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段無錯忽然輕笑了一聲,他俯下身來,動作自然地揉了揉青雁的頭, 然后在她身側(cè)躺下來。 青雁一動不動等了一會兒,確定段無錯沒什么動作真的準(zhǔn)備睡了,她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她睡不著。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段無錯身側(cè),閉著眼睛裝睡。那么多事情壓在她心上, 她怎么睡得著。 白日里可以笑著面對,可夜晚有了黑色的遮掩, 那些沉甸甸的心事絲絲縷縷冒出來。 假扮公主這事兒, 就像走在一條沒有出口的死路上, 被逼到絕路只是早晚的問題。 她懊惱自己不夠警覺, 今日在酥源坊遇到程霽時已覺得他不太對勁, 怎么可以只讓聞溪去查他的底細(xì),而沒有更小心一些?倘若她派人夜里加緊巡邏,興許程霽瞧著溜不進(jìn)來,就會放棄。也不至于在她的屋子里喪了命。段無錯不愿多說的性子, 她又不好追問,如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程霽這樁命案的后續(xù)會如何。她仔細(xì)想過,縱使她有和親公主和湛王妃兩重身份保護(hù),聞溪要怎么辦?事情敗露,聞溪必然是活不了的。 她悄悄睜開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望向身側(cè)的段無錯。黑漆漆的,她只能看見段無錯的輪廓。她又懊惱自己過于膽小,就應(yīng)該大大方方詢問他要怎么辦。有什么可怕他的呢?她應(yīng)該更理直氣壯一些才對。她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等明兒個早上段無錯醒來,她要端著公主的架子與他好好談一談。 青雁這才有時間回憶了一遍剛剛長柏的反應(yīng),可惜她當(dāng)時注意力都在段無錯身上,沒怎么注意到長柏,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長柏一日留在府里,她就一日不安心。可她也知道不能沒有借口將他攆了,反而讓人生疑。 心里亂糟糟的。 當(dāng)初從羿國逃走,她原以為能徹底割舍過去。卻不想陰錯陽差又換了個身份回到羿國。除了在噩夢里,她幾乎不讓自己去想過去的事情??勺詮囊姷搅碎L柏,關(guān)著記憶的暗室像被推開了一道門。 紛至沓來的記憶并非都是苦,還有更多的想念。 ——不知道小姐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 她一想到小姐溫柔對她笑的眉眼,就覺得心酸。姑爺被她燒死了,小姐可會傷心?小姐那么喜歡姑爺…… 還有小小姐。她走的時候,小囡囡才那么大一點(diǎn),剛剛學(xué)走路,扭歪扭歪的小樣子可愛極了…… 不能想了,越想越難受。 青雁身子挪了挪,往被子里鉆去,直到把整張小臉兒都埋進(jìn)被子里。 ——用力睡覺。 段無錯是被細(xì)小的啜泣聲吵醒的。習(xí)武之人,五感要比尋常人敏感許多,尤其是聽覺。 他睜開眼睛,看向身側(cè)的青雁。她在被子里縮成一團(tuán)。段無錯掀開被子,這才發(fā)現(xiàn)青雁并沒有醒,是在睡夢里。 天際描出魚肚白,些微發(fā)白的光從窗欞漏進(jìn)來。 段無錯握住青雁的手腕,將她往上拉了拉。青雁忽然反應(yīng)很大地驚呼了一聲:“不要打我!” 段無錯有些驚訝。 “沒人打你。” 他順勢將柔軟的小姑娘拉到了懷里,青雁在他的懷里聞了聞,緊皺的眉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舒展開,小聲嘟囔了句什么。 段無錯提了提她的耳朵尖兒,湊過去問:“什么?” “粉蒸rou……” 段無錯捏她的鼻子,笑話:“夢里偷東西吃被打了?” 青雁被他捏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向他。半睡半醒間,她瞧著段無錯開開合合的唇,像極了切開的石榴糯餅。 有點(diǎn)渴。 她的唇齒間立刻憶起了石榴汁的甜味兒,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湊過去咬石榴糯餅。 段無錯不由怔住。 ……這還是他頭一回遭到強(qiáng)吻。投懷送抱的女人倒是不少,可哪個也不能近了他的身。 “嘶——” 唇齒間有一絲血腥味兒。 段無錯捏著青雁的下巴,將她推開一些抬起她的臉。他捏著她下巴的手力氣不算小,青雁吃痛,徹底醒過來。 四目相對,青雁眨眨眼,再眨眨眼。 段無錯捏開青雁的小嘴兒,指腹壓了壓她的小虎牙,慢悠悠地問:“夫人,貧僧的嘴好吃嗎?” 青雁閉上眼睛,語速飛快:“我還沒醒!”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睜開一只眼睛去看段無錯,然后訕訕一笑。她伸出手,輕輕去擦段無錯唇上那一絲血痕。她聲音小小的語無倫次地說:“是沒醒,石榴糯餅,渴了,所以就,那個……” “呵?!倍螣o錯舔了舔唇角,“夫人渴了?” 青雁尷尬極了,臉上的笑容僵僵的。 “好說啊?!倍螣o錯俯身,再次捏開青雁剛剛抿起的唇。他去舔她,沿著她雙唇的輪廓,仔細(xì)又耐心。然后是牙與舌。 他的唇舌濕軟間帶著一絲鮮血的甜腥味兒。青雁攥緊身下的被子,緊緊閉著眼睛。在心里哭訴自己這是自作自受。 “夫人還渴嗎?”段無錯問。他挑起青雁的一縷頭發(fā),慢悠悠地纏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青雁使勁兒搖頭。 “原來已經(jīng)天亮了啊。我服侍殿下起吧?或是喊人準(zhǔn)備早膳?”青雁像只小泥鰍似地在段無錯懷里往外挪,坐了起來。 她“咦”了一聲,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寢衣穿反了。 她現(xiàn)在身上的寢衣是反的,那豈不是說明昨天晚上換衣時她原本沒有穿反,段無錯是騙她的? 她睜大了杏眼,不敢置信地望著段無錯。 段無錯扯起一側(cè)的唇角,無聲地微笑著。他語氣溫和:“夫人這衣服怎么穿反了?貧僧幫夫人換過來?” “段老九!你真的太無恥了!” 青雁抬起一腳,使勁兒踹在段無錯的胸口。段無錯輕易地抓住她的腳踝,將她身子朝自己拉過來,然后動作十分自然的將她的雙腳搭在他的雙肩。他俯身下來,雙手撐在青雁身側(cè)。他望著青雁的眼睛,溫柔地笑著。他不緊不慢地說:“原來夫人不喜歡這種小情調(diào)?如此,貧僧下次會直接上手給夫人剝衣。” 曖昧的姿勢,露骨的話語,明顯的暗示。 青雁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整個人像在云朵上飄一樣。 她憤憤道:“你何必故意戲耍我,還不如給我個痛快!” 段無錯目含驚訝,繼而眉宇之間流露出幾分遺憾之色。他說:“迎娶公主卻不能滿足公主,實(shí)在是為夫失職。貧僧羞愧不已??煞蛉诵柙俚鹊龋毶€俗,定然……” 他湊到青雁耳邊,輕笑了一聲。氣息拂過青雁的耳朵尖,那沒有說完的話盡數(shù)掩藏在這一聲輕笑里。 段無錯放開青雁,在她身邊躺下來。他雙手墊于腦后,合上眼,道:“時辰還早,尚能再睡一個時辰。夫人請便?!?/br> 青雁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旁,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后離得段無錯遠(yuǎn)遠(yuǎn)地躺下來。 黎明時,萬籟俱寂。 不久,床榻上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兩個人都重新睡著了。畢竟兩個人這一夜都睡得很少,且時辰尚早。 這個時候,長柏卻還沒有睡。 他翻開此次來這宅院做事的宮人名錄。他拿來筆,寫寫畫畫,將名單分成幾組。程霽能穿著一身宦衣闖進(jìn)來是他的重大失誤,明日起他打算將宅院里的奴仆分組調(diào)配,夜間巡邏也要加強(qiáng)。等他忙完,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放下筆,長柏心里忽然空空的。他起身,推開窗戶。望向外面發(fā)白的天色。今日似乎是陰天,光線冒著冷氣。 長柏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之間,他覺得對花朝公主安危如此緊張的自己有些可笑。 分明……不是她。 他的青兒已經(jīng)死了?;ǔ髦皇呛退那鄡洪L得像而已。 有些記憶因?yàn)樘^痛苦,根本揮之不去,好像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會想起一次他的青兒。 倘若時間倒流,他再也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fā)生。倘若能回到過去,他真的很想給那個自己狠狠打一巴掌。 這一年,他像瘋了一樣。起初,為了給他的青兒報(bào)仇,他不惜入了宮,拼命往上爬,才能有如今將少爺困于暗室折磨的能力。后來呢?他想著一定要足夠強(qiáng)大才能保護(hù)想要守護(hù)的人,他手段用盡,卻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間驚覺這世上再也沒有需要他去保護(hù)的人。 他在窗邊立了很久,才轉(zhuǎn)身回床榻上躺下,他合著眼,卻注定無法入眠。這一年,他時常無法入睡。他覺得這樣也很好,至少不用做噩夢,在噩夢里一遍遍重復(fù)痛苦的過往。 他靜默地躺了很久,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才起身梳洗換衣,往主屋那邊去伺候。 青兒蹲在院子里,拿著一截枯樹枝寫寫畫畫。見長柏過來,她趕忙起身迎上去,笑著說:“長柏大人,王爺和夫人都還沒起呢?!?/br> “好?!遍L柏微笑點(diǎn)頭。 他看一眼日頭,時辰實(shí)在是不算早了。他的視線終究還是落在緊閉的房門。 巳時過半,青雁才睡醒。她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身側(cè)的段無錯已經(jīng)不在了。 “夫人醒了。” 青兒和穗兒端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具進(jìn)來。 青雁問:“殿下已經(jīng)回寺里了嗎?” 穗兒恭敬稟告:“不是。一早宮里來了人,太后將殿下請到宮里去了?!?/br> 青雁頓時一驚,最后的那一丁點(diǎn)困頓也煙消云散。她可還記得聞溪昨日說過程霽自小長在太后身邊,太后對他疼愛有加,他正是仗著太后的疼愛才能在京中無法無天。 太后叫段無錯進(jìn)宮去,定然是因?yàn)槌天V的事情吧?她心里頓時不安。 青雁急問:“聞溪去哪里了?” “聞溪jiejie讓我告訴夫人,她今日要送李將軍出城?!彼雰赫f。 青雁這才想起李將軍今日要回陶國。 青兒用擰干的帕子仔細(xì)地給青雁擦手。她說:“長柏一早在院子里候著,要見夫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掉落88個紅包,字?jǐn)?shù)多的優(yōu)先, 和昨天的紅包一起明晚發(fā),么么艸 第33章 青雁第一個想法就是——外男怎么好意思杵在院子里要進(jìn)寢屋見女主人?緊接著, 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長柏已經(jīng)不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長柏哥哥了, 現(xiàn)在的長柏凈了身是宦臣。 可青雁還是覺得穿著寢衣在寢屋這樣的地方見長柏不太習(xí)慣。她還是換好了常服、梳洗完畢,才讓長柏進(jìn)來。 長柏進(jìn)來時,穗兒正彎著腰整理床鋪。 長柏瞥了一眼凌亂的床鋪,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刺痛感。這種刺痛感來得快, 也來得莫名其妙。 他收回視線,對青雁頷首彎腰:“給夫人問安?!?/br> 青雁故意端著公主的架子,學(xué)著花朝公主說話的口氣,拉長聲調(diào), 慢悠悠開口:“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