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一群夫人小姐們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吃幾口素齋飯,再各捐上幾十、幾百兩銀子來,悲天憫人地唏噓罷,也不知道是從哪位夫人那里起的頭,話題便漸漸從許昌地動的災(zāi)情上轉(zhuǎn)開了,漫聊起了些家長里短的閑雜事來。 鐘意無心搭話,聽得也興致缺缺,便只當(dāng)自己是個陪襯的擺設(shè),坐在一旁垂著頭默默地神游天外,等她意識到事情的發(fā)展有些不對、話題的中心越來越詭異時,一抬頭,卻早已有那不想干的夫人、小姐們在偷偷地打量著她了。 “當(dāng)真是三十年前的江南第一名妓谷依依給老承恩公生的那個女兒?”這是在一旁看熱鬧不閑事大的楚襄侯夫人錢氏,一年前承恩侯府的四姑娘駱?biāo)伪闶羌薜搅怂腋先ィ人笈畠哼€小的年紀,給她的夫君做了妾室。 后來駱?biāo)卧陉懞钐幍脤?,楚襄侯夫人錢氏便厭惡承恩侯府的女子厭惡得厲害,今日眼瞅著有承恩侯府的好戲看,當(dāng)即像聞到了魚腥味的貓一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得發(fā)光,極其捧場地高聲感慨道:“這也真是祖上缺了個大德了喲,老承恩公不在了,生了個女兒也沒人在乎,最后女承母業(yè),還是做了那暗門娼子去,嘖嘖。” “倒也不必非說是給老承恩公生的,”起話頭的楊夫人懶懶地掃了另一邊如坐針氈的承恩侯夫人林氏一眼,譏笑著道,“那谷依依當(dāng)年在梨花胡同里可是接待過不少的‘貴客‘,這女兒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倒也不必急著下定論?!?/br> “不過我眼瞧著她那鼻子、眼睛,倒真是與她那三十年前紅極一時的花魁娘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她自稱駱姓,但聽聞承恩侯府的族譜上卻也并沒有記下過這么一位‘駱姑娘‘,那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我們這些外人們誰又說得準呢?” 楊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斜著眼睛瞅著承恩侯夫人林氏,大有瞧著她出來說兩句的意思。 林氏被楊夫人瞧得坐立難安,一時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若是認了便是駱家的女兒出來為娼妓,叫整個承恩侯府連帶著遭人恥笑,若是不認,林氏又下意識地瞥了鐘意一眼,心道:那可是這位的親娘啊…… 鐘意這時候再怎么遲鈍,也知道楊夫人來者不善了,不過即便如此,其時的鐘意心里雖然有著些微的慌亂不安,但卻也并沒有特別的緊張。 ——她還只以為楊家人是聽了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隨意捏造了一些不著邊際、無從說起的閑話故意往她身上攀扯,故而心里雖然有些難堪,但也能強撐著維持住面上的神色。 直到駱清婉被楊夫人遣丫鬟請了出來。 ——在這之前鐘意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母親竟然沒有在晉陽安心養(yǎng)病,而是悄無聲息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跟著楊家人來到了洛陽。 而且是從晉陽南下至洛陽的整個過程中,從頭到尾,鐘意都沒有收到過母親遞過來的一紙一字的訊息。 一直到此時此刻,在永安侯夫人請遍百家的宴席上,母女二人才正式碰面,再次重逢。 此時距離晉陽城一別,已足足過了有兩年了。 “不過這位駱姓婦人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不好說,但有另外一件趣事倒是很值得與各位說上一說。”楊夫人譏諷的朝著鐘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以手支頤,悠悠然道,“我聽著這位駱姓婦人言道,她有一女兒,現(xiàn)正在承恩侯府,且馬上便要出閣了?!?/br> “……她已兩年有余未曾再見過自己的女兒,聽聞孩子的婚訊,心里甚是想念,又打聽到我們要往洛陽城里來,便跪下哭哭哀求著我們帶上她一程,叫她得以在孩子出閣前再見上那么一面。” “我見她可憐,便帶她一道過來了,好心叫她們今日母女重逢、骨rou團聚。不過這事說來倒也離奇,她的女兒為何會在承恩侯府府?拿不成是被承恩侯夫人派人以強權(quán)強行擄了過去?”楊夫人還不忘順帶著話里有話地刺了林氏一句,繼而悠悠道,“反正我心里是十分之好奇,我看今日大家也都閑著,不妨就一起來聽聽這位駱姓婦人是怎么說吧?!?/br> 在場眾人各色各樣的眼光都紛紛向著鐘意的方向投了過去,有譏諷有嘲笑,有惡意有憐憫,有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冷眼旁觀,更有恍然大悟之后,看戲不怕臺高激動來勁兒的。 鐘意一時僵坐當(dāng)場,小臉煞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駱清婉的目的卻十分之明確,她一經(jīng)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便徑直朝著鐘意的方向緩緩走了過去。 林氏錯愕難忍,心神俱震,焦灼地在椅子上挪來挪去,但她乍然得見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的駱清婉,自己的反應(yīng)卻也并沒有能比鐘意好到哪里去,半天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出聲說句什么。 坐在鐘意邊上的林照卻是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這一出唱的是哪折子的戲了,登時大怒,回身抓住鐘意的手,朝著駱清婉的方向微微冷笑道:“一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中年婦人,是人是鬼都還未必呢,現(xiàn)下楊夫人說她是誰,她便是誰了么?她說誰是她的女兒的,誰便是她的女兒了么?” “不過都是口說無憑的一面之辭,要真是這樣便能草草給人斷定了,那大家都來隨意紅口白牙的說瞎話吧,我今日還道這婦人是得了失心瘋,臆想著自己有個不存在的女兒呢!” “這位姑娘,你我素昧相識,我不知你脾性哪般,你也不知我身份究竟為何,你倒也不必就急著如此斷言,”駱清婉面上卻是冷靜的很,不軟不硬地頂了林照一眼,然后靜靜的望著被林照護在身后的鐘意道,“阿意,母親來看你,你難道不高興嗎?” 鐘意掙脫開林照的手,對著她微微搖了搖頭,然后避開林照的相護,不閃不避,正正迎上了駱清婉審視的眼神。 但也長久沉默著,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既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 周圍看好戲的目光頓時更炙熱了一些。 “常言道,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駱清婉的唇角微微勾起,略帶嘲諷地瞧著鐘意道,“怎的,阿意你如今靠著你舅母攀上了高門,就瞧不上我這做腌臜事養(yǎng)活你長大的母親了么?” “難道因為母親我曾經(jīng)做過那等臟事,你這做女兒的就不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對著我就連一句‘母親‘都不愿意說得出口了嗎?” “你怕不是忘了,當(dāng)年,若不是為了你,我又何苦淪落到非要做了半掩門去,我又何嘗不想要你所希望的‘清清白白‘呢?可若我是清白的了,又如何能把你養(yǎng)活到這么大呢?” “鐘姑娘,我今日就說一句公道話吧,你母親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天可憐見的,孤身一人把你拉扯到這么大也是不容易,你又怎能只因她做過那等事,就連她這個母親都不愿意承認了呢?”楊夫人一邊悠悠搖著蒲扇,一邊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色來暗暗奚落挖苦著鐘意,還故作率直道,“難道承認自己是一個暗門娼子的女兒,對鐘姑娘來說,就是這么難以忍受的事兒么?” “……也是可憐你娘千辛萬苦才把你拉扯到這么大,現(xiàn)今你爬到高處了,卻是反過嫌棄起她來了,真是不值啊,唉?!?/br> “阿意,你可知這世上之事,并不是你咬死不認,閉著眼睛掩耳盜鈴,它便不存在的了?!瘪樓逋裼米钍菧厝岵贿^的語調(diào),緩緩?fù)鲁鰧τ阽娨鈦碚f最是惡毒不過的一些話,“你欺上瞞下,弄虛作假,改換身份混入侯府,掩下自己的污泥出身一步步往上爬,及至如今,得嫁高門為婦……我這個做母親的,卻不想自己生下來的女兒竟是個這般虛假、滿口謊言之人?!?/br> “阿意,你也不要怪我,我實是一片慈母之心,你如今所謂的‘福氣‘,不過都是海市蜃影、空中樓閣,經(jīng)不起旁人半點推敲,我實在是不忍心見你越走越偏、越走越錯,今日才狠了狠心,當(dāng)著大家的面與你把話說清楚?!?/br> 跟在鐘意身后服侍的乍雨聽了卻是大怒,猛的一下從鐘意身后探出頭來,一把推開朝著鐘意的方向越走越近的駱清婉,恨聲道:“你說你是我家姑娘的母親,你便是了么?我們家姑娘可還一句話都沒有說呢!” “再說了,這天下又怎么會有你這樣做母親的人!你又怎可能生得出我們家姑娘這般人物,你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乍雨說罷,又急急地轉(zhuǎn)回頭來對著鐘意的方向,焦灼道,“姑娘,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但凡只要說上一句,這婦人的謊話便全都不攻而破了!” “真是不想這世上竟有人如此下作,找人過來做這種腌臜事來潑臟水?!绷终找簿o緊握住鐘意的手,深深地凝望著她的雙眼,隱晦地暗示鐘意道,“你若不認識她,便直說不認識即可,這也沒什么好怕的?!?/br> 駱清婉聽得搖頭失笑。 鐘意頓了一頓,輕輕拂開擋在自己身前的乍雨,又側(cè)過臉沖著林照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緩緩前行兩步,對著駱清婉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神色平靜,甚至稱得上是帶著一抹怡然的笑意的,緩緩道:“我自然是認識母親的。只是我竟不知……母親從何時起,已恨我若此?!?/br> 駱清婉被鐘意平靜中帶著漠然的眼神微微刺了一下,眼神不自然地閃避了些許,緊接著,心中又是一梗。 駱清婉告誡自己道:你做的沒錯,就該如此,對傅裊的女兒心軟,便是對自己的孩子嚴苛……說到底,鐘意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搶了洢兒的夫君去,若不是她先做了初一,自己也不會去做那十五。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貪得無厭,自己才必得在今日給她一個教訓(xùn)。 如此這般想著,駱清婉的臉上便又重新?lián)P起了一抹略帶寒意的微笑,對著鐘意意味深長地回道:“阿意,這也都是你逼我的?!?/br> 一旁的燕平王妃終于再也聽不下去了,臉色難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寒著臉道:“好了,我看今日這宴也太過熱鬧了些吧!恕我年老體乏,看不下去了,就先告辭了!” 一邊說著,一邊又面帶慍色地望了楊氏母女一眼,然后強忍著怒氣緩緩道:“我看諸位也都還瞧得盡興,那我便不在此掃興了,先走一步了!” 永寧伯夫人見燕平王妃發(fā)怒,趕忙起身打圓場道:“哎呀,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我們這些人也就不要湊熱鬧了,正好我看今日時辰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就到此散了吧?!?/br> 剩下的人也反應(yīng)了過來,心知承恩侯府的熱鬧好看,燕平王府的熱鬧卻并不是那么容易瞧的。若是為了這一時的興致平白得罪了燕平王妃去,卻也是不值得。于是便都紛紛起身出言告辭,永安侯府的宴也就這么散了。 鐘意便也就跟著承恩侯夫人上了回府的馬車,全程神色平靜,面色坦然,叫人瞧不出絲毫的端倪來。 只是這抹平靜讓林氏瞧著瞧著,心中反而泛起了一抹訝異與畏懼來,在回程的馬車上便忍不住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主動向鐘意訴苦道:“阿意你母親的事,我實是不知道,我這邊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接到……” “我真是不成想,她竟然會這樣不聲不響地便跟著楊家人離開晉陽、到了洛陽來,還出現(xiàn)在永寧伯夫人的宴上。我也真是沒想到,事情怎么就鬧到了如此地步……” 鐘意聽罷也只是微微一笑,只平靜地反問了林氏一句:“夫人此前,真的是一點的消息都沒有收到么?” 林氏被鐘意銳利中帶著絲絲玩味的眼神刺得心中微微一痛,有些心虛地避開了眼,頓了一下,又覺得自己被鐘意這樣一個小輩如此壓制很是不妥,于是臉色難看地反問鐘意道:“你母親鐵了心要做出這等事來,又不是我提前多久知道便能左右得了的?!?/br> “這還是你的親生母親,她尚且胳膊肘往外拐地幫著外人來對付你……我這做舅母的,自問這兩年對你已是仁盡義至,你若還能為此事對我懷恨在心,我卻也是與你無甚么好說了?!?/br> 林氏心里自然是有些虛的,楊家人的動靜還真的沒有到能完全瞞天過海的地步,燕平王府能提前收到消息,承恩侯府自然也可,只是林氏當(dāng)時也是茫然,正躊躇著不知該如何來應(yīng)對,駱清婉今日便已出現(xiàn)在了永寧伯府上,且還當(dāng)眾抖落出這么一堆事來。 但是說白了,駱琲如今得見天顏,頗獲圣恩,能奉命代君巡視江南,承恩侯府與往昔早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若是鐘意最后真的能嫁入燕平王府,林氏自然是心滿意足的,但若當(dāng)真強求不得,林氏也未必愿意再去為了鐘意而多做什么。 說到底,林氏心里還是隱隱覺得,鐘氏此女瞧著乖巧順從,但實則心里主意大的很,怕是個養(yǎng)不家的。 故而雖無心害她,卻也更無意多幫她什么。 鐘意自然聽出了林氏的話外之意,聽罷也只是微微搖頭,并沒有再多說什么,她的臉上還是一樣的淡然平靜,看不出絲毫的悲憤怨懟來,或者說,從頭到尾,除了駱清婉剛剛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鐘意回過神來后,臉上都再沒有浮現(xiàn)出過多的難堪與惶然。 或許是因為她心里清楚,此時自己臉上的不堪之色再多一分,害她的人心中的得意之情便更深一層,看熱鬧人的興奮之意也不會為此而減弱半分……而鐘意,已經(jīng)不想為旁人徒增笑料了。 鐘意甚至是十分平靜坦然地回了自己屋子,坐到梳妝臺前,卸下釵環(huán),然后才放縱自己,緩緩地嘆出了一口氣來。 說來好笑,事到如今,鐘意心中的悲憤難過反而卻并不太多,更沒有多深刻,最讓她難堪的那一刻已經(jīng)過去了,此后她腦子里便一直是呆呆木木的,現(xiàn)在只能甚至能抽離出自己,置身事外的想道:如此這般一來,燕平王府的婚事也算是要被徹底了斷了……不過想到這里,鐘意心里倒也并不覺得有多可惜,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感。 那就這樣吧,鐘意坐在梳妝臺前,無力地趴下了身子,枕著手臂不喜亦不悲地想著:或許這就是命吧,再來一回,自己這輩子也不過如此……只要自己的日子能過得稍微好上那么一點點,就會被母親當(dāng)即毫不留情地拉扯了下來。 她是真的恨我,鐘意閉了閉眼,兩行清淚就這么順著臂彎流了下來。 有駱氏這么一個母親,或許她一輩子都不配得到幸福,鐘意如此想著,然后又忍不住在心里苦澀不解地疑惑道:只是既然如此,當(dāng)初駱氏又究竟是為什么要把她生下來呢? 既然駱氏是一點也不愛她,甚至是全心全意地在恨著她。 鐘意想不明白。 或許這就是人心的卑劣之處吧,鐘意在心里復(fù)又默默的想道:也許自己的出生對于母親來說就是一個過錯,因為自己這個包袱的存在,累得母親一輩子都深陷在被父親拋棄的陰影里走不出來,郁郁不得歡,于是也就連帶著恨上了鐘意。 她與了鐘意這條命,但卻又視鐘意的存在為原罪。 只是她怎么就不明白,鐘意又忍不住委屈而惆悵地想道,這般不光彩地被生下來,本也并不是鐘意自己想選擇的呢。 鐘意突然就失去了與任何人計較的力氣。很奇怪的是,她心里現(xiàn)在甚至連駱清婉都并不如何厭恨。 ——只是執(zhí)此一生,她也再不會視對方為母親了。 那不過是一個與了她性命的陌路人,她們母女之間的情分,自今日起,已徹底斷絕。 生養(yǎng)之恩什么的,鐘意想,上輩子已還了你一條命去,這輩子的話,我可就算了吧。 日后倘若相見,不會再給彼此留絲毫情面。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下章度度就來送溫暖了,鐘妹才不在別人面前哭呢,她只哭給度度看~ 林氏,楊氏,駱氏 ……一個都跑不了,挨個慢慢虐,前面讓她們作夠妖了,后半本就是男女主撒糖 可勁虐渣,知道你們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另,駱清婉沒有真的為了女主去賣哈,她才不可能為了女主做這種事,給口吃的養(yǎng)活而已,故意這么說是為了拖累女主 賣慘 第46章 入宮 燕平王妃一回府便召了人過來嚴正梳妝,換上華服宮裝,配齊整套頭面,然后面無表情的吩咐仆從道:“備好車馬,我要入宮面圣。” 宣宗皇帝在慎思殿里接待了趕在宮門落鑰前,匆匆而來的燕平王妃。 燕平王妃事無巨細的將今日在永寧伯府之事一一說罷。宣宗皇帝面無表情的聽完,然后語調(diào)平平地問燕平王妃道:“所以叔母心中,如今究竟是如何打算?” 燕平王妃猶豫了下,細細瞅了下宣宗皇帝隱隱帶著些不自知的鐵青的臉色,心中涌起一陣夾雜著嘲諷的痛快之情,但即便燕平王妃心里很是想沖動著撕破臉、打開天窗說亮話一番,但臉上仍還是按照計劃好的做出一副猶豫躊躇、左右為難的神色來。 “啊,鐘氏那孩子,不瞞陛下,臣婦還是挺喜歡她的,她乖巧聽話,又做得一手好點心,更難得的是濼兒喜歡,說到底,娶妻娶賢,但這側(cè)妃終究是選給濼兒開懷的,只要能討得濼兒歡心的,臣婦這個做母親的還能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出身什么的,大面上看得過去也便罷了,再是高貴,又能高貴得了‘裴‘姓去?咱們也不是那般單看人門楣高低的,只是臣婦雖然喜歡那孩子,但陛下也知道,你叔父他是個極重面子的人,鐘氏如此身份,又有一個曾做過那等下九流的母親,此事在洛陽傳揚開來,等回到燕平府,臣婦也不好與你叔父交代。但若是就此退婚,等濼兒從許昌回來,臣婦卻又也不好與濼兒直說,所以……” “所以叔母便進宮來求朕,想朕為您解決掉這件左右為難的麻煩事么?”宣宗皇帝微微一哂,神色復(fù)雜地看了燕平王妃一眼,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覺地捏緊成拳,心中既是覺得燕平王妃如此的小心謹慎與惺惺做戲很是可笑,又是為自己此時心頭竟驟然浮起的巨大歡愉,感到自己由衷的可鄙。 但即便如此,宣宗皇帝還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壓抑住心頭驟然浮起的百般滋味,木著臉冷靜地對燕平王妃道:“既如此,朕便替叔母解決了這樁心事吧,今晚朕便御駕親臨承恩侯府,幸了鐘氏,接她入宮。至此,無論是叔父還是臨知那邊,叔母也算都有了交代,皆可全推到朕身上了?!?/br> 燕平王妃聽了也忍不住微微地嘆了口氣,深深地跪伏了下去,言辭懇切道:“這件事,終究還是委屈了陛下……” 宣宗皇帝卻不欲再與她多言,委屈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誰,他們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直說罷了。 宣宗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人可以退下了。 只是在燕平王妃臨退下前問了她最后一句話:“今日之事,叔母當(dāng)真是半點也不知情嗎?” 燕平王飛頓了頓,后退的動作一時有些僵持,猶豫了片刻,審慎地回答宣宗皇帝道:“楊家人會上晉陽去,將鐘氏之母尋了出來,此事確也實非臣婦能想象得到的。” ——之前沒想象到,但之后有沒有收到消息,燕平王妃卻是沒有再說了。 宣宗皇帝點了點頭,心中已明了燕平王妃的未盡之語,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燕平王妃從慎思殿中出來時,神色間除了一層掩不去的如釋重負,眼神里卻還又多了一抹深深的忌憚之色。 燕平王妃想,今日之事是究竟為何,她與宣宗皇帝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宣宗皇帝對鐘氏藏都不藏不住的緊張關(guān)注,卻讓燕平王妃不由有些后悔:后悔永寧伯府之事,自己處理的還是有些太過簡陋粗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