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青雁的視線一點一點移回來,偷偷去看段無錯。 青雁的頭發(fā)雖然剛剛才擦過,可水汽慢慢向下沉,發(fā)尾又開始滴答水珠兒。段無錯拿了帕子,裹著她的發(fā)尾輕輕揉著,吸取水漬。 隨著段無錯的動作,青雁的小腦瓜跟著輕晃了兩下。她望著段無錯永遠猜不透的漆色眸底,忽然xiele氣,她拉長語調,慢吞吞地說:“好嘛,我不是不想讓你干臟活,是我不好意思。也太羞人了吧……” 她低著頭,垂下眼瞼,嘟著唇時,雪白的雙腮軟軟鼓起來。 段無錯瞥了她一眼,溫聲詢問:“夫人身上還有哪里是貧僧未曾看過的?” 青雁認真想了一下,小聲嘟囔了一句什么話。 段無錯重拾梳子為她梳發(fā)的動作頓了頓,他猶豫了一下,才對青雁說:“夫人有所不知,貧僧自幼習武的緣故,五感敏于常人。聽力比夫人想的要好很多。” 青雁猛地抬起頭,杏眼圓瞪,吃驚地望著段無錯,問:“你剛剛聽見了?” “是。” 青雁不相信。她分明隨口唔嚕兩句,聲音很小,半說半哼唧,連她自己的耳朵都沒有聽真切。段無錯怎么可能聽清呢?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段無錯為青雁梳發(fā)的動作未停,漫不經心地敘述:“夫人說——分明有些地方只是摸過咬過,未曾看過?!?/br> 青雁立刻雙手去捂段無錯的嘴。青雁皙白的手掌之上,段無錯漆色的眸子含笑望著她。 捂住了他的嘴,青雁才反應過來段無錯已經說好了。她立刻收回手,去捂自己的嘴。好似捂住了自己的嘴,就能否認剛剛說過的話。 四目相對,她望進段無錯的眼底,雙頰在發(fā)燙。 唔……一定是她染了風寒還沒有退燒。 她捂住嘴巴的雙手慢慢挪了挪,捂住自己紅紅的臉頰。 她在段無錯宛如漆鏡的眸中瞧見自己狼狽的樣子,還是覺得臊得慌,一雙小手再往上挪了挪,將整張巴掌大的小臉都捂起來。她慢慢低下頭去,低到不能再低,唔聲說:“你忘了吧……” “好。”他說。 然后,段無錯捉了青雁的雙手,抬起她的臉,細細瞧著。 他尤其喜歡看見青雁雪白的小臉蛋一點一點紅透了的樣子。青雁尷尬地想要別過臉去,段無錯卻俯下身來,將吻落在她發(fā)燒的臉頰。 軟的,熱的。 相比之下,他的唇要涼許多。順著一抹涼意,青雁稍微冷靜了些,驚訝地抬起眼睛望著段無錯。 那么近的距離地望著他的眼睛。 他在吻她,可是他的眸色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一如平時的溫和與淡漠。 青雁知道男人對女人動了心思時的目光是什么樣子的,她在段無錯的眸底看不到那種波動。 青雁徹底冷靜下來。 他對她很好,極盡溫柔,用盡耐心。府里的丫鬟擠眉弄眼,府外的人也羨慕著她一個遠嫁的和親公主可以嫁給羿國的神。 可是,他為什么對她好呢? 青雁清晰地感覺得到他對她的所有好都是隔了一層的。 那日在酒樓,她與康王妃、璟王妃下樓,忽然想起遺了東西,獨自跑回去,聽見段無錯對康王與璟王說—— “恰巧選了她而已。遠嫁和親,沒有亂七八糟的身份背景,沒有盤枝錯節(jié)的關系,省心?!?/br> 她曾不解段無錯對她的好,當時她不小心聽見段無錯的話,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氣。 他不是在對她好,而是對他的妻子好。就算他娶的那個人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他也會好好對待。 “夫人想什么想的走神?”段無錯問。 青雁回過神來,一時之間找不到借口,眸色有些慌亂。 “我、我……”青雁眸光躲閃,吞吞吐吐。 “你什么?”段無錯扶住她的后腰,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輕輕親了一下。手下的動作已經開始解她的衣服。 那些攏得很有條理的思緒就這樣打斷了。 青雁沒吭聲,當上衣被盡數除去時,她貼在段無錯胸膛上,段無錯握住她的肩將她往外推一推,沒推開。 青雁不僅將前身貼著他,還將臉也一并埋在了他的懷里。小手使勁兒攥著他手臂上的衣料,怎么也不肯退開給他看。 段無錯便依著她,將她半干的長發(fā)挪開,露出整個后背來,用擰干的帕子給她擦了背。然后捉了她的手,從手指頭開始一點一點地擦拭。 她身上很白,欺霜賽雪。水很熱,段無錯擦過一遍之后,她后背的膚色明顯紅潤許多。然后他又捉了她對手,從指尖開始給她一點一點向上擦著。將她的兩條纖細胳膊擦完,她卻縮在段無錯懷里不肯動了。 段無錯笑了笑,手腕輕晃,那串佛珠手串斷開,佛珠射出去。四扇窗戶的垂簾同時落下,屋內的每一盞燈也在同一時間熄滅。 段無錯欠身,將半掛半落的床幔扯下來,床榻之內頓時黑下來。他明顯感覺到懷里僵了半天的身子軟下來。 他又覺得好笑。青雁分明知道他夜里視力很好,所謂的漆黑一片只是她自己看不見,可她偏偏掩耳盜鈴,放松下來。他推她時,她沒再死死攥著他的衣服,很乖地躺了下來。 段無錯將有些涼了的帕子重新放進熱水里擰了擰,繼續(xù)給青雁擦身。 青雁什么都看不見,感官變得更明顯了些。帕子很熱,可是她卻莫名覺得隔了一層帕子的他的手掌更熱。她搭在身側的手輕輕攥著被子,暗黑既讓她平靜下來,又讓她更清楚地聽見自己一聲接一聲的心跳。 自與段無錯成婚,青雁頭一回想到未來。 先前得知要假扮公主和親,她設想的未來是躲在冷宮里平安度過一生。那么現(xiàn)在呢?與段無錯成婚時,她不是沒有想過仍舊按照原計劃,躲在王府的“冷宮”里??善螣o錯對女人太挑剔,身邊根本沒有侍妾。她不覺得自己給他挑的侍女能入他的眼。 日后真的要做湛王妃嗎? 假扮之時是冒著赴死報恩的心思,能活命就是最好的結果。 她這個公主的身份是假的,便覺得這場婚姻也是假的。她從未真的當自己嫁給了段無錯。好像在她的潛意識里,默認一切都有盡頭,早晚有被識破的一天,就算永遠不被識破,湛王妃也是花朝公主,不是她。 段無錯給青雁擦到一半,驚訝抬頭,發(fā)現(xiàn)青雁睡著了。 段無錯收回目光,將青雁最后的一雙玉足擦過,把帕子扔到銅盆里,坐在床邊望著青雁。長久的,靜默的。 五哥和八哥都說曾得到過太大的權力,就算放棄了一切,也仍舊會被旁人忌憚。更別說昔日留下的仇敵。他就算有一顆退隱的心,也沒人會輕易放他離開。 太多的利益糾葛,又或者太多的忌憚。 斬草除根——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他放權的過程,也是遭遇昔日仇敵痛下殺手的過程。 可是,他還是想放手了。 遠離朝堂,遠離一張張?zhí)搨蔚拿婵?,走遍山河,尋個喜歡的小地方,有一個家,有一個單純善良的妻子,一兒半女亦是上天賞賜。 先帝崩時,他尚未及冠,先帝便提前給了他字——佐朝。 佐,輔佐。 朝,當今圣上的字是元朝。 皇帝剛出生便被封為太子,無上尊貴。偏偏年少時體弱多病,不到十歲臥床不起,太醫(yī)都說他活不過十二。 后來,太后得了民間秘方,以手足血為藥引。 先帝妃子眾多,膝下皇兒亦多。太后當初就算仗著圣寵,也拼不過其他妃子娘家勢力。太子之位幾乎要易主。 于是,段無錯出生了。 為了做藥引,也為了搶奪皇位。 太后給他最好的教育,嚴苛到極盡病態(tài)。他必須要做到最好,以最小的年紀,比所有的皇兄都要出色。又在皇兄一次次昏迷時,用自己的血做藥引。 后來,皇帝神奇地痊愈。段無錯出生的意義已經完成,不需再做藥引,也不需要再他搶奪太子之位。只要當今圣上活著,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 不管是為了救當今圣上的性命,還是為了增加搶奪太子之位的籌碼,段無錯都做到了。在一切如太后所愿回歸“正軌”后,他便得了“佐朝”的字。 段無錯不止一次地想倘若皇帝聽信讒言來害他該多好,這樣他也有理由真正地反了,將所有人剝皮抽骨,一起下地獄。 然而現(xiàn)在,他不能。 與眾多皇子勾心斗角的幼年里,唯一對他笑的人只有皇兄。 替他頂罪,幫他說話,給他建糖室的人是皇兄。 皇兄的右手不能提重物,一到陰雨天氣會酸痛,是因為幼時替他擋過刺客砍過來的刀刃。 在段無錯眼里,整個京都都是冷冰冰的灰色。他越來越厭惡爭名奪利的繁華京都,厭惡一張張?zhí)搨蔚哪?,厭惡時時堤防的戒備狀態(tài)。 他將視線落在青雁的身上,然后俯下身來湊近她,以額相抵,慢慢合上眼。 他真的,太累了。 青雁睡夢中蹙起眉心,軟綿綿地唔嚕了一句:“王八蛋……” 段無錯未起身,只是輕輕扯起唇角,勾勒出一道略輕松的笑。半晌,他才抬眼近距離地審視著青雁睡時的酣態(tài)。 他微瞇了眼,慢悠悠地自語道:“你最好一直這么單純善良下去?!?/br> 第52章 青雁迷迷糊糊睡了接近一個時辰, 被段無錯喊醒起來喝粥。她喝了粥,呆坐了一會兒, 又裹著被子卷回被子里。此時方到她往日里該睡覺的時辰,睡起來更沉些。 段無錯從未見過一個人這么能吃能睡。一日十二個時辰,算了算,青雁竟斷斷續(xù)續(xù)睡了九個時辰。 除了代帝出家這近三年, 段無錯的前半生都是十分忙碌的,做不完的事情讓他酣眠都是奢侈。每日也只需要睡兩個時辰,甚至忙時整夜不歇也是常事。何況他總是要求自己時刻保持清醒,即使睡著也是淺眠, 一丁點響動都能讓他蘇醒過來。 就算在永晝寺的這兩年多,也仍舊不曾適應寺中僧人日出而醒日落而歇的作息。 青雁如此酣眠,倒是讓他生出幾分羨慕來。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青雁都窩在屋子里。 她十分認同“從儉入奢易, 從奢入儉難”的道理,想著半年的大魚大rou吃下去, 現(xiàn)在讓她每日清粥小菜, 落差感定然讓她失落不已。 以上, 都是她的預想。 然而事實上, 現(xiàn)實比她預想的失落好了很多。 因為……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段無錯不好好回永晝寺念他的經, 一直在府里住著,且一日三餐親手為她下廚烹調。 他興趣十足,親力親為,變著花樣的烹煮食物給青雁吃。青雁頭一次知道, 原來就連最尋常的白粥,他也可以煮出別的味道來。更別說,即使是清淡飲食,段無錯也可日日不重樣,餐餐不相同。 段無錯連著下廚七八日,整個府里的下人們議論紛紛,談到青雁時,無不艷羨。 什么都困不住人的嘴,這事兒隨著日漸暖和的春風吹出府外,輕飄飄地在京都傳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