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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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牛賀洲,清晨。 山間的微風(fēng)徐徐吹過,壓低了艾草,凝在葉片上的露珠緩緩滴落。 一個白色的身影牽著馬,出現(xiàn)在了路的盡頭。 鈴鐺激起的聲響在山間緩緩回蕩著。 白色的衣裳,精致的臉龐,高高束起的發(fā)髻,風(fēng)塵仆仆地。那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氣,卻也有一份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恍惚。 許久,她走到山的頂端,望見了遠(yuǎn)處喧囂的集市。 一只雀鳥從她的頭頂飛過,落到了不遠(yuǎn)處的枝椏上,為巢里的稚鳥喂食。 她靜靜地看著遠(yuǎn)處的集市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迎著風(fēng),目不轉(zhuǎn)睛。 西牛賀洲不像南瞻部洲那樣,有大規(guī)模統(tǒng)一的人類國度。像這樣規(guī)模的集市,方圓百里,怕也就只有這么一處了。 “繞開,還是進(jìn)去?”她不由得想。 好一會,她終究還是邁開了腳步。 清脆的鈴鐺聲又一次響起了。 初秋的天氣有一種清冷,卻也夾帶著些許夏的余韻,山野間綠意黯然。 呼出的氣化作淡淡迷霧,消散在風(fēng)中。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直到漸漸成為了集市匯聚人流的一員,直到穿行在形形色色的人之中。那目光中閃爍著忐忑、不安、警惕,以及其他種種的情緒。 握著韁繩的手緊了又緊,以至于都出汗了。直到確定沒有人在特別注意她之后,才稍稍安定了些。 “姑娘?!?/br> 忽然間,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她猛地睜大了眼睛,身體整個僵住了。邁出的步頓在了半空中。呆呆地站在原地,背對著來者,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回頭。 四周的人群川流不息地走過。 “買個糖葫蘆嗎?” 聽到“糖葫蘆”三個字的時候,她才緩緩松了口氣。 回過頭,她看到一個六十上下的老人,駝著背,手里撐著插滿糖葫蘆的長棍。 “買一根吧?”一只布滿皺紋的手握著一根糖葫蘆遞到她的面前,老人家布滿皺紋的臉上堆滿了笑。 瞧著那糖葫蘆,她問:“老人家,你是怎么看出來我是女的?”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男子哪有穿得你這般白凈的,再說了,你的臉……呵呵呵呵?!崩先思腋尚χ?。 她有些忐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尷尬。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白衣女子靜靜地站著,直到老人家握著糖葫蘆的手都有些無所適從了,她才開口說道:“老人家,我想買,可是……我沒帶錢?!?/br> “沒帶錢?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以前沒見過呢?!?/br> 她抿著嘴笑了笑,搖頭道:“老人家,我確實不是本地人。不過,其實也住得不遠(yuǎn),我就住在……” 轉(zhuǎn)過身,她伸手想要向某個方向指去,卻又忽然頓住。原本的笑容仿佛被瞬間抽離了一般,只留下一臉的恍惚,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深深吸了口氣,她回過頭,抿著唇,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卻始終飄忽著沒有直視老人。 氣氛忽然地,有些尷尬了。 短暫的沉默后,就在那老人家微微張口,準(zhǔn)備再說點什么的剎那,她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轉(zhuǎn)身牽著馬就走,絲毫不理會身后叫喚的老人。 白霜,這曾經(jīng)是她的名字,至于現(xiàn)在還是不是,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走開好一段,直到足夠遠(yuǎn)了,白霜才悄悄回頭,發(fā)現(xiàn)那老人并沒有跟著她。 望著遠(yuǎn)處正在向其他人兜售糖葫蘆的老人,白霜緩緩地舒了口氣。 正當(dāng)此時,一陣鑼鼓響起了。 白霜的目光一下被吸引過去了。 “來來來,走過路過的父老鄉(xiāng)親們都看過來!” 一個畫著猴臉戲妝的人跳到木箱子上手舞足蹈地敲著鑼,扯著嗓子高喊道:“戲班子初到貴寶地,排了兩出新戲,請父老鄉(xiāng)親們賞光捧個場。若是覺得好了,給幾個賞錢,若是覺得不好了,也給點掌聲,好不好?” 經(jīng)那大嗓門一喊,頓時,人流都朝他聚了過去,形成了一個大圈。 “你這扮相,演的啥呀?”有人問。 “這還用說嘛?”猴臉張牙舞爪地比劃了起來。 “額……猴子!” “嘖,算你猜對了一半!” “猜對了一半,那你說是啥?” “看到?jīng)]有?看到?jīng)]有?還有這個!這個!”猴臉揪著自己手上的毛,又伸長了腦袋露出脖子上的毛發(fā),指了指自己臉上的戲妝:“再配上這張兇神惡煞的猴臉!” “那不還是猴子嗎?” “猴妖!懂嗎?猴妖!你個沒見識的?!?/br> “切——!”圍觀的民眾起了噓聲。 隔著人群,白霜牽著馬,歪著腦袋,好奇地望著站在高處的猴臉,都要給那滑稽的模樣逗笑了。 一個穿著灰白長袍,梳著高高發(fā)髻的白發(fā)老者與白霜擦肩而過徑直走向了旁邊的茶館。 跨過茶館門檻的瞬間,那白發(fā)老者頓住了身形,微微側(cè)過臉,有意無意地瞥了白霜一眼。 “老先生,這邊請?!钡晷《奸_眼笑地迎了過來。 “哦?!蹦c了點頭,在店小二的引導(dǎo)下,白發(fā)老者順著階梯上了二樓,那目光卻還是有意無意地朝著白霜所在的方位瞥去。 戲臺前的喧鬧還在繼續(xù)著。 有人高聲嚷嚷道:“要我說呀,你這不只不是猴妖,還不是猴子。演戲你也不下點本錢?猴子的毛發(fā)哪里是這樣的?以為我們沒見過呀?” “就是就是!演戲也不下本錢,一點都不像!老子打的猴子可比你吃的米還多!”一個獵戶附和道。 聞言,民眾們紛紛點頭認(rèn)同,一下子噓聲更盛了。 那猴臉撓著頭,故作尷尬狀,一只手卻在身后拼命地擺:“快快快!準(zhǔn)備開始了,人多好掙錢呀!” “哦哦!”戲臺帷幕后伸出的畫著牛頭戲妝的臉連忙點了點頭:“準(zhǔn)備開始了!快快快!” “別的不說,猴哥招攬生意還是挺行的呀?!?/br> “大伙用心點!上次沒賺到什么錢,這次非賺個滿盆滿缽不可!” “好嘞!” 伴隨著牛頭的一聲吆喝,后臺的眾人們干得更加起勁了。 茶館二樓的圍欄邊上,白發(fā)老者已經(jīng)找了位置坐下,微微側(cè)過臉,那目光緩緩地落到了人群中牽著馬的白霜身上。 神色之中,似乎有些疑惑。 此時此刻,顧著看戲的白霜根本沒注意到有這么一雙眼睛正在看著她。 伴隨著一只衣衫襤褸的牛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登上舞臺,唱詞響起了。 “居無廬舍兮,流四方。身無裳衣兮,霜風(fēng)凜。食不果腹兮,成餓殍。更兼那追魂奪命天兵將,將我等慘殺戮……”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對…… 戲臺邊上看戲的,對面階梯口吃瓜的都不由得呆了一下。 妖怪慘兮兮出來抱怨天兵追殺這算怎么回事?正常的演法難道不是妖怪作惡然后天兵斬妖除魔嗎? 好在,這種小城鎮(zhèn)的觀眾容忍力一般都是不錯的。只要有得看,管你演的是啥,先看看再說。 戲雖然詭異,卻還是接著演,熙熙攘攘之間,便到了高潮處。 伴隨著鑼鼓聲響,戲臺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上去十分滑稽的兩人身穿著簡陋的木甲,一個扮作天將,一個扮作天兵,已經(jīng)開始追著牛頭轉(zhuǎn)圈圈了。 詭異的是,演天兵天將的兩個都戴著面具,反倒是演妖怪的牛頭裸著臉,只畫了臉譜。這跟一般的戲班子可是正好相反。 一陣吹拉彈唱之后,天兵天將終于是把妖怪“打趴下”了,一陣耀武揚(yáng)威。 正當(dāng)天兵抬起簡陋的長矛作勢要刺那牛妖的時候,那牛妖又唱了起來:“命數(shù)不濟(jì)兮,將赴黃泉。慘痛絕倫兮,叩告皇天。疾苦呼天地兮,誰將救拔?只有那本領(lǐng)通天,齊天圣?!?/br> “齊天……圣?” 只聽后臺一陣唱腔起,道:“前方大圣呼我名,呼告慘酷驚我心,莫不是我同族遭危難?且待我查探!” 還沒等觀眾們想明白,又聽鼓樂之聲大作,一道繩索從戲臺的頂部緩緩吊下來一個人。 準(zhǔn)確地說……是那人自己把自己吊下來了。整個戲班子總共也就五個人,臺上三個,吊著一個,后臺剩下的那個雞妖裝扮的人一個人既要敲鑼,又要打鼓,已是忙得不可開交。 “喲,這不就是剛剛那個‘猴妖’嗎?這是要干嘛呢?”臺下的觀眾紛紛議論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要自己拉繩子的關(guān)系吧,吊著的猴妖好一會都沒落地,直接在半空中就唱了起來:“原來是那天兵眾,一個個忒兇煞,只將我同族來殺虐,氣煞我恨煞我,且待我施能耐,且待我救窮途,且待我一棒殺翻天兵眾。妖中佼佼兮,舉世稱雄。力拔山河兮,覆地翻天。鋤強(qiáng)扶弱,懲惡揚(yáng)善,唯我齊天大圣!” 這段戲詞一出,臺下的民眾一個個都呆若木雞,就連對面臺階上吃西瓜的幾個都不由得停了嘴。 “救妖怪……打天兵?” “呸!”短暫的錯愕之后,對面臺階上吃瓜的民眾吐了口瓜籽,大聲嚷嚷道:“這演的什么鬼東西?” “就是!齊天大圣,什么鬼?聽都沒聽過!”臺下的觀眾開始起哄了。 一塊瓜皮飛上了戲臺,正打在猴臉的腦門上,把妝都給打花了。 “你們懂什么?齊天大圣,懂嗎?齊天大圣!”還吊在半空中的猴臉竟當(dāng)眾就跟觀眾互嗆了起來。 此情此景,外圍的白霜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那茶館二樓喝茶的老者也是微微蹙眉。 好吧,終究是個轉(zhuǎn)折,比沒完沒了地追強(qiáng)。 一時間,圍觀的民眾不由得都提了提神。 好不容易地,猴臉終于掙扎著落地了,觀眾們沒什么反應(yīng),倒是那天兵天將,反應(yīng)可大了。一個個滿地打滾,哭天搶地。就好像馬上要死了一樣。 看得觀眾們一個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戲臺上又是追了起來,這次變成了妖怪追天兵。準(zhǔn)確地說,是猴臉追天兵。 “哎喲,看來主角還沒登場呢??隙ㄓ袀€更厲害的天將在后頭?!?/br>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每部戲都是這么演的。說不定是二郎神楊戩!” 短暫的錯愕之后,眾人紛紛猜測了起來。 然而,這戲的編劇顯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天兵天將跪地求饒,賭咒發(fā)誓以后不再殺妖怪。然后,那“齊天大圣”唱了一句:“開天辟地一桿棍,造化生就神通物,自來我手中,只見過降八方,只見過飲鮮血,下手不饒人,對敵何曾慈?更兼得爾等逞兇威,正待我來開殺戒——!” 唱完,“啪啪”,兩棍子將天兵天將都“打死”。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全劇終! 帷幕落下的一刻,原本喧鬧的街道寂靜無聲。 “妖怪……把天兵打死了?” 一片瓜皮從對面臺階上吃瓜群眾的手中悄無聲息地滑落,塞滿的嘴都已經(jīng)定格。 此時此刻,每一個人都張大了嘴巴,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錯愕。就連白霜也不例外。 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戲敢這么演的。 原本喧鬧的集市寂靜無聲,就連小販都忘記叫賣了。 許久,茶館的二樓上的老者忍不住一下笑了出來。 好一會,帷幕拉開了,率先出來的是那猴臉:“來來來,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戲看完了,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可以回家去拿錢!” “拿你媽!”一片瓜皮劃過一條完美的弧線,拍在了他的臉上。 “揍他!” “他娘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戲!” “往死里打!” 無數(shù)憤怒的觀眾與白霜擦肩而過,揮舞著拳頭涌上了戲臺,一時間,場面控制不住了。慘叫聲、尖叫聲此起彼伏,亂作一團(tuán)。 那猴臉在戲臺上左閃右躲,好不狼狽。 看著他那模樣,白霜也噗呲一下笑了,一笑過后,卻又恍然若失。 “如果真有齊天大圣,就好了。”微微低下頭,她牽著馬,與那蜂擁而來的民眾交錯而過,朝著街道的盡頭走去。 “白骨精哪里走!”正當(dāng)此時,一個叱喝聲從身后傳來。 白霜猛地一回頭。 只見一紙符篆穿越人群凌空飄來,準(zhǔn)確地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一瞬間,一個骷髏的幻影從她身上炸了開來! 下一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那骷髏幻影又猛地縮回了白霜體內(nèi)! 沉默,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默。原本亂成一團(tuán)的街道忽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著,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連剛剛被揍得滿地找牙的猴臉也撐著傾斜的戲臺緩緩地起身,睜大眼睛錯愕了去。 短暫的暈眩之后,白霜伸手撕掉了貼在自己額頭上的符篆,一臉慘白地捂著胸口重重地喘著。 冷汗從她的額頭緩緩滑落。 她緩緩地抬起頭,死死地望著前方。 “妖怪呀——!” 一聲尖叫之下,街道上頓時炸了鍋,無數(shù)的民眾爭相奔逃。 一片混亂之中,只有兩個人還一動不動地站著,一個是白霜,另一個則是戲臺邊上的猴臉。 他微微歪著腦袋,有些好奇地盯著白霜看。 閣樓上,白發(fā)老者的雙目緩緩瞇成了一條縫。 人群中,一個穿著不合身的道袍,握著一柄拂塵的中年道士帶著自己的道徒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瞪圓了雙眼怒視著白霜,拉長了聲音喊道:“都別慌——!有貧道在此,白骨精傷不了你們!” 二樓茶座上的老者微微蹙起了眉。 望見那道士,白霜緩緩干咽了口唾沫,握著韁繩的手在微微地顫,微微地顫。 道士的嘴角揚(yáng)起了:“怎么,沒想到貧道會追到這里吧?” 話音未落,只見白霜已經(jīng)一個轉(zhuǎn)身翻上了馬背。 “駕!”一聲叱喝,馬已經(jīng)揚(yáng)起蹄子朝著與那道士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路上民眾紛紛奔逃退讓。 剛剛被打趴下的戲子們一個個起身,望著白霜絕塵而去的背影,面面相覷。此時此刻,他們已經(jīng)連同猴臉一同被人遺忘在角落里了。 道士微微一笑,道:“你,跑不了。” 茶座上的老者微微仰起頭,看著白霜騎著馬很快從街道的這頭沖到了那頭。 然而,就在白霜準(zhǔn)備轉(zhuǎn)彎的時候,一群民夫出現(xiàn)了。 他們手持削尖了的長棍聚集在一起,組成了拒馬陣! 白霜猛地一驚,連忙勒緊了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雙腿一夾,馬又一次奔騰了起來??上н€沒跑幾步,一道長長的繩索已橫在了她的身前。 沒有退路了。 稚嫩的小姑娘雙眉緊蹙,一咬牙,用力一扯,馬一躍而起,從那繩索上跳了過去。 還沒等那馬兒站穩(wěn),只見四周的小巷子里已經(jīng)涌出了大量的民夫。 與先前的民夫一樣,他們手持削尖了的木棍,組成了拒馬陣將白霜團(tuán)團(tuán)圍了起來。白霜只得在那拒馬陣的正中馭使著馬左沖右突。 可,哪那么容易?任她如何掙扎,那包圍圈是越縮越小。 這一刻,小姑娘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道士站在遠(yuǎn)處靜靜地瞧著,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一個民夫趁著白霜不注意,往前一步,一記橫掃重重打在馬腿上。 頓時,馬身驟然一傾,白霜被甩到了一旁,對著街邊的面粉攤狠狠地砸了下去。 重重一摔之下,整個攤檔頓時塌陷了,雪白的面粉迅速翻滾著蔓延了開來。 那道士已經(jīng)卷著衣袖,踱著小步緩緩來到正中。 沙塵散去,塌陷的攤檔中顯現(xiàn)出了白霜嬌小的身影,渾身上下都已經(jīng)覆上一層灰白色的微塵。 她蜷縮著,驚恐地望著那道士。 一縷鮮血從嘴角緩緩的滴落,在這白茫茫一片之中,異常地刺眼。 人群中,一對蹣跚的老夫婦被引了出來。 望見那對老夫婦的瞬間,白霜猛地呆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 “爹,娘……”那聲音在微微顫抖著。 老頭子閉上眼睛,微微側(cè)過臉去不忍看白霜。至于那老婦人,則是已經(jīng)整個給道士跪了下去,伸手去拉道士的衣角道:“道長,道長,一定是搞錯了,你看,她流血了,她一定是我家霜兒沒錯呀!求道長……” 還沒等她說完,道士已經(jīng)一把將白霜的母親推了開去,怒斥道:“大膽白骨精,事到如今,竟還想著迷惑白家二老!說!你是怎么占據(jù)白家姑娘的rou身的!” “我沒有,你冤枉我!”白霜扯著嗓子哭喊道。 “哼!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此等妖孽,看貧道這就收了你!” 抿著茶,那端坐在二樓的白發(fā)老者喃喃自語道:“白骨化形成妖,沒有妖氣,又保留了生前的記憶,倒是稀罕。” 說著,他已經(jīng)撐著桌案緩緩站了起來,從衣袖中摸出了幾個銅板。 正當(dāng)此時,那道士已經(jīng)抽出一旁道徒手中的長劍快步走到白霜面前,口中念念有詞,往前邁開兩步,舉起手中的劍對準(zhǔn)白霜的胸口就要刺下去! “住手——!”一個聲音傳來了。 白發(fā)老者的身形忽地頓住了,側(cè)臉朝著遠(yuǎn)處望去。 仰起頭,眾人看到一個身影站在高處,背對著街道。 刺目的陽光下,只能隱約看到一身鎧甲的輪廓。 茶座上的白發(fā)老者不由得愣了一下。 “什么人?”道士舉著長劍叱喝道。 話音未落,卻聽那人忽地唱了起來:“出海求道兮,九死一生。大仙授業(yè)兮,超跳死生。四海遨游兮,自在逍遙。且看我聚妖眾,且看我為妖請命掙活路。凡我族眾,皆蒙庇護(hù),誓不教子民妄生死——!” 那結(jié)尾一個“死”字,硬生生拉出了顫音。 這一唱,在場的眾人更加懵了。這……什么情況? 猶豫了半晌,道士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 “西方,齊!天!大!圣!” 一字一頓,這四個字一出來,頓時,大街上的人們都怔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覷。 “齊天大圣?”白霜呆呆地望著那身影。 “真有齊天大圣?” 聲聲議論入耳,就連道士都聽得有些忐忑了。 一旁的道徒小聲問道:“師傅,齊天大圣是什么?” “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睊吡艘谎鬯闹茏h論紛紛的民眾,道士小聲說道:“看他們的樣子,好像都知道似的,還是小心點為妙?!?/br> 原本混亂的街道就這么驟然安靜了下來,屋頂上居高臨下的“齊天大圣”不動,那街道上的民夫、道士也不動。 雙方對峙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站在二樓的白發(fā)老者緩緩地?fù)u頭,淡淡笑了。 一縷白云飄過,緩緩遮住了陽光,顯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猴臉臉譜? “別被他騙了!他就是剛剛那個演猴妖的!”有人呼喊道。 “哎呀,露底了!那就再見了各位!啊哈哈哈哈!”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那站在屋頂上的猴臉已經(jīng)撒開腿一溜煙跑了。 低下頭,道士猛地發(fā)現(xiàn)白霜不見了!左顧右盼之下,他才發(fā)現(xiàn)白霜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另外幾個戲子扛著跑到了街道的拐角處! “追——!別讓他們跑了!” 一聲叱喝,那些個圍攻白霜的民夫才一個個邁開腳步,狼狽地朝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追去。很多人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街道上一片亂糟糟的。 那茶館二樓本要離去了老者稍稍猶豫了一下,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很快,戲班子一伙扛著白霜,迅速從小鎮(zhèn)的這一頭狂奔到了那一頭。 “你們是什么人?” “我們不是人?!?/br> “不是人?那是……妖怪?” “你說呢?”狂奔中的猴臉側(cè)過臉對著被牛臉扛在肩上的白霜咧嘴笑。 是的,這是一只真猴妖。不只猴妖是真的,什么牛妖雞妖,全都是真的!整個戲班子都是妖怪! 一幫子妖怪畫了臉譜……演妖怪? 白霜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猴臉,那腦子都有點卡殼了,轉(zhuǎn)不過彎來。 “這邊!”一個急剎,猴臉趁著四下無人轉(zhuǎn)身遁入小巷里。 “哦!好!”那扛著白霜的牛頭連忙跟上。 其他的妖怪也紛紛跟著擠入小巷里,一時間,小巷擁擠不堪。 很快,道士帶著追擊的民夫從他們的身旁蜂擁而過。 那雞冠頭擠到猴臉身邊,壓低聲音叱道:“你有病吧?我們的家當(dāng)全沒了!” “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沒聽過?何況是這么俊俏的小meimei?!闭f著,猴臉伸出一指挑起白霜的下巴。 這一挑,白霜臉?biāo)⒌囊幌掳琢?,怔怔地望著猴臉?/br> “我搶來當(dāng)壓寨夫人,你有意見?” “你!”雞冠頭一時語塞。 伸長了腦袋朝外面望了望,猴臉一個轉(zhuǎn)身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快,沒人,趕緊往這邊跑。” 隨著猴臉伸手一招,一窩子妖怪又從巷子里涌了出來,扛著白霜開始往反方向跑。 不一會,已經(jīng)從那白發(fā)老者的眼皮底下溜了過去。那四周的路人一個個呆呆地看著他們,甚至都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 路過戲臺的時候,雞冠頭順道將遺留的錢袋子翻出,揣在懷里,這才戀戀不舍地跟上大隊。 而直到此時,追錯了方向的道士才氣喘吁吁地帶著人馬往回追,等到他們趕到戲臺子的時候,已經(jīng)被甩得老遠(yuǎn)了。 看著一個個東歪西倒的民夫,又看了一眼早已遠(yuǎn)在天邊的眾妖,道士也是無奈,只得扯著嗓子喊道:“白骨精,貧道遲早要捉住你——!” 剛一喊完,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地上了,躺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 “這猴妖雖是小妖,卻很有急才,難得?!闭f著,白發(fā)老者默默點了點頭,將握在手中的銅板放到了桌案上,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