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紀有初一口氣還沒舒完,諾寶突然掀起眼皮看向她。 原本一張縱情投入動畫片世界的認真臉,忽然風(fēng)云變幻。紀有初就見諾寶嘴巴嘟起來,還沒流出眼淚,先擠出咿咿呀呀哭泣的聲音。 紀有初有點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額,過去抓住他伸直了要她抱抱的手。在得到醫(yī)生的首肯后,她斜坐在病床上,讓諾寶將頭枕在她懷里。 諾寶好久都沒這么委屈了,醒過來后不僅見不到mama,還沒有老師和小朋友。穿白色衣服的醫(yī)生和護士一看就是要給他打針,他最怕打針。 可是哭了好一會兒都沒人理,他嗓子都痛痛了。 諾寶兩手緊緊抱著mama,好想把這一天的遭遇跟苦痛跟寂寞跟孤獨都告訴她,可是他只是一個一激動就開始語無倫次的小孩子,一張嘴只能是: “*%%##@*@……” 紀有初一邊抱著他一邊心疼,不停地親著他額頭和軟綿綿的小臉:“mama知道了,是mama來晚了,mama向你道歉好不好?” 諾寶:“¥@@^¥!” 紀有初:“mama知道你等著急了,可是mama是要上班的呀。如果不上班就沒有錢,沒有錢,諾寶還怎么能買想吃的想喝的呢?” 說話間,鐘嶼走到母子倆面前,面對交談相當通暢的兩個人,他可算是一頭霧水了……諾寶剛剛嘰哩哇啦的也算是說話? 諾寶認生,看到他這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立刻下意識地往mama紀有初懷里躲。這回不只是兩只小手,小腳也要動起來。 被子被他踢得一鼓一鼓的:“mama,走!mama,走!” rou乎乎的小手還不大會單單只伸食指,指向鐘嶼的手勢是個小手`槍式樣。如果忽略掉如此排斥他這件事,是真的很可愛了。 鐘嶼卻還是忍不住揚著嘴角,厚起臉皮反問:“你想讓誰走呢?” 諾寶整個小臉都要埋進紀有初懷里,此刻是真的有眼淚了,她下午才剛換的香奈兒禮裙被打濕一塊,印出里面內(nèi)衣的紫色。 諾寶繼續(xù)打小手`槍:“走,走,走!” 紀有初抿緊唇,很是為難地看向鐘嶼。小孩子的記憶像是魚,看來他是真的不記得早上是誰送給他禮物的了。 鐘嶼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樣子,他拿出手機看了看,咕噥了一句:“差不多到了?!比缓笞讲〈擦硪贿?,輕輕撥了撥諾寶胳膊:“男孩子是不能隨便哭的?!?/br> 諾寶薄薄的鼻翼不停翕動:“走走走!” “我走了,可就沒人給你買那么多玩具咯?”他一點點湊到諾寶面前,完完全全就是商業(yè)場上談判的語氣:“我聽說,你好像很喜歡佩奇,你想不想佩奇一家來陪你?” 小朋友聽到玩具總是很敏感,眼淚洗過的大眼睛轉(zhuǎn)到他那邊,還真的就被他的話給迷惑了。鐘嶼于是又一次賣關(guān)子:“想的話,就不要哭了?!?/br> 紀有初自進門來就沒哄住的諾寶,陡然間就被其他人三言兩語給勸好了。紀有初眼見著他一張小臉放松下來,唯獨眉心還高高隆著。 病房門忽然被敲響,床上的小人一個激靈,滿臉期待地向外看。紀有初也跟著他視線看過去,佩奇一家?早上不是買過了嗎? 先走進來的是楊志斌,跟紀有初他們打過招呼后,把門開到最大,幾個套著無菌服的工人把好幾個真人大小的玩偶搬進來。 諾寶猛地揉揉眼睛,還有些不相信,激動地一個字緊跟著一個字地數(shù)到:“爸爸!” “mama!” “喬幾!” “佩奇?!?/br> 紀有初也跟著看呆了。這還沒完,工人們又陸陸續(xù)續(xù)搬了印著佩奇一家的小桌子小椅子,換了消過毒的佩奇窗簾佩奇四件套…… 最后連諾寶的吊瓶上也貼著佩奇的大腦袋。 整個房間煥然一新,如果不是空氣里還彌漫著消毒水氣味,說這里就是佩奇主題收藏館,估計也會有人相信的吧。 諾寶整個人都樂壞了,要不是紀有初拼命按著,他小短腿一撐床,就要跑起來去這里摸摸那里看看。 方才被嫌棄到死的鐘嶼,忽然就成了座上賓,他手里套著個佩奇玩偶,已經(jīng)跟諾寶玩了好一會兒。 “你還哭嗎?” “沒哭?!?/br> “我好嗎?” “好?!?/br> “那你還想我走嗎?” “沒想?!?/br> “我好還是mama好?” 諾寶小嘴巴像是抹了蜜,生怕對面這人會帶走他的佩奇幻夢似的一直巴結(jié)著。直到這個問題出現(xiàn),他才突然卡住停下來,眼睛上翻著巴巴看向鐘嶼。 紀有初在旁清了清嗓子,有點不大樂意地瞪了鐘嶼一下。她倒不是覺得這問題超綱,純粹是覺得無聊,諾寶那么愛mama怎么可能—— “你好。”諾寶手`槍手指著鐘嶼。 “……”紀有初張圓了嘴,半天發(fā)不出聲來,繼而一把包起諾寶小手,強行找回面子道:“你這個小朋友啊,怎么可以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就言不由衷呢?” 諾寶也知道自己說了不好的話,一直向著mama壞壞地討好地笑,糯糯軟軟地重復(fù)mama的話道:“#%由衷?!?/br> “是言不由衷!” “是*由衷!” “……” 兩人有板有眼地斗著嘴,鐘嶼再一次嗤聲笑起來。他正彎腰坐在床邊,熒熒燈光直射在刀刻般的臉上,松了的領(lǐng)口上方喉結(jié)時而滾動。 紀有初斜眼看著他,他也散漫看過來。原本她都覺得他肯定會說些不動聽的話了,鐘嶼卻摸著諾寶跟他幾乎完全一致的額頭道:“當然是mama好了?!?/br> 諾寶只再熬了一會兒就早早睡覺。實在是累很了,既沒記得向她要安撫奶嘴,也不需要安慰巾,腦袋一歪扎進枕頭里,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紀有初則跟鐘嶼預(yù)備去外面一間吃晚飯,臨關(guān)門的時候,鐘嶼終于有時間向她問出一直困擾他的那個問題:“剛剛來的時候,諾寶跟你說的是什么?” 又是喊的諾寶。紀有初盡管心里又輕輕“吶”了聲,但顯然沒有剛開始那么排斥了:“你想知道???” 她向他輕輕揮了揮手,聲音越來越小,明顯是學(xué)了他剛剛的賣關(guān)子。 但鐘嶼這人可不比諾寶好糊弄,他怎么會有耐心去真的探究這些小事呢?紀有初都準備走了,突然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鐘嶼微微弓著腰,將耳朵貼到她嘴邊:“所以是什么?” 紀有初一怔,連呼吸都掉了一拍。直到他清亮的眼睛轉(zhuǎn)過來,定定落在她面頰上,紀有初這才找回自己聲音。 “我……我也不知道?!?/br> “……” “瞎聊的?!?/br> “……” 第10章 chapter 10 小孩子恢復(fù)起來就是快。 紀有初明明還記得諾寶剛做完手術(shù)時,面色蒼白如紙的樣子,誰想到?jīng)]過一周,他已經(jīng)偷偷從病床上跑下來玩了,再過幾天,他跳脫的身影成了整個vip病區(qū)最靚的風(fēng)景。 紀有初耳朵里塞滿了有關(guān)于諾寶的小報告,不是今天吃了誰家的水果,就是又偷偷鉆進哪個房間看醫(yī)生給人打針。 小朋友雖然每每一輪上自己戳針就愛抱著紀有初大腿喊救命,可這事兒一旦輪到別人頭上就似乎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紀有初已經(jīng)不止一次看見他拿閃著星光和激動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一邊將手里的棒棒糖吃得滋滋有味。 提到棒棒糖,紀有初有一肚子火。 她小時候牙不好,成日被牙痛和牙醫(yī)的恐懼支配著。諾寶長牙之后,她幾乎沒給他吃過什么過分甜的東西,每天還都監(jiān)督他刷牙。 鐘嶼卻是什么都往病房里搬,除了過兩天一變的“佩奇公園”,還有各種造型精致的巧克力和五花八門的糖果。 沒吃過糖的孩子陡然有天吃到糖,就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 諾寶時不時就往嘴里塞一個,有時候還在偷偷含著糖過夜。今天早上她幫諾寶洗漱的時候,就在他鳥巢似的頭發(fā)里發(fā)現(xiàn)了一顆沒吃完的糖。 經(jīng)過一整晚的蹂`躪,這糖跟頭發(fā)粘得極牢,紀有初最后只能拿個小剪刀沿著糖,把他那一撮頭發(fā)都給剪下來。 紀有初等歐陽宜過來的時候,把這件事跟她狠狠吐槽了一次。歐陽宜反朝她翻了個白眼:“那你直接跟當事人反映嘛,跟我叨叨也改變不了現(xiàn)實?!?/br> 紀有初立馬被噎了口,不吭聲了。 歐陽宜看出她不對勁:“你別告訴我,你這么多天都沒怎么跟他說過話!”見紀有初這次連眼簾都垂下來了,她終于肯定:“是不是怕他會跟你說諾寶的事?” 到底是認識多年的朋友,紀有初的所有欲言又止,她總是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除了諾寶被送進醫(yī)院的頭兩天,紀有初跟鐘嶼有過幾次短暫交流外,兩人之后就幾乎沒再說過什么話了。 首先是時間不允許,他白天要忙工作上的事,過來往往都是晚上了。兩人勉強打個照面,就輪到紀有初回去洗漱休整。 紀有初幾天假期過了后,情況又正好相反,他白天多抽時間來醫(yī)院,她則是晚上跟他換班,整夜都陪著諾寶。 不過再怎么時間交錯,真想在一起談話的話也不是不行。紀有初承認自己是有意躲著他,生怕他突然提出那些她不想聽的話題。 比方說……孩子的歸屬問題。 他家世顯赫,人脈深厚,百川又有一支堪稱豪華的法律團隊,如果他要跟她爭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她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紀有初長長嘆了口氣:“歐陽,不瞞你說,我是真的挺怕的,怕有一天他會把諾寶帶走,所以我總躲著他,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問題總會有解決的那一天啊。萬一你覺得現(xiàn)在是拖著,鐘嶼卻覺得這是在給他時間準備,到時候直接給你一個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你要怎么辦?” 紀有初一怔,她根本沒想到這一點。 “不過我覺得,他應(yīng)該不會跟你爭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睔W陽宜給了紀有初一巴掌,又立刻給她塞了一顆糖:“我最近聽到他不少事,所以覺得他應(yīng)該不會這么無情?!?/br> 歐陽宜在報業(yè)集團任職,雖然現(xiàn)在是網(wǎng)絡(luò)傳媒的時代,他們這一行已是夕陽產(chǎn)業(yè),但集團里的一些老人還是掌握著不少資源,確實是容易聽到一些普通人聽不到的事。 紀有初一把抓住她肩,生怕她要跑一樣:“什么事?” “鐘嶼有個大伯,這事你應(yīng)該知道的吧,他在集團里的股份比他爸爸還要多。他結(jié)婚之后很多年都沒有孩子,就把才只有幾歲的鐘嶼給過繼了回來?!?/br> “原本他是打算把孩子當繼承人培養(yǎng)的,可是沒過幾年,他太太居然懷孕了,生了一個女兒后,就又把他送回了原來家里?!?/br> 雖然說豪門事多,但這種事情也不算是他們專屬。給沒孩子的兄弟過繼一個孩子,這事在普通人家也不算少見,可是這事奇葩就奇葩在他們家居然還退貨了? 那么小的孩子突然被送去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心里肯定是很恐懼,更別說還要時刻面對一個并沒真心對待他的伯伯嬸嬸。 他可能有很長時間都在試探里生活,需要仰人鼻息討好著,而不是被無條件地愛著。可是他還沒做到讓他們接受,就被一個孩子的意外到來給打亂了節(jié)奏。 紀有初擰眉道:“怪不得大家都說他基本上天天住在酒店,如果跟父母關(guān)系很好的話,誰不想離他們越近越好呢?” 歐陽宜拼命點頭:“肯定是跟大伯這邊沒培養(yǎng)出感情,又對自己父母有怨言,所以才哪里都不愿意去。要我我也不樂意啊,我本來小少爺當?shù)煤煤玫?,結(jié)果你們把我當東西似的推來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