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你過來一趟。”長柏道。

    聞青抿了抿唇，趕忙放下手里拿著的針線活，跟著長柏出去了。

    蕓娘眸光浮動。她從皓月軒出來，最會察言觀色。比如，她就看得出來長柏和聞青的關(guān)系不一般。甚至她還看出來長柏十分關(guān)心夫人。只是這種關(guān)心有沒有過分，她就不確定了。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長柏身為宦奴，能對夫人有什么別的心思呢？她失笑搖頭，覺得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青雁過了午時才醒過來。她是餓醒的。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段無錯身上下去了，乖乖地側(cè)躺著，縮成一小團。她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去揉自己的饑腸咕嚕的肚子。

    很快，她的小手上覆了一只大手。

    想到昨晚的經(jīng)歷，青雁的手輕輕顫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翻轉(zhuǎn)手腕推了推段無錯的手。可她又倦又餓，實在是沒什么力氣，推著段無錯的小手軟綿綿的一點力道都沒有，反而輕易地被段無錯握在了掌中。

    段無錯側(cè)轉(zhuǎn)過身，替青雁揉了揉肚子，慵懶問：“餓了嗎？”

    青雁慢吞吞地點了下頭，然后又用力地點了下頭。她頭頂傳來段無錯的一聲極淺的輕笑聲，她動作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

    兩人起來穿衣時，青雁一直低著頭不去看段無錯。好像她不去看他，他便也看不見她一樣。段無錯瞧著她掩耳盜鈴的樣子好笑，俯下身來吻了吻她的頭頂。他剛轉(zhuǎn)身，衣角卻被青雁的小手攥住了。他回頭看向她，耐心十足地等著青雁一點點抬起頭。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嗡聲問：“吃什么呀？”

    段無錯認真想了一下，雙手撐在床榻上，俯下身來與青雁平視。他望著她的眼睛，說道：“夫人，你這樣會讓貧僧覺得一夜貪歡只是為了騙一口吃的?！?/br>
    青雁的小眉頭一點一點擰巴起來，悶聲說：“我沒有。”

    “是嗎？”段無錯抬手，慢條斯理地將她的一縷貼在臉頰的汗津津的頭發(fā)掖到耳后。

    青雁歪著頭避開他的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生氣了?！?/br>
    “氣的不想吃東西以示清白？”段無錯笑問。

    青雁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沒吭聲。

    段無錯再問：“那要吃誰下廚做的午膳？”

    這好像是一個陷阱，一點都不好回答。

    青雁眸子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然后伸開雙臂主動抱住了段無錯，她欠身，湊過去，親了親段無錯的唇角。

    段無錯像個鐵面無私的判官，問：“夫人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回答了？”

    青雁沒說話，湊到另一側(cè)，親了親段無錯另一邊的唇角。

    段無錯垂下眼睛，低沉地笑開。

    好，他準她不回答這個問題，并且決定獎賞她最愛吃的荷釀酥。

    段無錯出去之后，下人才進來伺候。幾個丫鬟眼神交流，都懂了。

    青雁軟趴趴地偎在床上，聞穗幾次過來想要請她去美人榻上稍坐，她好換一床新的床鋪?？墒乔嘌阋粍硬粍?，誰也不搭理。

    “那夫人總要梳洗一番吧？”聞青忍笑問。

    青雁翻了個身，面朝床里側(cè)，徹底不理人了。

    聞溪心里很急，可礙于面子一直木著臉杵在床邊。

    “殿下?！蔽輧?nèi)的幾個侍女齊齊屈膝。

    青雁耳朵尖動了動，聽見段無錯進來。緊接著，她鼻翼翕動，聞到了蛋羹的味道。肚子適時咕嚕叫了一聲。

    待段無錯走近，青雁已經(jīng)主動轉(zhuǎn)過身，眼巴巴望著段無錯手里的那碗蛋羹。

    “先把早膳給補上?！倍螣o錯捏著勺子舀了一勺香軟的蛋羹送到青雁嘴邊。青雁急忙張了嘴吃下。

    段無錯將一小碗蛋羹一勺又一勺喂給懶床不肯起的青雁。

    第73章

    最后一勺蛋羹喂進青雁的嘴里, 她的神情瞧上去與先前明顯不同，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聞青和聞穗這才了然, 原來夫人這是餓壞了才懶倦沒精神軟在床上不肯起不理人。

    青雁眼巴巴望著空碗。

    顯然，這么一小碗蛋羹入肚，只是續(xù)命，完全吃不飽。

    段無錯什么都沒說便出去了, 可是青雁望著他的背影，知道他要去哪兒。她慢慢翹起唇角，等著吃好吃的。

    “我的夫人，現(xiàn)在可以起來梳洗了吧？”聞青笑著說。

    青雁看了看喜笑顏開的聞青和聞穗, 蹙著眉頭說：“你們兩個別樂了成不成?！?/br>
    “我們這是替夫人高興吶。”

    “有什么可高興的……”青雁小聲嘟囔了一聲，這才掀開被子起床。

    聞青立馬笑著在床榻前蹲下來，給青雁穿鞋子。

    青雁雙腳踩在地面上，卻覺得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幾個侍女還在一旁看著呢，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邁出一步, 腿一軟, 差點摔倒。

    聞溪先一步扶住她的小臂。

    青雁側(cè)過臉去, 看見聞溪木著張臉, 面無表情。青雁偷偷去看聞青和聞穗, 聞青在水盆里攪著帕子，聞穗在整理床鋪。青雁望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床榻，收回視線小聲對聞溪說：“我想去洗澡。”

    “都準備著。”

    青雁彎著眼睛笑。她就知道聞溪都會幫我安排妥當。

    聞青去忙別的事情，聞穗讓蕓娘進來幫忙一起鋪床。聞穗從柜子里抱出一床新被子, 屋內(nèi)頓時飄出一股幽香來。

    “這香味有些太重了，陪我出去拍一拍。”聞穗笑著說。

    蕓娘和聞穗抱著被子出去，在午時的陽光下展開被子拍了拍，讓被子上的熏香稍微散了些。被子上的味道不是那么濃重后，變得格外好聞。絲絲縷縷的幽香若有似無的，不經(jīng)意間鉆進鼻子里，清香如沁。

    兩個人將床榻鋪整好后，蕓娘問：“這是什么熏香？真好聞。”

    “都是宮里的熏香，當然好聞了?！?/br>
    蕓娘點點頭，又夸了一遍聞穗：“聽說夫人的衣裳都是你負責熏香，真是好聞的很，夫人定然也是很喜歡的?！?/br>
    聞穗挨了夸，笑得瞇起眼睛來，謙遜說：“熏香的活計又不麻煩，只要香料好聞就行啦?！?/br>
    蕓娘柔和地笑著。只是她回頭望了一眼鋪好的床鋪，對這宮里出來的熏香十分好奇。

    皓月軒里的女子個個才藝傍身，憑本事吃飯。

    蕓娘還有個名字——調(diào)香娘子。

    皓月軒里的女子們情誼有，競爭也有。有時候為了搏一個嫁到高門偏房的名額也會勾心斗角爾虞我詐。而蕓娘在皓月軒里的人緣相當好，正是因為她擅長調(diào)香，一雙妙手挑出來的香料讓姑娘們都喜歡。她為人也大方，時常用新調(diào)的香料送人。

    這世間香料她大多都見過，可夫人用的香料卻完全沒印象。隱約有些冬青和滇白珠的味道，卻也不完全確定。她想跟聞穗討來香料瞧瞧?？伤齺砀疀]幾日，不宜生事，只好再等等，過些日子再說。

    “這些花都落了，該叫丫鬟進來收拾了?！甭勊攵紫聛頁炱鹇湓诘厣系囊欢淇莼?，“聞泠的手可真巧，偌大的府邸處處被她擺滿插花，還幾乎都不重樣的?！?/br>
    說的是夸張聞泠的話，可是聽上去卻帶著點酸意。

    做下人的，也會互相之間攀比。聞泠來得最晚，卻整日不干正經(jīng)活，擺弄些花花草草的。旁人未免吃味。

    蕓娘跟過去收拾枯花，柔聲說：“聞泠以前是官家小姐，若讓她做粗活說不定做不好，還要咱們返工。她插插花能哄了夫人好心情，也算是一樁事了。”

    “也是。”聞穗沒再說什么了。

    蕓娘彎唇，覺得這府里可真有趣。夫人身邊既有聞泠這種曾經(jīng)的官家大小姐如今的罪臣之女，也有她這種藝伎出身。還有個聞溪，日日板著臉瞧著像宮里教規(guī)矩的嬤嬤，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

    浴房內(nèi)，小丫鬟們將熱水添置好，低著頭畢恭畢敬地退出去。

    青雁松開聞溪的手，慢吞吞地寬衣。衣衫盡落，青雁抬起頭望向屋內(nèi)半人高的銅鏡，驚訝地“咦”了一聲，好奇地瞧著鏡中的自己身上的旖旎柔痕。

    她低著頭，雙手交疊放在小肚子上揉了揉。

    她還記得小肚子被頂起的驚奇。還好，肚皮沒有被戳破。

    她揉著小肚子，彎了彎眼。

    聞溪重重咳嗽了一聲。

    世風日下！

    聞溪板著臉，沒眼看地別開目光。

    青雁看她一眼，鼓著軟軟的兩腮鉆進熱水里。讓溫熱的水將她的身子淹沒，泡在熱水里，一身的酸軟得到了紓解。舒坦從四面八方而來。

    她軟軟靠著桶壁，一雙小手在水中捏著腰側(cè)。她的腰酸酸的。

    氤氳的水汽中，她懶洋洋地打哈欠，還是有些犯困。可是她不能睡，她還等著吃好吃的呢……

    聞溪板著臉，看著青雁像只磕頭蟲似地坐在水中連連點頭，每次身子往水中滑去，額頭碰到了水面，她就短暫的清醒一下，重新坐好。沒多久又開始犯困打瞌睡……

    時辰差不多了，聞溪在青雁耳朵邊沉著嗓子說：“殿下已經(jīng)將午膳做好了。你若再不過去，他要自己吃了。”

    青雁猛地抬起頭，一下子從水里站起來。

    水花四濺。

    “你怎么不早點叫我呢！”青雁從浴桶里出來，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聞溪抹了一把臉上的洗澡水，黑著臉瞥向她急匆匆往外走的背影。

    青雁進屋時，段無錯已經(jīng)坐在了桌前。

    青雁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太自然地飛快移開視線，去打量起桌子上的佳肴。一時之間，她竟認不出這些菜都是什么。她走過去坐下，問：“這幾道菜是什么呀？我怎么都沒見過的。”

    “隨意發(fā)揮，當是別處不曾見過?！?/br>
    “那它們有名字嗎？”青雁一邊問著，一邊夾起一塊好似烏雞的rou。

    段無錯瞥了她努力張開嘴將整塊rou塞進嘴里去的樣子，慢悠悠地說：“你吃的那個叫游龍戲鳳。”

    青雁彎著眼睛將嘴里的烏雞rou吃掉。心想龍鳳的rou也未必有這個好吃。

    她又去夾了一塊軟軟的豆腐。那盤豆腐和一種紅通通的鮮蔬拌炒，煞是好看。

    “這個又叫什么呢？”

    “琴瑟和鳴?！倍螣o錯慢慢勾唇，淺淺回味。

    “那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呢？”青雁又問。她心里有些好奇這菜名怎么那么奇怪，和食物分明沒半分關(guān)系。難道這既是有文化的廚子所起的名兒？

    “曲意逢迎、魚翔淺底和西施浣紗。”

    青雁笑著說：“你怎么亂起名字的?！?/br>
    說著，她指向桌子上的最后一道菜，問：“最后這一碟呢？”

    段無錯眸光莫名地瞧著她半晌，才瞥了一眼桌上唯一沒有名字的那一道菜，道：“人面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