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紀有初余光里滿是正向諾寶俯首稱臣的鐘嶼。 還用問? 紀有初等鐘嶼把諾寶哄睡著了,這才把他喊到外面來說事情。兩個人一人一邊坐在茶幾對面,楊志斌還給他倆一人倒了一杯茶。 至于要談什么,兩個人心里都有數(shù),只不過一個盤算著到底如何開始話題,一個還在因為孩子剛剛怯怯的一聲爸爸而震撼著。 諾寶喊豬爸爸喊得非常干脆,可方才鐘嶼跟他坦白他就是爸爸后,他卻一下子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過了好半天才探出一張憋得通紅的臉。 “你騙人!”諾寶撅著小嘴,語氣懷疑,眼睛里充滿了渴望。 鐘嶼將他還纏著的被子拉開了,摸摸他熱乎乎的臉,溫柔道:“沒騙人?!?/br> 諾寶又一次坐起來,跟他面對面:“那你為什么不要我?” 他還是沒忘了剛剛那個小屁話說的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下子就滿是霧氣。鐘嶼只覺得心臟劇烈收縮了一下,連著胸口脊背都在疼,這種體驗完全是前所未有的。 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頭腦空空地站在原地。直到紀有初過來抱著他,輕輕說:“爸爸沒有不要你,爸爸只是……之前一直都在國外。” “你喊爸爸吧,”她后來說:“以后,你也有爸爸了。” 諾寶靠在紀有初懷里愣了好一會兒,就在鐘嶼覺得他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的時候,他突然抬起一張笑容燦爛的臉,向著他張開了手。 諾寶索抱時明明非常熱切,可當鐘嶼找回理智去擁抱他的時候,他又露出小孩子靦腆的一面,極小聲地喊了句“爸爸”。 “今天晚上的事,謝謝了?!奔o有初一直沒說話,鐘嶼只好率先打開了話題,原本這種事也該是男人主動,就算她剛剛不找他,他也準備找她談了。 他陡然這么客氣,紀有初忍不住垂下眼睛,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可以永遠不會見到你。但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逃避根本解決不了什么。” 這是她的真心話,她至今覺得幾年前的那一晚是錯誤至極的事情。孩子雖然是那場錯誤的衍生品,但如果可以避開鐘嶼,也算得上是一件及時止損的好事。 畢竟像鐘嶼這樣的男人,只要是有過歲月靜好想法的女人,就該躲得越遠越好。紀有初這么想著,就往沙發(fā)一邊再縮了縮,盡量拉寬和他的距離。 另一邊,莫名其妙就被diss了的鐘嶼怔了怔,雖然他還沒有自負到認為人人都該愛他,可像紀有初這么排斥他的女人,說實話,真的是少數(shù)。 而她的這些話顯然都是實話,不拿喬不擺譜,卻不由得讓鐘嶼反復去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讓她現(xiàn)在這么避開他。 兩個人都在無聲斗爭,紀有初最后沉不住氣,說:“剛剛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鐘嶼尾音揚著“嗯”了一聲,想到應該是去找諾寶時,她問他會不會帶走諾寶。他理了理自己袖口,說:“我一直都不贊成孩子過早跟mama分開?!?/br> 紀有初忽然就松了口氣,覺得歐陽宜情報不假:“你能這么想是最好,那我們約法三章,我不會阻攔你看孩子,但你也不能把對我的監(jiān)護權(quán)打主意?!?/br> 鐘嶼點頭,回答得很快:“很好?!?/br> “我們的事是個意外,你不用對我覺得有負擔,我也不會因此訛上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們之間的唯一聯(lián)系就只是諾寶?!?/br> 鐘嶼這次回答得慢了點:“可以。” “除了歐陽宜,我從沒跟大家說過諾寶的身世。如果沒有什么特殊情況的話,我希望你仍舊可以低調(diào),不要刻意地把這件事宣揚出來?!?/br> 鐘嶼眉心已經(jīng)完全擰了起來,不再作答。 紀有初卻越來越輕松:“我知道,要你隱瞞一個孩子的存在是很難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家人親友間做諾寶的爸爸,但請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的關系?!?/br> 她這是要跟他徹底劃分界限,在她看來,諾寶的爸爸跟諾寶的mama完全可以是兩個獨立概念,完全可以做到王不見王的狀態(tài)。 娛樂圈的曝光率那么高,還不是有明星能隱瞞下孩子父親或母親的身份? 鐘嶼當然也懂這個道理,可是為什么總覺得有那么點吃癟?紀有初從沙發(fā)上起身時,他伸長了腿卡住她去路:“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這么反感我?” 紀有初無端被攔著,差點被絆倒,她視線從他昂貴的手工皮鞋到他長腿再到他臉上。原本她是不想說的,可是他大有追究到底的架勢。 “鐘先生?!奔o有初聲音不高不低:“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天的事了?” 紀有初并沒有明說那是哪一天,但她相信鐘嶼絕對能聽得懂。 紀有初終于直視鐘嶼,鐘嶼反被她看得移開了眼睛。他不自在地清咳了聲,這時候聽見她說:“你現(xiàn)在應該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反感你了吧?” 第12章 chapter 12 紀有初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拒絕想起那天的事。 他們故事的開始沒有什么曲折離奇的邂逅,也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橋段,充其量只是一場艷遇,一個可以被人茶余飯后調(diào)侃的老板與員工的風流韻事。 只不過當時的紀有初還是個二十歲出頭,隨時保持著愛情幻想的傻瓜,誤以為兩人見面一眼便是萬年,鐘嶼對她終究是不同的。 那差不多是五年的冬天,紀有初終于在不懈努力里拿到了優(yōu)秀員工的殊榮。年底集團的年會上,鐘嶼親自給她頒獎。 她那時候青春靚麗,眼睛里時刻裝著靈動的光,只是稍微用心打扮一下,便足以從萬人中央脫穎而出。 鐘嶼看見她的時候,始終保持著格式化微笑的一張臉也陡然有了不一樣的神采。女孩子生來敏感,紀有初怎么可能讀不懂這里面的言外之意? 其實那一晚他們都沒有喝得太醉,她裹著被子透過月色靜靜看向他臉的時候,真的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 直到太陽升起,一切自以為是的泡沫終于還是破碎在了冰冷現(xiàn)實里。 鐘嶼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走的,紀有初醒過來的時候,只有起了褶的半邊床單提醒著她這里昨晚有人來過。 她伸手過去摸一摸,早就沒有溫度了。 比這更冷的是他隨后讓女秘書送來的東西,一條看牌子就知道昂貴的連衣裙,以及一個打著精致結(jié)扣的首飾盒。 她把東西遞過來的時候,稍稍仰著下巴,很快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其實她根本什么都沒說,但眼里寫著的淡淡輕蔑還是一下子就貫穿了紀有初。 哪怕直到現(xiàn)在,紀有初依舊記得那抹神色帶來的巨大沖擊。像是巨大冰面上突然被鑿開的一個口子,迄今為止她所保留的全部驕傲,盡數(shù)裂開在那樣的注視里。 紀有初那時才明白,鐘嶼要找的不過是一個床伴。她只是在他恰好有需求的時候,恰好來到了他的身邊。 如果那一晚她沒有接受他的邀請,他或許連惋惜的時間都不會有。他或許會端著酒杯繼續(xù)散發(fā)自己的魅力,直到找到另一個愿意上鉤的女人。 在此之前,他的秘書應該用相類似的方法幫他解決過其他女人。但她顯然還沒有適應,所以才會在如此不專業(yè)的給出自己心底最直白的反應。 多可笑啊,紀有初想要他的全部,他卻只想要跟她共度良宵。 原本這事是她會錯了意,她本沒有立場反感他,可紀有初是個很懦弱的人,她能想到的唯一讓自己覺得沒那么難受的方法就是—— 把鍋甩到他身上。 兩個人總算是開誠布公,紀有初反倒輕松起來。夜里陪著諾寶睡覺的時候,什么復雜心思都沒有了,躺下去就睡,一覺醒來就是早上。 她吃過鐘嶼的虧,重逢過后,時刻提醒自己要提防。她把兩人關于孩子的對話錄了下來,又轉(zhuǎn)成文字白紙黑字落實在文件上。 去找鐘嶼簽字時,鐘嶼很是怔了下,雖然他最后還是選擇就范,但對她的這一做法十分不解:“在你那兒,我的信譽度就這么低嗎?” 紀有初撫平了文件,向著他假笑一下:“沒有,可能是職業(yè)習慣吧,更喜歡具體事項落實在紙上的那種感覺。” 明顯就是借口,不過倒是比直接承認給面子多了。鐘嶼搖搖頭,看著她把文件仔仔細細裝進文件袋,再裝進大號托特包里。 “不覺得多此一舉嗎?先不說我有一只國內(nèi)頂尖的律師團隊,你這份文件連符不符合法律都不一定,簽了也沒多大效力吧?!?/br> 他這就小看紀有初了。 紀有初說:“我有個朋友是律師,文件遞給你前,我讓他逐字逐句斟酌過了。他跟我保證,這文件就算是有漏洞,也夠你的律師團隊吃癟一陣子了。” “……”鐘嶼的律師團隊會不會吃癟不一定,反正他本人現(xiàn)在是正在吃癟中:“紀小姐,能不能問問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嗯?”紀有初說:“你是想警告他嗎?” 鐘嶼說:“當然是請他來我這里了。” 典型的打不過他就加入他,紀有初輕嗤一聲笑起來,覺得他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說笑話的樣子意外地有趣:“他才不會呢,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被你收買的?!?/br> 紀有初認識的這位律師叫李微言,這次給諾寶捐血的人就是他。 他原本不在海市,那天是過來出差時恰好住在醫(yī)院附近的酒店。紀有初十分過意不去,特意跟他互加了微信,還給他發(fā)了好幾個紅包。 李微言一直拒絕收錢,她則一再要給,兩個原本走在平行線上的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為了錢在聊天。 知道他是律師是最近這幾天的事,他在朋友圈里發(fā)了自己成立律師事務所的消息。 一個不過而立的律師就能自己開事務所?紀有初在網(wǎng)上好奇搜了下他名字,發(fā)現(xiàn)他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jīng)打贏過好幾個要案,名字在律師行業(yè)很是響亮。 紀有初準備文件的時候,厚著臉皮向他討教,他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不僅幫她把語句理得穩(wěn)穩(wěn)當當,還讓她以后有相關需要都盡管找他。 “那你這次一定要收下我的紅包!”紀有初那時候懇切請求。 李微言居然以拉黑為威脅:“等我下回去海市,你請我吃飯好了?!?/br> 有專業(yè)的人幫忙,紀有初底氣當然很足。她說話說得很有自信,笑也笑得很燦爛,仿佛之前那個處處被鐘嶼掣肘的人不是她。 鐘嶼視線直直地向她看了幾秒,低頭去整理袖口。 * 元旦才剛過沒幾天,諾寶出院的議題就被提上了日程。小不點吃好喝好,又有新爸爸日日來陪,短短半個來月居然胖了一圈。 年底事情多,鐘嶼連續(xù)多天都開會到深夜,哪怕回到醫(yī)院里也一刻沒得消停,紀有初看他不是頻繁接電話,就是時不時偷瞄幾眼屏幕。 紀有初原本不準備讓他親自過來,反正歐陽宜一早就跟她說好會隨叫隨到。 她的那輛小破大眾近日正式宣告罷工,新車為了符合自身氣質(zhì),買的是一輛白色的寶馬3系——雖然是二手的。 歐陽宜入手之前,紀有初其實給過她不同的意見。 她是典型的實用派,覺得與其要購入一輛可能存在風險的二手豪華轎車,還不如花同樣價錢去買輛低一檔次的新車。 歐陽宜卻不這么看,她在二手車市場觀望許久了,不可能隨便就被中介套路。而且開寶馬多拉風啊,她花點錢去做個靚麗車衣,車子比人家新的還漂亮。 女孩子的性格里大多有虛榮一面,紀有初見她那么堅持就沒多勸,還慷慨借了她幾萬塊,算是對以前蹭車的報答。 鐘嶼卻沒答應,紀有初剛剛把諾寶東西收拾好,就看見他捧著一大束鮮花,整個人神采奕奕地推門進來。 “怎么還買花了?”紀有初詢問。孩子出院,他倒像是迎接情人。她快速瞄了眼,嗯,還是女孩子喜歡的粉紅色。 鐘嶼把她細微表情都收于眼底,將手里那束“花”直接塞到她面前。 “……”距離一下如此接近,紀有初終于看清楚,哪是什么粉色花卉啊,全是一個挨一個的佩奇……這就,更有毛病了。 諾寶比她眼尖,咚咚咚跑來摘了個佩奇,不由分說塞進紀有初嘴里,然后眉眼彎彎地看著鐘嶼,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紀有初兩腮都鼓起來,吐又沒地方吐,嚼又嚼不起來,只能干瞪眼地看著對面一大一小,腹誹他倆是何時合縱連橫團結(jié)到一起坑她的。 鐘嶼眼尾噙笑地看了她會兒,這才去拿了個垃圾桶過來,遞到她面前:“吐了吧,別死扛著了?!?/br> 回去路上,紀有初跟諾寶坐后座,鐘嶼坐副駕駛。諾寶不肯坐安全座椅,興奮地不停在后座爬來爬去。 紀有初跟他有商有量半天,最后佯裝要生氣了,這才把他抱來坐到腿上。他卻還是很不甘心的,非要擠到前面跟鐘嶼面對面。 鐘嶼搖頭往他小鼻子上刮了下,問:“想干什么呢,為什么不好好坐著?” 諾寶拿小手撐著下巴,眉心已經(jīng)皺起來了,滿臉都寫著憂慮:“想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