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冬夾著菜，吃不出來什么味道。

    “吃好了嗎？”她放下筷子，問俞知逸。

    往常兩個人出來，只要俞知逸不起身，舒冬永遠都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安靜地笑，不吵不鬧。

    “再坐一會兒，跟你介紹一下，”俞知逸察覺不到舒冬的異樣，當然，在所有人看來她確實跟平常沒什么差別，永遠都是那張略帶疏離的臉。他把手向右邊伸了伸對舒冬說：“這是陳輝，這是宋風，都是我高中同學?！?/br>
    他們竟然是同學，舒冬以為他和她一樣早早就不念書了。

    順著俞知逸的伸手的方向看過去，確切地說，這是舒冬今天晚上第一次看他，

    “你們好，我是舒冬?！?/br>
    宋風放下酒杯，喉結(jié)很明顯，他掃了一眼舒冬笑著說：“我們見過?！?/br>
    一瞬間，舒冬和俞知逸都微愣。

    陳輝也看了宋老板一眼，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只是內(nèi)心暗暗的興奮，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好埋頭苦吃，沒過多久手邊就擺滿了簽子。

    舒冬以為他會假裝不認識。

    而俞知逸，在大家看不見的角度五指不自覺地收攏，他們認識？有些藏起來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的事情，此刻，仿佛突然有人掀開了掩在上面的白布。

    “是嗎？這么巧?！庇嶂菀琅f是滿臉溫和。

    他的每個細微表情，宋風都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染上幾分嘲弄，接著不緊不慢地說：“我網(wǎng)吧就在她紋身店旁邊?！?/br>
    如果說剛剛那片白布只是掀開一半，那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暴露出來了，沒有一分一毫的遮擋。

    俞知逸笑得愈發(fā)溫和，好像是借此掩蓋心虛。

    宋風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賭錯。俞知逸敢承認她是一回事，畢竟她長得還不錯，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但是，如果長得不錯的她，是一個沒讀過書的小紋身師，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俞知逸不想讓別人知道，尤其是宋風。

    “你開了網(wǎng)吧？”俞知逸很意外。

    不知道是真的驚訝還是別的，總之關(guān)于他不想提及的是繞過去了，宋風當然不會在乎。

    “嗯。”

    應(yīng)得很隨意，他和俞知逸之間，沒有必要裝兄弟情深，都是恨不得把對方踩死在腳下再摩擦兩下的主，但俞知逸不同，他總喜歡掛著那副笑，對誰都那個樣子。

    而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他就是這樣，這樣禮貌，這樣懂事。

    宋風很想把他那層虛偽的皮撕下來。

    明顯感覺到氣氛的僵硬，舒冬往斜對角淡淡看了一眼，沉默地聽著，時不時喝點水。

    盤子里小山似的燒烤正rou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而陳輝手邊的簽子rou眼可見的速度增高。明明是個瘦子，胃卻抵三個胖子。

    “什么時候的事？都沒聽同學說過?！庇嶂菀矝]轉(zhuǎn)身，邊吃邊聊。

    兩張桌子挨得很近，不用拼在一起都快連在一起了，兩個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嘮，雖然宋老板的態(tài)度略微敷衍，卻誰也沒說把桌子拼在一起，那條半米寬的縫，是彼此最后的倔強。

    “半年了?！笨匆妼γ骊愝x吃得那么忘我，宋風忍不住樂了，“慢點吃，爸爸不跟你搶?！?/br>
    正咬著簽子上的rou往下擼，陳輝一愣：“……cao！”

    “不是在讀大專嗎，怎么不念了？”俞知逸問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讓人琢磨不透。

    有時候，一個人想了解你的狀況，可能并不是關(guān)心，而是，看你過得碌碌無為坐吃等死他會安心。

    “都是混日子，沒區(qū)別?！被蛟S是陳輝調(diào)動了宋風的食欲，他拿了個不知道什么rou的串，吃得悠閑。

    俞知逸皺了皺眉，停了兩秒，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宋風：“還有半年就讀完了，雖說鶴城大專一般，但有個證總比……”

    空氣中發(fā)出錚錚的響聲，鐵簽被宋風抬手插在桌面上。

    一時間，安靜了。

    舒冬看著他們兩個，想拉俞知逸走。陳輝也放下了手中的筋皮子，死死盯著俞知逸，只要宋老板一有指示，他就沖上去。

    “俞知逸?！彼物L也偏了偏身，只是視線卻落在了他手臂上，目光自帶嘲諷，懶得掩飾。

    這種為他著想的表演，宋風不想看。

    舒冬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俞知逸手臂上那條疤，很長。之前他去紋身的時候舒冬就看見了，但她也從來沒問過。

    這條疤，是宋風的手筆。發(fā)生在高考后的第一天，如果不是陳輝攔著，就不止是條疤這么簡單了。

    有些事情不用挑明，都是明白人，俞知逸看了一眼那條疤，沒有生氣憤怒，反倒有一絲暢快：“有時間再聚?！?/br>
    飯菜涼了，氣氛也僵了。

    “走吧?！睕]等俞知逸的回答，舒冬從桌前離開。

    最后看了一眼宋風，俞知逸跟上舒冬：“等一下，我去結(jié)賬?！?/br>
    兩米開外，舒冬轉(zhuǎn)身：“我結(jié)過了。”

    俞知逸注視了她片刻，然后笑了：“說好的請你吃飯?！?/br>
    兩個人并肩離開，聲音越來越遠。

    街邊的路燈有些昏黃，微風將掛著的燈吹得搖搖晃晃，宋風注視著地面上那雙被拉長的影子，不知道在看誰，然后抬手倒了杯酒。

    俞知逸心里有事，舒冬也不打擾他，兩個人就沉默地往前走，當轉(zhuǎn)過街角的時候，舒冬說：“過段時間你要實習租房子，其他地方……少花錢?！?/br>
    舒冬指的其他地方，只是她自己而已，所以她剛剛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去結(jié)了帳。當然，俞知逸也能聽懂。

    心不在焉了一路，俞知逸終于緩過了神，他輕輕拉起舒冬的手：“謝謝?！?/br>
    她是個好女孩，剛剛一瞬間他挺感動，但是……順其自然吧。

    這條路隔很遠才有一個路燈，光線昏暗，路邊的樹在燈光與月光下，投下縱橫交錯的影。被他牽著手沉默地往前走，舒冬眼尾微微上揚。

    她沒交過男朋友，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是什么狀態(tài)，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是跟他在一起，她想對他好，也想讓自己變得很好。

    “你家往這邊嗎？我送你回家?！眮淼绞致房?，俞知逸不是很確定地問。

    “就在前面，幾分鐘就到了?！笔娑浪裉煨那椴皇呛芎?，雖然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你快回家休息吧。”

    俞知逸也沒有堅持，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自己可以嗎？”

    舒冬笑了：“嗯，可以?！?/br>
    “回家給我電話。”

    “好。”

    十字路口，兩個人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星光太亮的原因，今天晚上，舒冬的眼睛分外漂亮，還沉浸在他的溫柔里，卻永遠也看不清背后的人走得多匆忙。

    如果一個男人他真得愛你，哪怕這條路十公里，他也會陪你走下去，他不會讓你一個人走夜路，更不要說幾分鐘的路程了。

    所以，女生不要太懂事，適度撒嬌，偶爾矯情，讓他知道你的存在，在乎你。

    然而這些道理，舒冬這輩子是學不會了，也不會懂。

    晚上十點多的風，很愜意，只是越往前走，燈光越暗，來到家樓下的時候，正好有一個路燈。

    舒冬慢慢走過去，走到電線桿前，沉默注視著上面的尋人啟事。

    看了足足能有五分鐘。

    “趙英霞，女……”

    忽然的聲音舒冬被嚇了一跳，她連忙轉(zhuǎn)身，率先看到一枚黑色耳釘……

    他還在念。

    “68歲，患有老年癡呆癥，7月11日在長豐路走失，身穿紅色半袖黑色褲子，如果有好心人看到請聯(lián)系以下電話和住址，謝謝?！?/br>
    一則情感真摯的尋人啟事被宋風念得像白開水，讀完之后，他低頭看著她。不怪他突然出現(xiàn)，只是她看得太投入了。

    他們走后沒過多久，宋風沒什么興致和陳輝也離開了，剛轉(zhuǎn)到這條街，遠遠地看燈光下有個人站著不動，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她。

    以為她不認識字呢，索性宋風就當回好人。

    慌亂只是一瞬，燈光下，舒冬的臉很白，面對宋風，往常的面無表情又多了一分冷。

    “他沒送你？”宋風語調(diào)輕飄飄的。

    舒冬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那么對我，是因為他?！?/br>
    她很少有這么直接的時候，在所有人面前都平靜沉默的舒冬，在面對宋風時，卻不自覺地多了幾分犀利。

    她自己都察覺不到。

    宋風散漫的神情有一瞬停滯，沒想到她這么快想清楚，并且跟自己挑明。

    黑色的耳釘隱匿在夜色里，宋風低頭望著她，：“你們不合適?！?/br>
    白熾的燈光下，他一身黑，她一身白，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融在老街的市井煙火中。只是面對面站著，誰也沒回答對方的問題。

    舒冬忽然笑了，看著無所謂，卻隱隱藏著難過：“這句話我聽過很多遍。”

    “他配不上你?！?/br>
    舒冬嘴角的冷笑還沒完全消失，就那么凝滯在臉上，他的眼睛黑亮，和下午晚上的時候不一樣……她忽然不懂了。

    僵持了片刻，舒冬轉(zhuǎn)身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宋風又不自覺地笑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壞人，拯救一下錯入情網(wǎng)的少女還是可以的。

    手不小心碰到t恤胸前被燒焦的那里，他摸了摸，忽然想到……

    嗯，好像是初吻。

    前面的路燈越來越少，宋風嚼著口香糖一個人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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