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施純，她其實(shí)記得這個姑娘剛進(jìn)學(xué)校時候的樣子，還沒有這樣的模樣，也還沒有這樣的心術(shù)。

    他們許家和白楚河家是世交，兩個人上大學(xué)之前來往不算特別多，但聊得來關(guān)系也不錯，后來聽說考了一所大學(xué)，白阿姨開學(xué)那天就開著車來送她和白楚河。

    說起來，那還算是她之前的人生里，第一次開學(xué)時有了家長的接送。

    是白楚河給她的。

    她們倆一同報到，又是一個專業(yè)，分在了一個寢室也是順理成章。

    那個時候她在填表的時候，低頭看見了她們宿舍名單的那一行，方方正正地寫著“施純”兩個字。

    都說字如其人，當(dāng)時她就以為這是個老實(shí)敦厚的姑娘。

    她和白楚河拖著行李找到了宿舍后，就已經(jīng)看見有人選好了鋪位，干干凈凈地收拾好了，甚至地上、桌子上和床頭的灰塵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

    白楚河還特別驚喜，說碰上了一個勤快和善的室友，大學(xué)的日子有望了。

    白阿姨笑著敲了白楚河的腦袋，叫她不要耍小性子，今后要學(xué)會和別人好好相處爾爾。

    起初也總以為是個腳踏實(shí)地心地善良的姑娘，即是穿著并不是很入流，不愛梳妝打扮，在這個艷色校園里，不起眼也不注目，但一雙眼睛看人溫溫柔柔，看上去特別好相處。

    只是后來什么時候變了，她也不知道。

    或許是當(dāng)施純開始對著她們笑得越來越虛假的時候，也或許是當(dāng)白楚河開始察覺施純的身上總有她香水的味道的時候，又或許是，白楚河對她說施純總是攔截著她的所有功勞并且占為己有的時候。

    只不過是記得有那么一天，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也開始笨拙地學(xué)著身邊那些人的虛假與套，也開始逢人說著漂亮話，也開始各種奉承老師教授輔導(dǎo)員。

    而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是過了很久。

    人會一直往前走，心也不會一直停留。都說人心善變，她從小見過了那么多的虛與委蛇，卻是最為惋惜這一個。

    后來的施純，就在她的視線里，開始漸漸地蛻變。

    開始用著那些高奢的香水化妝品，開始穿著明艷動人的衣裳，踩著一雙高跟鞋走在校園里，竟然也絲毫看不出當(dāng)初的影子。

    她知道一個女孩子的外表會漸漸隨著見識而改變，只是難受于在改變這副軀殼的同時，把心也換了。

    白楚河還在她的耳邊說著那些話，說無論如何都沒想過她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剛開始多好一姑娘，今兒也一樣變得上不了臺面了。

    她安慰地拍了拍白楚河，“不講究，你從小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你想吃什么？我請你啊?！?/br>
    白楚河單純，一下就被轉(zhuǎn)移了話題，“你自己說的請啊，我不氣的！”

    她無奈失笑。

    吃飯吃到了一半的時候張曉武慣常的短信就來了，仍然是——“許由光，哥兒幾個又找著了一個好地方，去不去？”

    她很快就回了過去，“去你姑奶奶！”

    張曉武不死心，“別介，老爺子這不是走了么，快出來抖擻抖擻精神！”

    這都期末了，她那功課都還沒復(fù)習(xí)，哪兒有時間出去和他浪·蕩？！她思及至此，正要拒絕，對面的白楚河就舉著手機(jī)，看了看，問道，“由光兒，晚上咱去放松放松吧？！”

    “……”

    張曉武這個禍害！

    她最后還是拒絕了，張曉武和白楚河倆人怎么軟磨硬泡都沒用，在這兩個人錯愕的目光之中，她捧著書就去了圖書館。

    圖書館在這個時間段里仍然是人山人海，她找了半天都沒找著位置，一拍腦袋，許由光啊許由光，你是怎么想到要這個時候來圖書館的？！

    可來都來了，也沒辦法，她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在角落里就開始復(fù)習(xí)了。

    她的復(fù)習(xí)也沒白楚河那么糟糕，平時用了功，也不至于臨時抱佛腳，只是有些東西怕漏了，以至于她看得還挺認(rèn)真，連什么時候有人靠近了，也不曾察覺。

    直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由光？”

    她愣了一下，抬頭，“季師兄？”

    “你在這兒坐著干嘛？”季謙顯然見到她也很驚訝，蹲了下來，和她平視，“期末了復(fù)習(xí)？”

    她點(diǎn)頭。

    這個角落偏僻，導(dǎo)致空間也相當(dāng)狹窄，安安靜靜地和季謙兩個人待著，她竟然有些不習(xí)慣，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寸，才問道，“季師兄也是來這兒查資料的？”

    “嗯，”季謙搖了搖手里的書，笑道，“雖然明年就要畢業(yè)了，但該過的功課，還是得過?！?/br>
    她低頭，突然就不知道說什么。

    對季謙，她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不起來。而季謙也仿佛能感應(yīng)到她的排斥，笑一笑，就好像當(dāng)她是個小孩子。

    她其實(shí)挺想問上次黑進(jìn)學(xué)校論壇的事兒，季謙是個文科生，那些理工類的技術(shù)活，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她猶豫了好一陣，也不知道該問不該問，問了，不就是變相捅破了這一層紙了么？可萬一要是她自作多情呢？

    還是季謙先看了出來，“你是不是想問我什么問題？”

    她頓了頓，“有的?！?/br>
    “季師兄……對編程感興趣嗎？”

    季謙怔了怔，“怎么這么問？”

    她犯難了一下，開始打退堂鼓，“沒事兒，我就隨便問問，師兄你隨意?！?/br>
    季謙見她局促的小臉，笑了，竟然同她面對面坐了下來，撐著腦袋看著她，眼里有些難懂的東西，“以前高中的時候挺感興趣的，只是后來也學(xué)不太通，就廢了，不然，為什么要來學(xué)法呢？”

    她錯愕抬頭，不是季謙？！

    不是季謙，那就是打著季謙的名號，背后默默地幫著她？那么這人一定是和季謙認(rèn)識的。

    可她腦袋里想不出有誰，想著想著就走了神，季謙揮了揮手，“由光？想什么呢？”

    “哦……沒什么？”她囁囁道，“師兄你……都不用看書的嗎？”

    跟那兒撐著腦袋看她干什么？！她臉上有金子嗎？

    被季謙這樣的目光盯著她總有些不自在，一個大男人就明晃晃地坐在她面前，也不說話，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她，換誰能淡然自若？

    她拿書擋在了自己的臉上，季謙看著她，看著看著就笑了，“由光，其實(shí)你也沒那么討厭我，對吧？”

    被說中了心思，她大窘，眨眨眼，笑道，“季師兄你說什么呢？我哪兒有討厭你？”

    季謙卻笑著沒說話，也任由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一雙眼睛通透得似乎能將她看得徹底，可她不能生氣，那不是個成年人該做的事兒。

    于是她笑開了花，“季師兄你誤會了，白楚河那丫頭的心思你不知道??？我身為朋友，有點(diǎn)兒分寸，應(yīng)該的?！?/br>
    她話都說到這兒了，季謙還聽不明白嗎？?。?/br>
    季謙聽后眼里有一瞬的黯淡，一轉(zhuǎn)即逝，讓她來不及分辨，他將手中的書細(xì)細(xì)地合上，然后抬頭看著她，笑容清淺，眼里卻是十分的認(rèn)真，他說，“那我的心思，你也不明白嗎？”

    她心里突然就一緊，莫名地心臟加速了，卻還是面不改色，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愕與錯亂，裝傻充愣笑道，“什么？師兄什么心思？”

    季謙看著她不肯說話，她也看著他，心里卻渴望能有個什么事兒突然打岔進(jìn)來，然后趕緊結(jié)束掉這個話題。

    周圍安靜得像是沒了人一樣，她就在那個小角落里和季謙兩兩相望，她腦子里是一團(tuán)漿糊，季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后說，“走了，送你回去了，這個時候，都要閉館了?！?/br>
    說完，先一步起身走在了前頭。

    她坐在那兒愣了一下，這是季謙給的臺階，這時候了不下也得下！

    她趕緊跟在了后面，裝作沒什么事兒的樣子，“師兄，問你個事兒唄？”

    “你問?！?/br>
    “張曉武最近什么情況你知道嗎？”

    季謙回頭來看她，“曉武怎么了？”

    看樣子也不知道。

    她搖了搖頭，“沒事兒，就是……最近神神秘秘的?！?/br>
    “怎么個神秘法？”

    “……”

    “……”

    她就這么一言一語地和季謙聊到了其他地方去了。若說她懂得打趣，倒還不如說是季謙懂得轉(zhuǎn)移話題。

    校園的路兩邊還是有些熱鬧，人不多不少，只是臨近期末了，路過的每個人幾乎都是捧著來往，季謙和她閑聊著，沒讓她覺得一點(diǎn)兒不適，好像轉(zhuǎn)頭就忘了之前兩個人在圖書館那個小角落里的那些對峙。

    季謙送她回了樓下，她禮貌地告了別，等到季謙走后，她才往樓里走。

    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了施純站在那個大門前，簡單的襯衫牛仔裙，馬尾高高地扎起，一眼看過去，她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施純還是挺有氣質(zhì)。只是和她不同，她身上有與生俱來的矜貴與傲氣，施純卻滿是荊棘與不可侵犯的頑強(qiáng)。

    她腳步一頓，猶豫著好歹室友一場，要不要路過時打個招呼，誰知道下一秒就感受到施純目光針對而來。

    “我總以為我是這樣的人，”施純笑道，聲音仍是溫溫柔柔，好像二人之前并非有過過節(jié)，她說，“卻沒想到，你原來也是這樣的人?！?/br>
    話里的彎酸太過明顯，聽得她眉頭一皺，“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是啊，我是什么意思呢由光？”

    施純眼波一轉(zhuǎn)，說，“楚河說我這樣的人配不上暮之，難道你就配得上了么？”

    一口一個“暮之”，親切得過了分。

    她是個從來不愛計較小事的人，很多事情她其實(shí)都可以笑笑便過去了，這其中可能是因?yàn)樗龔男〉膬?yōu)越環(huán)境讓她產(chǎn)生的有恃無恐，也可能是因?yàn)橐娺^太過，所以冷眼旁觀。

    只是這其中，并不包括許暮之。

    她上前一步，“施純，你不要太過分！”

    施純笑，“有的人，生下來什么都有，可那些什么都沒有的人，除了靠自己，還能靠誰呢？”

    話里模棱兩可的意思讓她明白了不少，等同于施純變相地向她宣告，她也喜歡許暮之，她也和她一樣，不可能會放手。

    許暮之是個多么耀眼的人，她不是不知道，施純喜歡沒有錯，可就是因?yàn)檫@個人是施純，她才覺得生氣，覺得不可思議。

    感情世界里一向單純的她哪里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兒，她雖然不曾亂了自己的陣腳，但是也的的確確沒了方向。

    施純轉(zhuǎn)身進(jìn)了樓。

    她愣在了外面很久。

    她想著施純的那句話，那些什么都沒有的人，除了靠自己，還能靠誰呢？

    老頭子總說她太嫩了。

    想想也是，她自認(rèn)為熟透人心，卻忘了年紀(jì)尚淺資歷尚淺的道理。

    考完試的那一天，算是徹底輕松了下來。

    她出了考場后長舒一口氣，白楚河緊接著就從后面跟了出來，也和她一樣舒了一口氣，“總算考完了！”

    “由光兒，你今年是待在北京，還是回重慶？”

    她剛要說話，張曉武就從身后撲了上來，一把將她擒住，“許由光！跟小爺找樂子去！不許拒絕我！這都多久沒一起出去玩兒了？！”

    “……”

    她被張曉武撲得差點(diǎn)兒吐血，胸腔一口氣沒回過來，猛地咳嗽，盯著張曉武的眼神惡狠狠地仿佛想要?dú)⑷恕?/br>
    張曉武避開她兇狠的眼神，“算起來你自打上次從西安回來就沒好好和咱們一起鬧了，怎么這是？拿了個獎，就瞧不上小爺了？！”

    “您哪路大道來的我非得瞧得上你？！”

    張曉武被噎住，瞪她，“小爺昨天都考完了，為了等你，硬是給留到了今天的好日子，走走走……不能拒絕我！”

    她就這么扭扭捏捏地被張曉武給推搡著出了校門。

    她特別不情愿，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了，每次去都能莫名其妙想起許暮之，上次在酒吧里撞見了許暮之就沒留下好印象，她要是再這么折騰，許暮之還怎么看她？！

    出了校門，張曉武招手就攔了一輛的士，白楚河先坐了進(jìn)去，還沒等到張曉武推著她上車，就忽然聽見了一道聲音，“由光?！?/br>
    三個人齊刷刷看過去，都愣住了。

    那站在不遠(yuǎn)處的女人，不是趙春曉又是誰？！

    笑容斯文得體，穿著大方得體，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精明強(qiáng)干，嚇得張曉武當(dāng)場就松了制住她的手，連出去玩的話都不敢提了。

    白楚河也怕，遠(yuǎn)遠(yuǎn)地就打了個招呼，特別乖巧，“趙阿姨好，趙阿姨怎么來了？！”

    趙春曉帶著笑意走了過來，一時有些壓迫，她說，“你們仨要出去玩？”

    張曉武點(diǎn)頭，習(xí)慣性地為她說著好話，“是啊趙阿姨，由光這悶在學(xué)習(xí)里的葫蘆，總得出去透透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