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段無錯捏著茶蓋,慢悠悠地撥弄著飄在茶水上的幾片茶葉。他隨意笑了笑,說:“皇兄難道不知道為什么?” 皇帝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最后他原地轉了兩圈,跺了跺腳,重重地“哎呀”了一聲,憤憤道:“母后也真是!都是親兒子,可太欺負你了!” 段無錯撩起眼皮瞥向皇帝。 半晌,他忽然說:“自入了佛門,的確如太后所料磨了性子?!?/br> 皇帝又不知道怎么說話了。 對于段無錯代替他出家祈福這事兒,民間有的說是朝中老臣畏懼他的權力過大,有的說是皇帝自己擔心坐不穩(wěn)皇位,也有人說是段無錯與重兵在握的興元王抗衡失敗的結果。 可皇帝卻知道真正擔心段無錯搶皇位的人不是朝中老臣,不是興元王,更不是他,而是太后。 皇帝蔫蔫地坐下來,耷拉著肩,去端桌上的茶。 段無錯的視線落在皇帝的手上,勾出幾分思量。興許山中肅寺的確改變了他的性子,他直接說出來:“有時候,臣弟真的希望皇兄干些殘害手足的勾當。這樣,臣弟倒是真能應了某些人的希望,將這皇位搶上一搶。那么她的嘴臉興許會很好看?!?/br> “咳咳咳……”皇帝嗆了好大一口茶。 他趕忙將茶盞放下來,沖段無錯舉起雙手,特別真誠地說:“我傻啊才去害你!那不是給你理由讓你反我?不不不,我搶不過你,所以我得好好疼愛弟弟你啊!我好好待你,你要啥給啥,罩著你!我老大你老二,你別來跟哥哥搶皇位哈。這皇帝做著可舒服了,后宮佳麗三千人,誰都哄著我!就……就是生不出兒子……哎!” 段無錯一手扶額,無語地閉上眼睛。 皇帝說著說著說到了自己的傷心事,頓時委頓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口氣有點酸酸的:“都十一個閨女了……再過兩年還生不出來,阿九你得火力全開幫為兄生一個出來,然后給我抱走。如何?” 段無錯無奈道:“這些年又不是沒有小皇子出生,不過夭折了而已?;市植蝗舳喽嗔粜臑楹呜舱郏蘸蟊苊饧纯伞!?/br> 皇帝想也沒想,直接說:“我知道何美人和曦昭儀的孩子是被皇后給害了。可是我得寵著皇后??!” 段無錯無話可說。 半晌,段無錯緩緩道:“貧僧掐指一算,皇兄現(xiàn)在回宮翻綠頭牌,今晚必一舉得男。” 皇帝憨憨一笑,說道:“你入的是佛門,算命的是道教干的事!” 段無錯撩起眼皮看他,問:“皇兄過來是為了那命案罷?!?/br> “不啊。你被母后罰跪,我這個做哥哥的得來哄哄你啊。還給你帶了糖呢!” 段無錯默了默,道:“多謝皇兄。” “那我這就回宮生兒子去了。” 段無錯擺了擺手,沒抬頭:“不送皇兄了?!?/br> 皇帝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回過頭來,開口:“那幾樁命案……” 段無錯看著他,等他接下來的話。 他說:“如果是你干的,為兄絕對包庇你!如果不是你干的,為兄想還你個清白卻是有心無力。所以……你自己解決?” 段無錯無聲長嘆,喟然:“阿彌陀佛——” 皇帝心滿意足地走了。 窗下的青雁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貓著腰,提著裙子,踮起腳尖,打算溜之大吉。身后的窗戶忽然被人推開。貓著腰的青雁頓時身子一僵,在原地定住了片刻,才轉過身去。她沖立在窗前的段無錯彎起眼睛燦爛笑起來。 “偷聽夠了?”段無錯問。 青雁索性放下了裙子,大搖大擺地朝段無錯走過去。她踩著窗下的石頭,將雙手搭在窗臺上,看向書房內的段無錯,小心詢問:“你被罰跪啦?” “怎么?想幫貧僧揉揉腿?” “好呀!”青雁爽快地答應。 段無錯默了默,才道:“進來?!?/br> 雖然只是一墻之隔,可是要從西窗走到開在東面的正門,卻是要繞過很長一段內墻。 于是,剛打算轉身的青雁被段無錯握住了雙肩,從窗戶拎了進去。 青雁雙腳落地,踉蹌了兩步站穩(wěn),驚訝地回頭看向窗戶。只因這窗戶的確不算大,而她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段無錯拎了進來,她有點沒反應過來。 段無錯已經朝南側的羅漢床走去,一手支在額側,悠哉倚靠著。 青雁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然后果真開始給段無錯敲打揉捏雙腿,從膝蓋往下,再回到膝蓋,再往上。反反復復。 她小時候經常被罰跪,知道跪得久了雙腿的疼勁兒。 她一邊給段無錯敲打揉捏,一邊找借口:“我已經在宮里的時候,母后最喜歡我給她捏腿了。她說我給她捶捏比別的宮女舒服多了。” “那為什么讓你和親?”段無錯隨口問。 “身在其位必擔其責,我是陶國的公主,這是皇命,也是身為公主的本分?!?/br> 羅漢床上擺著一方小幾,上面有一個描龍繪鳳的方盒。正是皇帝剛剛帶過來哄段無錯的糖。 段無錯掀開蓋子,拿了里面的糖來吃。 青雁偷偷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視線,一雙小手握成拳在段無錯的腿上敲敲打打。 她等了又等,還是沒等到段無錯喂她糖吃。他自己倒是一塊接著一塊地吃,也不嫌太甜膩…… 低著頭的她不由慢慢蹙起了眉。這是皇帝帶過來給段無錯的,她若主動去拿好像不太好吧?她在心里癟癟嘴,想著段無錯因為她的事情被太后責罰,她不應該分心,應該好好給他揉揉腿才對。 握著的一雙小拳頭越發(fā)用力,將力氣使得不輕不重。令段無錯微微詫異,原本只是隨口應著,想看她又出什么洋相,卻沒想到她特別專注用心,而且的確敲得他很舒服。 雖然……他根本就沒跪。 青雁心里懷著愧疚,滿心都是要好好緩解段無錯腿上的疼痛。段無錯一邊慵懶吃著糖,一邊看著她。 書房內靜悄悄的。 大概人在吃的特別飽的時候就容易犯困。在這種過分的安靜中,青雁很快開始打瞌睡。小腦袋瓜一點一點的,像只磕頭蟲。 段無錯瞧著她每次低下去的小腦袋越來越低,最后幾乎碰到他的腿。 青雁絕對想不到自己給段無錯捶腿,捶著捶著把自己給捶睡著了…… 半干的柔軟發(fā)絲已經干了,沒來得及梳理,軟趴趴地堆落在段無錯的腿上。 弦月爬上夜幕,靜悄悄的書房里只在角落燃著一盞晦暗的燭燈。偏偏夜風從窗戶吹進來,將唯一的那的燭火吹滅。 “呵……” 段無錯輕笑了一聲,取下腕上的珠串。他動作輕柔地攏了攏青雁的長發(fā),用珠串為她松松垮垮地纏繞。 青雁醒來時已經第二天早上。 她揉了揉眼睛,在羅漢床上坐起來,蓋在她身上的袈裟滑落。青雁摸了摸袈裟粗糲的料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扭頭望向小幾上的方盒。 盒子里空空如也。一塊糖也沒有了。 一塊都沒留…… 青雁拿起盒子里的糖紙,一張張展開,瞧著上面精致的小畫。到底是宮里的東西,每一張?zhí)羌埳系漠嫸己芎每础?/br> 青雁彎腰穿鞋子的時候動作頓了頓。她眼前隱約浮現(xiàn)昨夜段無錯彎腰為她脫鞋的畫面。 青雁推開書房的門,驚訝地看見青兒和穗兒都候在外面。 她問:“殿下呢?” “回夫人的話,殿下一早就回永晝寺了?!?/br> 青雁追問:“那他可有說今晚回不回來?” “殿下不曾說呢?!?/br> 青兒和穗兒低著頭偷笑。 青雁怎么覺得她們兩個的眼神古古怪怪的…… 忽然想起昨晚上沒有敷眼,青雁趕忙往寢屋去。經過后院的小花園,青雁遠遠看見長柏折了一支花在逗一個小姑娘。 花園是必經的。青雁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待長柏行了禮,她目不斜視繼續(xù)往前走。 長柏蹲下來,繼續(xù)逗小姑娘:“灣灣,一會兒想吃什么?” 青雁眸色微閃,腳步停下來,回頭打量起低著頭的小女孩。她抿了抿唇,壓下心里的驚駭,佯怒質問:“府里為什么有小孩子?” 長柏抱起小女孩,溫柔笑著:“舊主的女兒?!?/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睡覺前寫不出加更圍脖直播吃屎,貓屎。哼 第37章 聽到長柏的回答, 青雁有一瞬間的呆怔。 舊主的女兒?灣灣? ——小姐的女兒? 青雁的視線下移,落在小姑娘身上。小姑娘一直低著頭, 在專心地玩手里抓著的一個木偶。青雁看不見她的臉。 一瞬間的呆怔之后,是呼嘯而來的驚駭。她不知道長柏為什么會千里迢迢從湛沅州來到京都。她曾很隨意地猜測長柏興許是因為姑爺死了,所以才離開了湛沅州,去別的地方謀生。至于為什么會凈了身進宮做太監(jiān), 她的確想不明白。不過也并沒有過分的好奇心。 只是小小姐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京都? 如果小小姐來了京都,那小姐呢?是不是也在京都? 在她離開羿國的這一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焦急的想要知道小姐如今的下落。 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成拳,用中指和無名指略長的指甲死死劃過手心, 疼痛讓她冷靜下來。 她不確定長柏說的是不是真話。 縱使心里慌得亂七八糟,她仍舊拖著腔調,帶著幾分指責意味地開口:“舊主的女兒?笑話。你從宮里來,侍奉的舊主是宮里的主子。難道你要說這個小丫頭是宮里的公主?” 長柏一直盯著青雁的眼睛, 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自從第一次見到青雁,他就捎信讓人將灣灣帶過來。他想知道面前的女主人是不是他的青兒, 可如果她過分遮掩又或者死不承認?他只好用青兒的弱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青兒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她的小姐。 他說:“夫人有所不知, 長柏并非自幼進宮。在進宮之前曾在一戶人家做小廝?!?/br> 小姑娘的注意力終于從小手里抓著的木偶移開, 看向青雁。她歪著小腦瓜, 疑惑地眨眨眼。 青雁看見了小姑娘的臉。 是灣灣嗎? 青雁離開時, 小灣灣還不到周歲。小孩子的模樣一天一個樣子,青雁倒是一時之間不能確定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小小姐。不過她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狹長的眼睛上,小姐也有這樣一雙狹長的鳳眼。 長柏的視線跟著青雁一起下移,落在小姑娘身上。他彎腰將小姑娘抱起來, 才對青雁繼續(xù)說:“長柏也知將舊主的女兒帶來府中實在不妥,只是小主子命苦。不得已為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