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太子聽此,長舒了一口氣,眼眶微微濕潤,眸間仿佛沾了層薄薄的水霧,不禁將蘇霽摟得更緊。 小小池塘內(nèi),鮮嫩的荷葉早已探出了頭,點(diǎn)綴著盛夏絢爛。 成帝既讓太子與祁王分頭獲取銀子,增收國庫。太子便仔細(xì)清理了賬冊,追繳那些未收上來的錢銀,并厲行節(jié)儉,以身作則,幾旬下來,倒也儉省了不少銀子。 而十九皇子那邊,卻是并無任何舉措,成帝每每在朝堂上敲打他,他也只打個哈哈,含混過去罷了。 一日,蘇霽正在梳妝,卻聽桃兒急匆匆地過了來,對蘇霽道:“蘇姑娘,不好啦,祁王昨兒個夜里,歿了?!?/br> 蘇霽連忙放下篦子,轉(zhuǎn)過身去,不可置信地問:“十九皇子,歿了?” 這實(shí)在是太過于猝不及防了,明明她前幾日還看到了十九皇子呢,當(dāng)時他精神很好,有說有笑的。 “怎么歿的?”蘇霽的心咚咚直跳。 “奴婢尚不清楚,那祁王府內(nèi)之人說得含混,奴婢聽了半天,也不甚明白?!碧覂豪蠈?shí)地答道,“他們只是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如今祁王府內(nèi)過得艱辛,急缺銀子,若是沒了銀子,就連祁王的喪事都辦不好了?!?/br> 蘇霽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便從八寶盒內(nèi)取了自己幾分體己,一齊放在了一包中,又問:“喪事什么時候辦?” “祁王府上的人說,祁王病得急,這喪事宜早不宜遲,明日便會抬著棺材,出殯了?!碧覂夯氐?。 這一夜,蘇霽睡得很不安穩(wěn),她知曉這個世界無情得很,人說死便死了,可是當(dāng)身邊的朋友真的死了,蘇霽仍是十分難受的。 就這樣捱到了翌日,蘇霽早早起身梳妝,穿著素色衣衫,便去了祁王府,只見送葬的賓客稀稀拉拉的,眉宇間皆是與蘇霽相似的慌亂神色。 “蘇霽!”蘇霽正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卻聞身后一個熟悉的聲音,扭頭一看,太子亦眼下半分烏青,桃花眼周圍都是微微腫著的。 蘇霽連忙湊到了太子身邊,問:“太子殿下,你可知十九皇子是怎么死的?” “祁王府那頭只說是一病死了,再反復(fù)問,他們也不肯多說了。”太子亦搖了搖頭,哀慟地道,“都是本宮那日比劍,傷他太過……怨本宮……” 蘇霽見太子知道的信息和她知曉的差不多,只得勸慰著。 另一頭,祁王府的小太監(jiān)端了個禮單,道:“貴人主子們,事出突然,諸事便儉省些。便將送來的禮金放到了東側(cè)院,并在奴才這里做個登記?!?/br> 一干人等便爭先恐后地往那太監(jiān)處登記銀子,不一會兒,東側(cè)院內(nèi)便堆滿了賓客送來的金銀。 蘇霽已是將全部積蓄拿了出來,而太子更是備下了一份極厚重的禮,光是禮單就有幾頁長。 午時,該是出殯了,眾人自發(fā)隔了一條道出來,等著祁王的靈柩送出府去。太子早已痛哭失聲,周圍一干人等亦是哭作一團(tuán),在這種環(huán)境下,蘇霽亦流了幾滴淚。畢竟,十九皇子尚還如此年輕,怎么就…… 只不過,蘇霽哭了一會兒,覺察出些不對的事兒來,她輕輕地扯了扯太子的衣袖,道:“太子殿下,你有沒有覺得,祁王府上的人仿佛都不怎么傷心?!?/br> 如她這般才認(rèn)識了十九皇子幾年的人,都被環(huán)境感染,流了淚出來,而祁王府上都是些與十九皇子一同長大的奴仆,怎么仿佛只有他們最為淡定,甚至都沒幾個流眼淚的呢? 蘇霽剛問完,暗黑色的古木制成的浮水棺被抬了出來,八名小太監(jiān)身穿著桑麻衣料,抬著這口沉重的棺材,緩緩地向外走去。 只是,那棺材并未封蓋,十九皇子就安穩(wěn)地躺在里頭,枕在上好的金絲楠木枕木上,闔著眼,卻像是睡著了一樣。 “這棺材怎么沒有封上?”太子亦不禁奇道,“再如何倉促,也不至于如此罷?” “等等,我怎么感覺……”蘇霽揉了揉眼睛,細(xì)盯著棺材內(nèi)的人,道,“我怎么覺得,方才十九皇子在棺材內(nèi)仿佛動了下……” 很快,眾人中亦有許多人覺察出不對勁兒來,一傳十,十傳百,不過一會兒,送行的人群內(nèi)便議論紛紛。 八位太監(jiān)抬著那棺材,并未直去陵寢中,而是繞著京城轉(zhuǎn)了一圈兒,又將棺材抬了回來,沉沉地放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終于日萬五天成功啦!明天我要歇一天~么么噠~ 推薦一下我的預(yù)收:《狐貍精陸將軍(女尊)》 上一世,天下誰人不識陸將軍? 他身出寒門,戰(zhàn)功赫赫,受封云麾將軍,高嫁到了鐘鳴鼎食之家,卻不可自抑地愛上了妻主趙子嫣,壓抑著自己獨(dú)占之心,謹(jǐn)守夫德。 最終卻因陷害而“失貞”,不能自明。 恰在此時,一場大火,將舊王朝燒個干凈。他起兵反叛,擁妻為帝,卻終究被妻主疏遠(yuǎn)、忌憚。 “陸將軍,朕給你自由。你玩得再過火,朕都只裝作看不見,你還要怎樣?” 一席話,陸修心死,飲恨而終。 再一世,他撕掉身上端莊保守的衣裳,放浪形骸,索性做一只勾魂攝魄的狐貍精。 重回那場宴會,趙子嫣仍舊像記憶中那樣,回眸一笑。 趙子嫣瞧著陸修的衣服,忍不住出言譏諷,這種妄圖在宴會上吊貴女的男人,她見得多了。 誰知,陸修恍若未聞,冷冷地離去。 趙子嫣回到家中,卻忘不了那冷峻模樣,夜夜入夢。 第106章 “這是什么規(guī)矩?”蘇霽微微蹙眉,問太子,“這是成國起棺的習(xí)俗嗎?為什么轉(zhuǎn)了一圈兒,又回到了祁王府?” 太子亦是搖頭,道:“本宮哪里知曉?本宮這個哥哥生性不羈,常去秦樓楚館,向來是愛玩鬧的?!?/br> 蘇霽心中浮現(xiàn)了不好的預(yù)感——十九皇子不會是在耍他們罷? 只看那棺材內(nèi),十九皇子身穿禮衣,靜默地躺在棺材內(nèi),面容安詳而又平和,一副經(jīng)歷世事后無欲無求的面孔。倏爾,那雙眼緩緩地睜開,茫然無措而又天真無辜,十九皇子四顧周圍,起了身,坐到了棺材的沿上,一眼便瞧到了蘇霽,眉眼中含著半分笑意,戲謔地看著眾人。 蘇霽挑起眉毛,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魔幻的劇情。 眾人皆是大驚,唯有祁王府的管家走到了棺材前,見到十九皇子,大驚道:“殿下,您竟然……死而復(fù)生了?” 蘇霽滿臉黑線,這管家的演技未免太拙劣了,見到了自家主子復(fù)活了,只是微微驚訝,甚至連眼淚都沒有。 十九皇子從棺材中走了下來,吩咐底下抬轎的太監(jiān),道:“本王死而復(fù)生,可喜可賀!還勞煩你們再抬起棺材來,繞著全城再走一圈兒。” 那八名太監(jiān)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臉上并無驚訝之色。十九皇子往下一跳,走到了鳴奏禮樂的禮樂官面前,向他們討要了一支喪葬時用的哀笛,便復(fù)上了棺材之上,坐在了棺材的枕木上,勾唇一笑,道:“起棺!” 八名太監(jiān)合力,聽十九皇子號令,一把抬起了棺材,向前走著。 眾人早已驚慌失措,就連蘇霽亦不知道這十九皇子是受了什么刺激,今天鬧出了這狀事情,畢竟古代人比現(xiàn)代人遠(yuǎn)遠(yuǎn)重視喪葬之禮,可是玩笑不得的。 唯有太子沉沉地看著十九皇子,破有深意地望著那一副薄薄的棺材。 道路逐漸擁擠,全京城的百姓都出門探看這一盛況,可謂萬人空巷。十九皇子自穩(wěn)坐在棺材之上,其后并無禮樂之官,只是自吹起了一支哀笛,聲音悠揚(yáng),是大成國喪葬時候的禮樂曲《天祭》。 十九皇子就這樣自己為自己吹喪樂,繞著京城又走了一圈兒,才算完畢。其間賓客自散,但他們想要拿回喪葬之禮卻是不可能的了——十九皇子早派了數(shù)百名家丁守護(hù)在東側(cè)院,任誰都不能來取。 蘇霽眼見這荒唐之事,最終也無法,待禮畢,便自回了元徹殿。卻未想到,翌日清晨,祁王府上又打發(fā)了一位太監(jiān)來送請?zhí)?,說是來請?zhí)K霽參加慶宴。 蘇霽接過了這請?zhí)?,思及那日滑天下之大稽的葬禮,不禁咬牙切齒道:“你們祁王府也是奇了。昨兒才辦完了喪事,怎么今兒就又辦慶宴,我且問問,倒是什么緣故?” 那太監(jiān)只得硬著頭皮回道:“蘇姑娘,我們祁王死而復(fù)生,難道不值得慶祝么?此次宴會,正是為了慶祝我們祁王死而復(fù)生。” 蘇霽簡直被十九皇子的不要臉勁兒氣笑了,無可奈何地?fù)崃藫犷~頭。 為自己舉辦葬禮已是聞所未聞之事,“死而復(fù)生”后,十九皇子竟然還有臉開勞什子慶宴? “祁王殿下還說了,這慶宴遵循成國舊禮,不到是對皇室的不敬,誰若是不攜禮赴宴,祁王殿下會上書一道折子,彈劾其不尊禮數(shù),不敬皇室?!蹦翘O(jiān)將頭深深地低了下去,看不見神色。 蘇霽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算是長見識了,世上竟還有如此奇葩,這異世界之旅倒是真的沒白走一遭。 “我是真的沒錢了?!碧K霽推了那請柬,道,“你告訴十九皇子,且讓他去皇上那里告我罷?!?/br> 次日,蘇霽并未赴宴,不過倒是聽說朝上許多大臣迫于壓力,仍是備了厚禮。其中,太子更是出人意料地備了三千兩的白銀,送到了祁王府中。 朝臣們都暗自奇怪,十九皇子此番已經(jīng)夠荒唐了,這太子又是鬧得哪兒一出? “簡直荒謬!”大朝會上,成帝氣得將奏折仍在地上,怒吼道,“十九皇子!你給朕過來,看看你干得是什么事!” 十九皇子一身紫衣,干脆利落地走上了前,拱手道:“父皇,這正是兒臣的計(jì)謀。父皇您讓兒臣為戶部斂財(cái),可兒臣愚鈍,不能像太子一般想出精妙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br> 說罷,十九皇子從懷中抽出了厚厚一疊文書,交給了王公公,呈給陛下看:“這是兒臣cao辦喪事的禮單,共有萬余兩白銀,及其他器物不計(jì),兒臣愿略表忠心,將這些全都捐給戶部?!?/br> “朕簡直快被你氣暈過去了!”成帝只是略看了看禮單,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就算是為了籌措銀兩,亦不能自己為自己辦喪事,真是晦氣!” “眾人皆為嬰孩誕生而高興,也因故人死殤而悲傷,可兒臣卻不以為然,為什么因來到這個世界而歡欣,去到另一個世界就悲慟呢?”十九皇子道,“兒臣翻看上清教義,便悟到了‘一死生,齊彭殤’之理,只將生與死看做等同的,故而為自己提前cao辦了這場喪事,又有什么不對嗎?” 成帝聽此,終是勃然大怒,怒斥道:“十九皇子,朕本以為你是個可造之材,卻沒成想,你表面乖順,背后卻是如此叛逆——你真是辜負(fù)了朕的一片栽培!” “父皇手中已經(jīng)有了夜明珠,何必在乎我這魚眼珠子呢?”十九皇子面色不變,仍是拱手道,“兒臣生性愚鈍,不過是是棵旁逸斜出的歪脖子樹,父皇栽培兒臣,兒臣感激涕零,只不過天資愚鈍,實(shí)難成人?!?/br> 成帝聽此,不怒反笑,道:“既如此,朕便派你去南方煙瘴之地,做個逍遙快活的閑散王爺。” “兒臣領(lǐng)旨謝恩!”十九皇子立時跪了下去,對著成帝磕了三個響頭。 一下朝,十九皇子連衣裳都沒換,直接去了東宮府上,只聽太子身負(fù)政事,下朝后又與六部尚書開了個小會,并沒有立刻出府。 十九皇子索性在東宮內(nèi)溜達(dá)了一圈兒,卻正瞧見蘇霽在書房外一處空地上踢毽子,那毽子乃是鴨毛制成的,羽毛豐滿潤澤,根部用鐵圈兒圈在了一起,旁邊還栓了一尾紅纓。 十九皇子勾唇一笑,千百滋味穿過胸膛,雙手敏捷地向上,趁其不備,一下子便將拋在空中的鴨毛毽子奪到了手中,瞧了眼蘇霽,道:“踢毽子呢?” 蘇霽正與幾位宮女玩得高興,見是十九皇子,忙問道:“你怎么來了?” 十九皇子笑道:“我被貶到了南方煙瘴之地,具體是哪兒還未可知,此番前來,是向太子殿下辭行的。今日倒是湊巧,恰碰見了你,便也算是向你辭行了?!?/br> 蘇霽見他馬上便要遠(yuǎn)離故土,去南方煙瘴之地,面色上卻并無任何悲愴之色,心下頗奇,略思索了一陣,問:“是因?yàn)槟侨漳戕k喪事么?” 十九皇子輕輕頷首。 “就算你籌措不到銀兩,皇上也不會拿你怎么樣的,你又何必做出此等驚世駭俗之事?”蘇霽不由得道,“況且,皇上近來十分倚重你,明明你前途一片大好?!?/br> “實(shí)不相瞞,這事兒在我腦子里盤旋許久,我早就想干了。”十九皇子伸了伸胳膊,將手中的毽子向下一拋,便隨腳踢了起來,一邊踢一邊道,“只不過這時候行事,不單能減輕懲罰,還能贏得個和樂結(jié)局,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107章 蘇霽看著眼前的叛逆少年,略思索了一陣,輕輕地道:“太子說,你是自污名節(jié),以遠(yuǎn)離皇位之爭,保全性命。其實(shí)你不必?fù)?dān)心性命之虞,太子不是那種趕盡殺絕之人……” “我亦知太子為人,所以更要這樣做。能讓我去南方煙瘴之地,已經(jīng)是太子為我求情了,不然依著父皇的性子,早便將我剮了?!笔呕首映另_下的毽子徒然落地,他一腳將鴨毛毽子踢給了那邊的宮女,轉(zhuǎn)而一笑道,“是故,我今日前來,既是辭別他,亦是感謝他,更是向他求個情,若是他不日榮登大寶,可千萬記得將我調(diào)回來?!?/br> 蘇霽定定地看著十九皇子,只覺得在他嬉笑表面下,卻是個顧慮周全之人。 “其實(shí)這事兒說起來,也簡單得很——太子他聰穎勤勉,又能審時度勢,處事老道,他日繼位,定是個名揚(yáng)四海的賢明君主。他本就比我適合坐那個位置,我又有什么理由同他去搶呢?”十九皇子叉腰,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只是有些人被權(quán)勢熏暈了眼睛,看不清罷了。” 蘇霽連忙拱手,道:“佩服,佩服?!?/br> 這世上,能看清自己,控制住自己的欲念的人,實(shí)在是太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