做之后,他說他要離開了?!?/br> 老人說著,仿佛又回到了七十五年前的那一天,想來堅強的他淚流滿面,請求厄不要離開。 可是—— “不行啊,我必須走?!笔譁睾投植皇ЯΧ鹊膿嵘纤念^,厄拒絕了他:“再不走,我會給部落帶來厄運的?!?/br> “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我會給這里帶來不幸的。” “怎么可能呢?你給這里帶來的只有安寧不是嗎?因為你,我們才都活了下來,找到了現(xiàn)在這塊地方,安居樂業(yè),都是因為你不是嗎?”疤記得自己相當不服對他道。 得到的卻是厄的搖頭。 “我感覺得到,他來了,他馬上又要來到這個地方了,他是來找我的,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這樣,你們才不會受到影響?!?/br> “他?他是誰?比厄你還要厲害嗎?我不信!”疤顯然不同意。 “你不懂,之前很多事情……都是他帶來的,甚至,你們會遭遇這么多的磨難,也都是因為他?!?/br> “如今,大家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我不想這份安定被破壞,為了這個愿望,我必須走,必須走……” “然后,厄就離開了,只和我一個人告了別,他在我不小心睡著的時候一個人獨自離開了,我不知道他說的那個他是什么,不過,那一年,我們西方的一個方向出現(xiàn)了地動,很可怕的地動,所幸距離我們很遠,沒有波及到我們的部落?!?/br> “然后,我就再也沒有過厄的消息了。” “這也是我所知道的,關(guān)于厄的所有事情。” 說完,老人靜靜地抬起頭來,又看向了溪流。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對了, 這是很久以前厄給他自己畫的自畫像, 他給我們每個人都畫了畫像, 那些畫像如今都在我這兒,包括他自己的那張, 如今這副畫像已經(jīng)在我這里放了多年,送給你吧?!被氐絻?nèi)室一趟,疤捧了一個用手織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正方形物體過來, 然后,老人臉上露出疲勞來,溪流和宮肆便拿著肖像離開了, 一直到亞登家他們現(xiàn)在住的房間才打開,然后, 打開的瞬間—— 宮肆和溪流同時靜默了。 “原來你爸就長這樣。”看著畫布上那個抽象到勉強能辨別出一點人類特征的人形, 宮肆道。 頭發(fā)是白色的, 臉是個倒三角,身上的各個組成部分都是由各種各樣的三角形構(gòu)成的, 這幅畫畫得非常有原始氏族壁畫的特色。 從這幅畫上是沒法看到那個名叫厄的男人到底長什么模樣了, 只不過這幅畫使用的油彩非常特殊,不是溪流認得的任何一種顏料, 歷經(jīng)這么多年依舊鮮艷如初, 倒是很有收藏價值, 何況這也是疤的心意。 這幅畫一看就是被好好收藏保留下來的,能把珍藏了這么久的畫說送就送給自己,看來那個厄在疤的心里真的很重要。 溪流心里清楚的很, 對方之所以會告訴自己那么多事情,又把這幅畫送給自己,原因自然全部是因為厄。 自己的父親……人緣真是不錯。 看著畫布上掛著抽象微笑的小人兒,溪流想。 “你對你爸有什么印象不?”看著溪流盯著那副畫一直看,宮肆問他,一邊說著,他一邊將背后一直背著的鐵籠子從自己身上解了下來,仍然放在床上,他轉(zhuǎn)著胳膊松快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視線依舊留在畫布上,溪流的眼睛卻穿過畫布回到了自己的記憶中:“其實我根本沒有見過他?!?/br> “不過,離開姬家之前,我曾經(jīng)聽到過母親和祖父的爭吵。祖父用很憤怒的語氣職責母親為什么不結(jié)婚,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生下了攝云,生了孩子卻又不和孩子的父親結(jié)婚,在我祖父眼里是很離經(jīng)叛道的結(jié)婚?!?/br> “你還在等那個男人嗎?那個說處理完事情就回來和你結(jié)婚的男人?后來又說等你生孩子的時候一定會回來的男人?” “他回來了嗎?你生孩子早產(chǎn),旁邊一個人都沒有自己掙扎著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那個男人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