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再加上她本也壓抑著這股想要炫耀的勁兒好久了,好不容易才碰到鐘意這么一個一知半解、且不用再忍的對象,索性與鐘意直說了:“不瞞你說,我也是半個月前才剛剛從大伯娘那里知道,燕平王府想與我們府上結(jié)親,燕平王妃為世子選婦,要在我們姐妹中擇一個合適的給世子作側(cè)妃?!?/br> “原來是這樣,”鐘意緩緩地點了點頭,瞥過林周精心裝扮后的發(fā)髻裙擺,頓了一頓,微微一笑,輕聲揶揄道,“那阿意可就討個巧,先在這里祝愿六姑娘心想事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應(yīng)用題: (一):皇帝為什么重翻駱琲的卷子?(12分) 考生林氏作答: 解:因為……所以……所以……是而……故推出…… 綜上所述:應(yīng)賞鐘意兩匹錦緞,三套首飾 考官批:過程全錯,答案對,得2分。 ps本章又名——(傳言)皆不可信。 第18章 林照 “倒也不必如此說,”林周被那彼此心知肚明的弦外之音弄了個臉紅,不自然偏頭地理了理鬢發(fā),平了平臉上的嬌羞之色,故作淡然道,“真要論的話,大房的大jiejie和七meimei,二房的四jiejie,四房的五jiejie,都要比周兒合適得多……” 鐘意用一種誰也不得罪的姿態(tài)微微笑著,既沒有點頭附和也不出言反對,只安靜地作側(cè)耳傾聽狀,任憑林周自說自話地謙讓了一大堆?!谶@大段大段的謙辭里,也赫然把她六姑娘心里暗暗警惕的對手一個不落地數(shù)了個遍。 也不知這位六姑娘是打心底沒把鐘意當(dāng)回事、還是故意如此來試探人,反正鐘意聽罷,也全作毫無察覺,只在最后微微驚訝地挑了下眉,頗有些刻意地停頓了步子,扭頭看了林周一眼,欲言又止道:“林大姑娘也……” “啊,差點忘了,鐘姑娘往日里與大jiejie最是要好呢。”話雖如此說,林周在那個“要好”上,卻又有意無意地額外加重了音調(diào),平白顯出了些譏誚感。 ——大有一種“你也配得上說與人家交好”的不屑意味。 “倒也不瞞鐘姑娘,”林周的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了個圈,把那種含而不露的挑剔、嘲諷表現(xiàn)了個十成十,見鐘意“自慚形穢”地垂下了頭,這才大發(fā)慈悲地掠過,繼續(xù)道,“若是真實打?qū)嵉乇瘸錾碚摬徘?,自然是大jiejie最為厲害,只是一來,裴濼殿下是與旁人定過婚的,王妃娘娘這回是選側(cè)妃,以大jiejie的脾氣秉性,怕是瞧不上這個的,二來嘛……” 林周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卻又不繼續(xù)往下說了。 她雖然沒有明說,鐘意卻也猜得到這“二”為什么:林照是早先便訂過婚的。 ——只是兩年前都要臨出閣的時候,對方卻又突然反悔了,三書六禮都走了一大半,對方卻又硬生生把八字退了回來,這于女子的名聲實在是很有礙的。也是因為此,林照又在家中多留了兩年,今春翻過,儼然已一十有七了。 于時人而言,十七歲還未出嫁,已是個實打?qū)嵉摹袄瞎媚铩绷恕?/br> 也無怪乎下面那些原先在林照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如今都盡可對著她評頭論足、含沙射影了。 鐘意臉上禮節(jié)性的笑容淡了淡,沒有再繼續(xù)與林周虛與委蛇下去的欲望了。 不過林周試探完畢,也同樣失了對她開口的興致,最后一段路,二人心照不宣地安靜下來,待到得正院,林三夫人挽著林氏往堂屋去,林周則奉母命引了鐘意去后園。 后園的花宴也不愧其“花”之名,還未走近,遠(yuǎn)遠(yuǎn)望去,便是姹紫嫣紅一大片,錦緞珠翠耀滿天。 林周一離了長輩便連最后的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撇下鐘意一人向姐妹間走去。林府鐘意不是第一回來,但今日放眼望去,場中人竟沒一個是肯愿意好好與她說上兩句話的。 ——冷臉以待的反是好些,素有罅隙的才是真的要命。 鐘意往犄角旮旯躲了躲,想避開場上最中央的大房七姑娘林宵,可惜事與愿違,只見林周過去與身邊人交頭接耳了三兩句,人群中便退開一條道來,正對著鐘意的方向,最后露出的,是林七姑娘怒氣沖沖的臉。 鐘意心里咯噔一聲,暗道這回也是倒霉,怕是逃不過一頓磋磨擠兌了。 鐘意嘆息罷,福了福身,遙遙向林宵行了一禮,正欲開口問好,卻被身后人搶了個先。 “奴婢見過鐘姑娘,鐘姑娘萬福?!辩娨饣厣硗?,卻是大姑娘林照身邊的婢女輕鴻。 搶在林宵發(fā)難之前,輕鴻笑盈盈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柔柔道:“可算是來了,鐘姑娘可真是叫人好等,我們姑娘在聽粹院都坐得不耐煩了?!?/br> 鐘意怔了怔,對上輕鴻笑意滿滿的眼底,也登時醒悟道:“是我來遲,這便與林jiejie賠罪去,勞煩輕鴻姑娘領(lǐng)路了?!?/br> 輕鴻便點了點頭,面無異色地向林宵行了一福禮,領(lǐng)著鐘意走了。 林宵眼睜睜地看著聽粹院的人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截了人去,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與林照正面沖突,只惡狠狠地瞪著鐘意的背影,咬牙切齒地在心里道:你鐘意躲得了初一,還躲得過十五么?想背靠聽粹院那棵大樹與姑奶奶叫板,那我們就走著瞧吧,今日這宴,可還長著呢! 不過鐘意卻沒心思去憂慮林宵了,鐘意現(xiàn)在滿心滿眼畏懼的,全是另一件事。 與這事比起來,鐘意甚至有些鴕鳥地想選擇在后園里被林宵磋磨一頓。 聽粹院很快便到了,輕鴻領(lǐng)著鐘意進(jìn)了堂屋便不再往里去,鐘意邁過門檻,便見得大姑娘林照身著深衣埋頭于案,正一個人忙著做手里古畫的修復(fù)裝裱。 聽得有腳步聲進(jìn)來,林照頭也不抬,直接地吩咐道:“別站那里傻愣著,快過來幫把手。” 鐘意滿肚子的欲言又止被這么一句理所當(dāng)然的使喚噎沉了腹,默不作聲地上前,輕手輕腳地幫著林照翻面排實,貼簽條角袢。 等到要刷漿上墻時,林照看了眼鐘意身上的華服珠翠,頗有些嫌棄道:“罷了,你站邊上看著吧,這個弄完要出汗,也沒你衣裳換?!?/br> 雖在鐘意到時林照就已經(jīng)開始做最后的收尾了,但鐘意還是實打?qū)嵉刈隽私鼉煽嚏姷纳⒒?,累得臉上也帶些喘了,便也不與林照客氣,退后三步袖著手看林照一人折騰。 許是人做了活心里就多了底氣,鐘意心頭也沒了方才剛進(jìn)聽粹院時的惴惴不安,看林照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還有心思閑閑地抱怨道:“林jiejie可慣是會使喚人了,給你做活得不了好還要遭嫌,怪不得現(xiàn)在每一幅都要你親力親為,親自裝裱了?!?/br> 林照偏過臉淡淡地瞥了鐘意一眼,忍著沒開口。 等到最后的那點底兒弄完了,叫人添了熱水獨自去輿洗間沐浴更衣罷,再回來時,案上已上了熱茶,林照坐到鐘意上手,捧了茶才好整以暇地緩緩問鐘意道:“要聽實話么?” 鐘意笑吟吟地作了個愿聞其詳?shù)氖謩荨?/br> “以后再不會叫你幫著貼角袢了,”林照一針見血道,“你也就能裁裁畫心,最多再按著我給你做好的形制刺配鑲料,剩下的活都做太糙了,也就比輕鴻她們好上那么一點點,以后出去可不要說是我教過的?!?/br> 鐘意聽得心內(nèi)嘔血,忍著氣轉(zhuǎn)過視線,仰望著墻上的漢宮春曉圖*,郁悶地轉(zhuǎn)移話題道:“看畫風(fēng),這是北草堂的遺跡?” “不錯,草堂七子沈嘉善的手筆,傳世不多的北派畫法,”林照偏過臉,掩住眼角那抹促狹的笑意,語調(diào)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可惜珠玉蒙塵,它的上一位主人并沒有認(rèn)出來,還以為是后世草堂派仿作,扔在箱底沒有好好保藏?!?/br> “也是萬幸,只左下蛀了一小角。不過只這一小角,便足足折騰了我近半個月,諾,才勉強(qiáng)修補成如今這模樣。” “草堂畫法南派傳世的多,”鐘意點了點頭,表示同樣的惋惜,“北派見的少,不識得的人也多,認(rèn)不出倒也正?!皇墙K究可惜了這畫。” 林照喝著茶不置可否,兩人就著這畫干巴巴地聊了三兩句,終還是無可避免地冷下了場來。 鐘意在心里琢磨著,該如何才能順其自然、不顯得突??桃獾嘏c林照提起燕平王府的婚事。 林照卻是靜了片刻后忍不住先笑出了聲。 “你自己提的給我做活得不了好還要遭嫌,”林照笑得促狹,盈盈地望著鐘意道,“如今真‘嫌’你一句,嗬,你倒是給我擺了好大的臉色?!?/br> 鐘意一怔,既而哭笑不得地回望過去,不知道怎么又繞回先前這一樁了,只得指天發(fā)誓道:“這又是哪跟哪兒,天可憐見的,我可只是這么一說,林jiejie如今怎么還指著人強(qiáng)說人家‘?dāng)[臉色’了呢?” “既不是與我生氣,那你自己說,你這垂頭喪氣的是為什么,”林照挑了挑眉,直白道,“可不要回我一句‘什么也沒有’,那我就只能讓輕鴻上面鏡子,讓你看看自己現(xiàn)下什么臉色了。” 鐘意欲言又止了好半天,試探著低低道:“我今日過來,林jiejie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城貴女圈鄙視鏈: 林照》》》》》》林家雜魚》》》》》》》》鐘妹 鐘妹(弱弱舉手):我可以申請退圈么?貴圈歧視太嚴(yán)重了。 林家雜魚姐妹花就倆需要記:林六林周(比鐘妹段數(shù)低點的假笑女孩);林七林宵(低配版佳蕙郡主)。 第19章 風(fēng)欲來 ——先前林府六姑娘林周在垂花門迎上鐘意時,可是立時便警惕戒備了起來,不像是先前就知道的模樣。 “我有什么可驚訝的,”林照大為奇怪,反過來問鐘意道,“給你下的帖子都是我親筆寫的,我為何要驚訝?怎么,姑姑沒有告訴你么?” 最后一句,是看鐘意聽完后臉上神情實在是太過詫異,這才即時補充上的。 這還真讓林照說中了,帖子的事,鐘意還真就不知道。 ——鐘意還以為自己就只是個陪著林氏過來的襯兒呢,往常過來林府,又何時有人真想到過專給她一位單下個帖子的。 林照微微一頓,揚眉使了個眼色,角落里立著的婢女們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林照見人走的干凈了,清了清嗓,開門見山道:“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了,有什么話,你不妨直說吧。” “我方才隨舅母來府上時,是三夫人和七姑娘去迎的我們,”鐘意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從一個最不容易出岔子的角度開口,猶疑著緩緩道,“聽七姑娘說起,今日這賞花宴,燕平王妃與世子都要來……?” 別的鐘意沒敢多說,怕說深了讓林照覺著難堪,但僅此一句也就夠了。 “我還當(dāng)你是在愁什么,原來還是為這個,”林照抬手作了個“打住”的手勢,直白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不必說了,我來說好了。” “你從姑姑那里聽到的消息應(yīng)該沒有錯,祖父心中已下了決斷,要我嫁到燕平王府去。如若不出意外,今年冬或明年春便要辦了喜事。至于林周她們……” 林照皺了皺眉,像是一時想不到該用什么詞去精準(zhǔn)描述,頓了頓,只委婉而又言簡意賅道:“不過是母親的垂死掙扎罷了,不足為懼?!?/br> 林照的生母是她父親的原配,已經(jīng)故去多年了,如今的林府大夫人是繼室填房,還給林父生了兩子一女,那個女兒,便是素來看鐘意不順眼的七姑娘林宵。 如今林照口中的“母親”,自然指的是那位身為填房的林大夫人,想來她也是看上了燕平王世子這個乘龍快婿,想踩著林照給自己親女兒鋪路罷了。 不過想想也知道這事兒是不能成的,就不說聽林照話音,這婚事是林閣老親自點的頭,就看往年戰(zhàn)果:自鐘意認(rèn)識林家姊妹起,林府內(nèi)院那些牛鬼蛇神、群魔亂舞的鬼蜮斗法,林照就從來沒輸過。 如今還真是最后的“垂死掙扎”了。 也不怪鐘意從林照的這句“不足為懼”里生生聽出了“不以為意”的感覺。 “只是我卻如何也沒有想到,林閣老竟然真的會作如此決斷,”鐘意眉梢微凝,低低地感慨道,“那燕平王世子,畢竟是定了婚事的,你……” ——不覺得委屈么? 只是這最后半句,鐘意話到嘴邊,怕觸了林照的傷心事,終究還是忍了下去。 “我也沒什么可委屈的,”只是有些話,鐘意即使不明說,林照也聽得出來她的未盡之意。猶豫片刻,林照垂下眉睫,眼神放空地盯著手中的茶盞,嘴上卻是單刀直入地與鐘意坦白道,“這本也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祖父也沒強(qiáng)逼我,他只是把最后的寶全押在我身上罷了,我受林府生養(yǎng)恩澤一十七年,如今林家有傾頹之兆,我身為林氏子女,也自該獻(xiàn)身,放手一搏……更何況祖父早先還給了我兩個選擇:要么入宮選秀,要么嫁到燕平王府?!?/br> “到燕平王府至少還能做個側(cè)妃,這要是入了宮,才真是一枚小石子投入深潭,連個響都聽不著。到時候能活成什么樣都難說,還管什么委屈不委屈呢?!?/br> 有些話,林照本不欲與鐘意多說的,只是如今她身處窘境,四面楚歌,反思內(nèi)省時,卻突然發(fā)覺:這些話,好像除了鐘意,她也實在沒別的什么人可以說了。 “林家要敗了,這回是真的要完了,”既然開了個頭,剩下的話就很好說了,林照趕在自己感到后悔前一鼓作氣地對著鐘意傾瀉道,“最遲今年八月,祖父就要上書辭官、致仕歸鄉(xiāng),把手中的權(quán)利徹底交接出去,等到那時,洛陽城里便徹底沒有‘林府’了?!?/br> 鐘意悚然一驚,正身坐起。 “其實已經(jīng)算是很好了,”林照苦笑了下,帶著抹淡淡的自嘲自我開解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來如此,更何況祖父先前做的那些事……唉,我說句對祖父不大尊敬的,今上若是個心胸狹隘的,早便能砍了他以儆效尤,再抄了林府填充國庫去?!?/br> “如今林家能全身而退,已然是現(xiàn)在這位陛下宅心仁厚,愿意給老臣們留一份體面了?!?/br> “怎么就到了這一步呢,”鐘意仍還被這個消息震得有些回不過神來,也不知道是在問林照還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林閣老如何就至于要非退不可了呢?” “他在朝野民間的聲望那么高,今上若真是宅心仁厚,為何就容不下林家呢?林府也沒犯什么罪不容誅的大錯,怎么就至于要抄家沒族了去……” “林家犯的,是站錯隊的大罪,是身為臣子卻妄圖插手宮闈是非的大忌?!绷终掌>氲卮瓜铝搜燮?,雙眼微闔,有些事情壓在她心頭實在是太久太久了,往日里無人能說,甚至連她祖父都未必愿意耐心冷靜聽她分析,今日碰上鐘意,也算是一股腦地全倒出來了。 “這又與我祖父他名聲民望如何如何好有什么相干的呢?”林照苦笑道,“怕是名聲越好、民望越高,反越是祖父的催命符了?!?/br> “我早先便勸過他的,奪嫡是那么好摻和的么?中宮雖不受寵,可自古國賴長君,太子長剩下的皇子那么多歲,先帝百年后的事情哪里說得準(zhǔn)呢?”林照越是回憶,笑容越發(fā)苦澀,“且若是貴妃當(dāng)年能生便罷了,可貴妃連半個子嗣都沒留下,他們又還在折騰些什么呢?難道還指望當(dāng)年貴妃在時先帝連看都不看半眼的繼后去爭寵么?” “但有什么用,該勸的、不該勸的,我當(dāng)時都勸過了。嘴皮子磨干,也抵不過人微言輕,祖父既不愿意聽,林府走到今天這一步,在兩年前先帝駕崩、太子登基時便已是注定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