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啊……”姜泠眼底多了一絲笑意，“顏色是少了些，在宮里當(dāng)值不好太花哨，改日出門給你們都做幾件新衣裳?！?/br>
    “多謝殿下，奴婢們可都沾了穆侍衛(wèi)的福了，”紅菱笑著說道，“殿下您看，穆侍衛(wèi)出來了?！?/br>
    姜泠遠(yuǎn)遠(yuǎn)瞧著，發(fā)現(xiàn)他身上果然是暗紅色，正是新年她送的那件，穿著仍然合身。

    也是呢，這才多久，穆衍還沒那么快長高。

    揮手讓紅菱先下去，姜泠想了想，站起來說道：“我有件事要問你，昨晚你去了將軍府，可路過綠池苑？”

    穆衍一怔，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那件事做得隱蔽，公主絕不會知曉，那她貿(mào)然問起來又是何意？

    “聽說有一場大火燒了綠池苑，你見過了嗎？”姜泠抿抿唇，站了起來，說道：“不管你見沒見過，我都想過去看一眼?！?/br>
    相比于單單一個綠池苑，她更想看到燒成灰燼的將軍府，但眼下根本無法實現(xiàn)。

    “卑職這就去安排?！蹦卵艽鬼鴳?yīng)道。

    姜泠搖搖頭，輕聲道：“不，不要叫他們，你帶我去，穆衍，就我們兩個人?！?/br>
    穆衍抿抿唇，心弦繃緊，低聲提醒道：“外面未必安全?！?/br>
    她上次在大街上遭遇刺殺，縱是沒出什么岔子，依舊讓人擔(dān)憂，穆衍不敢讓她冒險。

    “有你在，我不怕的，”姜泠眼瞼顫了顫，“你說過會保護(hù)我?！?/br>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低，穆衍聽得心中發(fā)堵，最終應(yīng)了下來。

    他會好好保護(hù)她的，哪怕丟掉性命，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姜泠換了身丫鬟的衣服，吩咐紅菱好好守著春夏閣，便偷偷和穆衍溜了出去，她沒敢從正門走，直接讓穆衍帶著她越墻，落在了府外。

    街上人來人往，姜泠穿著小丫鬟的衣服，落在人群中并不顯眼，穆衍緊跟在她的身側(cè)，目光掃過周圍的每一張面龐。

    公主出門的事應(yīng)該無人知曉，除了沈府，穆衍稍稍松了口氣，目光重新落回姜泠的身上。

    她很瘦，小丫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有些肥大，顯得她越發(fā)纖細(xì)，似乎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來。精致的小臉像是被人精心雕琢過，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過去都是那么完美。

    穆衍恍惚想起前世十五六歲的她，待眉眼長開后，一雙盈盈水眸遠(yuǎn)比現(xiàn)在更好看，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便會讓人忍不住對她有求必應(yīng)，百般縱容。

    他低下頭，望著身上的暗紅色衣袍，眼底劃過一抹晦暗。

    如果換一個身份呢，他們會不會……

    “穆衍，好像快要下雨了，我們走快些?！苯龀读顺端男淇?，一雙漂亮的水眸望過來，穆衍險些繃不住。

    他點頭加快了腳步，目光始終不敢看她。

    將軍府橫跨兩條街，縱然是在巷尾，依舊相當(dāng)宏偉，兩人很快便到了附近。

    綠池苑在將軍府的一角，雖說靠近外面的大街，卻依舊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想要在街上看清里面的情形簡直異想天開。

    姜泠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主動伸手?jǐn)堊∷难?，穆衍身子一僵，別過視線，呼吸已經(jīng)有些亂了。

    “你用輕功帶我靠近一些，悄悄地，”姜泠仰起頭看他，彎彎唇，“不算你逾矩，是我主動逾矩?！?/br>
    穆衍臉上火辣辣的發(fā)燒，身上的溫度更是不斷升高，他覺得有些燙，還有些……羞愧。

    保持著最后一絲理智，他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喑?。骸袄锩婧芪ｋU?！?/br>
    “我不怕的，”姜泠朝他露出甜甜的笑，“穆衍會保護(hù)我?！?/br>
    穆衍心神有些恍惚，一時竟分不清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把臉上的銀面摘了下來，掩住了她的面容。

    姜泠動了動，想要摘下來，穆衍卻牢牢的按著，眼底情緒不斷翻涌，輕聲道：“公主沒有逾矩，是卑職自作主張?！?/br>
    這樣旁人就看不到她的臉，即便是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公主姜泠，曾和一個男子來過這里。

    姜泠笑了笑，伸手抱緊了他的腰身，小聲說道：“我們走吧?！?/br>
    穆衍深吸一口氣，理智和清醒一點點找回，即便只在將軍府的外圍潛入，對于姜泠來說依舊十分危險，因為她不會掩藏自己的氣息。

    但只要不遇到高手，他們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想明白這一點，穆衍的舉動越發(fā)小心，他伸手?jǐn)堊〗龅募绨?，目光掃過四周，尋好了落腳點，運了輕功向前。

    將軍府的院墻很高，翻過院墻正巧有一片林子，穆衍來過幾次，對這里的地形還算熟稔，饒是帶著一個人，速度也沒有慢下來。

    雖是白天，但天空陰沉沉的，將軍府的守衛(wèi)比晚上松懈，不到片刻兩人便接近了綠池苑。

    記憶中精巧別致的院落已經(jīng)變成了廢墟，院子里的草木也都變成了焦炭，黑漆漆的倒在地上，塌了一半的房屋搖搖欲墜，隱隱透出里面焦黑的石壁。

    那就是她曾夜夜無法安眠的地方。

    姜泠倏然抱緊了穆衍，眼中有些酸澀，甚至還有幾分說不清楚的委屈。

    終于，它終于毀掉了。

    穆衍僵著身子不敢動彈，但察覺到她的情緒，抬手輕輕撫過她的頭發(fā)，又很快的收了回來。

    猶豫了許久，他依舊沒動，只是攬著他的手多用了幾分力氣，牢牢地將她護(hù)在胸前。

    往后再也沒有人能讓她受委屈，再也不會有人欺負(fù)她。

    這一次，無論她怎么趕他走，他都不會離開。

    遠(yuǎn)處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姜泠心神一亂，腳下踩中了一截枯枝，發(fā)出些許聲響。

    “誰？！”一道冷厲的聲音響起，腳步聲正朝著這邊，穆衍不敢耽擱，轉(zhuǎn)身運功離開。

    兩人完全暴露在視野之中，男子的眉眼驟然變冷，毫不猶豫的吹響了竹哨，而后道：“追！抓住他們！”

    隨著哨聲響起，將軍府立刻進(jìn)入了戒備狀態(tài)，許多府丁拎著劍，舉著□□跑出來，正有一隊府丁擋在他們前頭。

    穆衍暗道一聲糟糕，抬手甩出三枚銀針，箭矢卻已正朝著他們追來。

    府墻已近在眼前，穆衍側(cè)身躲過幾道亂箭，踩著林間的枝干越墻而去。

    縱然大將軍府再位高權(quán)重，也不敢在大街上動用□□，穆衍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一道箭矢從高處直沖而來，擦著他的胳膊墜地。

    穆衍換了只手?jǐn)堉?，腳尖點地，飛快的躍進(jìn)了附近的院落。

    “穆衍，你是受傷了嗎？”姜泠焦急的問道。

    穆衍掃了一眼手臂上的擦傷，撕裂的衣服上滲出一層黑色的血，箭上有毒。

    “我沒事?！蹦卵軐⑺丛趹牙铮舆B穿過了幾個院落，到了最熱鬧的朱雀大街。

    這時‘轟隆’一聲，陰沉的天空閃過一道滾雷，大雨傾盆而下，街上的行人擠成一片。

    回去已是來不及了，穆衍抿抿唇，拐入小巷，帶她進(jìn)了一家破落的小院，才把她放下來。

    姜泠摘下銀面，看著他的滲出黑色血液的手臂，小臉上滿是焦急。

    “不礙事的，”穆衍臉色蒼白的笑了笑，“跟上回一樣，只是擦破了皮?！?/br>
    “不一樣，這次是因為我任性……”眼淚在她發(fā)紅的眼眶里打轉(zhuǎn)，瞧著讓人心疼，她一直都是這樣善良，連這種小事都會自責(zé)。

    這是他的責(zé)任啊，是他一生的信仰和屬命。

    穆衍望著她，輕聲道：“公主沒錯，是卑職學(xué)藝不精?！?/br>
    “公主先歇一歇，等雨停了，我們便回去，”穆衍的臉色越來越白，身體隱隱有些失力，他順勢盤膝坐下，“不要出門，這里很安全。”

    姜泠看著他雙眸緊閉，臉色越來越白，眼淚滾滾而落，聲音中帶著哭腔，小聲道：“我知道的，穆衍?！?/br>
    穆衍睜開眼，看到她淚眼婆娑的模樣，鼓足勇氣，抬手將她的眼淚擦去，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別怕，我會保護(hù)公主的?！?/br>
    第47章

    雨下的很大, 轟隆隆的雷聲遮掩了外頭的動靜, 透過破落的窗子, 姜泠看到了外面的雨幕。

    一陣陣涼風(fēng)襲來, 夾雜著雨水和泥土的氣味，這一切對姜泠來說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小心翼翼的站在門口，屋檐下墜落的水簾凝成了一條線，落在地面的水洼中濺起一朵朵泥水花，給她的裙擺染上一層細(xì)碎的泥點。

    姜泠關(guān)上了沾染塵埃的木門，堵上最大的風(fēng)口, 然后回到了穆衍身邊。

    她看著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殆盡，緊閉的雙眸遲遲未曾睜開, 小臉上的擔(dān)憂越來越濃，穆衍是因為她才受傷的，如果不是她任性, 非要往危險的將軍府去, 他也絕不會傷到。

    若只是一點擦傷，根本不可能讓他變成這樣, 除非是箭上有毒，毒素順著血液進(jìn)入他的身體, 才會對他影像如此之大。

    姜泠有些無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 才能幫到他, 可也許對于現(xiàn)在的穆衍而言, 她老老實實呆在他身邊, 才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他手臂上的傷口還往外滲著發(fā)黑的污血，浸濕了暗紅色的袍子，卻并不是很顯眼，姜泠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扎了起來。

    她聽王太醫(yī)說過，流血的傷口不能沾水，尤其是帶著污垢的水，否則傷口極其容易化膿感染，倘若再發(fā)起高熱，便有性命之憂。

    穆衍一定會沒事的。

    姜泠想著眼眶又有些發(fā)紅，穆衍這么好，她才不會趕走他呢。

    永遠(yuǎn)都不會。

    穆衍一遍遍的運轉(zhuǎn)心法，想要用內(nèi)力把毒逼出來，然而這種毒卻十分難纏，隨著經(jīng)脈和血液不斷的擴散，很難清楚干凈。

    他只好用內(nèi)力暫時將毒壓制在體內(nèi)，阻止它繼續(xù)擴散，但沒有了內(nèi)力的支撐，一陣陣疲憊便襲上了心頭，腦袋跟著脹痛起來，隱隱約約又想起了許多記憶。

    比如前世陳高恪隱藏極深的斷袖之癖，布下的一層層陷阱，再比如穆家冤屈的真相，康王的野心和算計，姜堰的冷漠與旁觀……但想起更多的還是姜泠。

    前世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jīng)十二歲，離開之時她才十六歲，是一個姑娘最美好的年紀(jì)，也是她成婚的年紀(jì)。

    之后他便從軍入伍，想同樣站在那個位置上，被她看到，可惜一別經(jīng)年，再見到她的時候，已是滄海桑田，皇位更迭讓大周陷入了內(nèi)亂，沒有人在意這樣一個曾有過盛寵的公主。

    畢竟她的名聲早已被糟蹋的一無是處，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姜泠，她永遠(yuǎn)都不會變成那樣。

    可他還是慢了一步，他穿上了同樣威風(fēng)的鎧甲，她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滅門泄憤、禍亂朝綱、劍指皇權(quán)……他都沒有后悔過，他只恨自己沒能再堅定一些，沒能早早的看透真相。

    涼意和潮氣從窗子里透進(jìn)來，穆衍睜開眼的時候，眼底仍然帶著褪不去的戾氣，然而當(dāng)他低下頭，目光觸及一顆烏黑的小腦袋，所有的戾氣瞬間消失的一干二凈。

    姜泠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睡著了，她的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袍，半個臉頰壓在他的膝頭，露出的小臉上還帶著點點淚痕。

    她很不安，不知夢到了什么，秀氣的眉頭倏然蹙緊，攥著衣袍的小手用力的泛白，穆衍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用手撫平她的眉頭，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整個人瞬間都柔軟了起來。

    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會被人傻乎乎的騙走，更不會擔(dān)心她會隨隨便便愛上什么人……穆衍怔怔的望著她，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大膽而又猖狂的念頭。

    他想名正言順的站在她的身旁，不必畏懼任何人的目光，更不會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想著，她興許會被什么別的人哄走。

    可她是公主啊……是大周唯一的公主，身負(fù)萬千榮寵，若是她不愿，沒有人能夠強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