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邵猷反應過來撲到床前,卻見她依舊閉著眼,恍若剛才那只是他的錯覺。 他低下頭,攏住珈以的手,把臉埋在她的手心里,低低地和她說話,“你醒過來罷,你都睡了七八日了,睡得還不餓嗎?” 又睡過去的珈以自然不會回答他。 門外有人輕輕敲了幾聲,邵猷知道這會兒沒什么大事他們不會來擾他,幫珈以按了下被角走出門去,卻先轉(zhuǎn)了頭吩咐四豆,“到時辰別忘了喂她吃藥,還有昨日那個雞絲粥也再喂她喝一些,過一炷香進去幫她翻身……” 這些四豆早就知曉,更知曉侯爺多說這一次還是因為放心不下,待他說完才恭敬地應了,分散開各司其職,細細照顧著珈以。 而邵猷卻是直接入了宮,據(jù)說華川公主在圣人面前告了他御狀,用的罪狀許多,為的就是給他頭上扣一個“目無王法、意圖犯上作亂”的罪名。 他去的晚,大戲早就唱了半場,邵猷往那兒一站,身姿筆直,好似那在華川公主口中應當千刀萬剮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直到華川公主說完,圣人問罷各位重臣的意見,將目光投注于他身上時,他才拱手一揖,只反問了一句,“公主說了這許多,可曾想好了,換誰人鎮(zhèn)守北境?” 滿堂一驚,連圣人都坐直了身體。 華川公主晃過神來,張口便是,“淮陽侯這是威脅本宮與父皇不成?” “否。臣只是不想認下公主的所給的罪名罷了。” “臣若想謀反作亂,需調(diào)動北境十五萬大軍;可如今北境軍未動,可見公主所言,乃是一面之詞,但公主自持有圣人主持公道,臣為證青白,只能出此下策?!?/br> 邵猷面無表情,一派嚴肅,“只是臣遭此奇恥大辱,怕日后都不能在北境軍中服眾了,那這淮陽侯一爵,不要也罷,還望圣人允臣辭官,回歸鄉(xiāng)野?!?/br> 北境之外,韃靼人還在虎視眈眈,他們怕的是有邵猷在的,團結(jié)一心的北境軍,可不是隨便一個將軍去,便能鎮(zhèn)住場子,壓住野心勃勃的韃靼人的。 而邵猷在北境多年,斬了韃靼人兩任王,若壓不服,為復仇而來的韃靼人會將北境攪得腥風血雨,甚至長驅(qū)而入,劍指鎬都。 邵猷他就是在威脅。 華川公主氣得漲紅了臉,“淮陽侯真是好大的臉面與功勞,居然……” “公主靠的,也不過是一個出身罷了?!鄙坶嗪敛华q豫地截了她的話,“只可惜,出身總是撲朔迷離的,璋南縣主這次意外,不就是沒靠著嗎?” 邵猷看也不看華川公主,只瞧向御座上的圣人,“臣可為國為君,可臣也有私欲逆鱗。如今臣心尖上的人還因璋南縣主而沉睡不醒,華川公主卻又急不可耐地給臣定罪,臣實在心寒。臣斗膽,請圣人給個公道。” 圣人的目光看向了他曾經(jīng)最喜愛的女兒。 她以前聰慧機敏,總能知曉他的意思,在眾多女兒中,表現(xiàn)得最是貼心,與她那野心勃勃卻沒有相應能力匹配的母后與兄長不同,他還曾經(jīng)可惜過,未曾讓她投生成皇子??扇缃窨磥恚媸且幻}相承,越發(fā)沒了分寸。 “華川,”圣人最后叫了聲她的封號,“你近些時候的言行舉止,實在是沒了皇家風范。朕便收回你名下食邑與封號,你自去府中思過半年,讓璋南去黃廟為國祈福,也不用嫁去西南了,朕另擇人選。” 華川公主失魂落魄地被人拖了下去。 邵猷告退后緩步出了殿門,御極殿前的長階才走到一半,便聽見身后匆匆追來一道腳步聲,卻是方才與他一同在殿中的大理寺卿。 知曉人跟上來多半有要事,邵猷遞過去一個眼神。 大理寺卿平日里也不是個多嚴肅的人,這會兒更是笑得好似家中喜得貴子,“侯爺上次讓臣查的蒼南一事的卷宗,臣從中瞧出了些東西,侯爺可否移步?” 眼下蒼南之戰(zhàn)過去不到一年,存著的卷宗都還是熱乎的,邵猷上次心里存了疑竇,就去大理寺查了查,卻不料正巧遇見了大理寺卿,來了個毛遂自薦。 這事也刻不容緩,邵猷便跟著去了大理寺。 待他從大理寺出來匆匆回府,一進門就看見了特意在門邊候著他的管家,打眼一瞧他上前來的那神情,邵猷心里就冒出個念頭,大步朝著二門而去。 果然,他一進望潮閣的門,正巧出來的豆黃就喜氣洋洋地朝他福身,“侯爺大喜,小姐醒來了,方才也用過了膳,正……” 后面的話,邵猷已無心再聽,他伸手推開了近在咫尺的那扇房門。 窗開著,窗前坐了個穿著一襲白色紗衣的人。 聽見響動,珈以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正好撞進了他的眼眸。 兩個人僵在原地,誰也不曾說話。 其實這才應該是他們生死相別以后見的第一面。 珈以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緩緩往他的方向一推,自己也坐下,倒了一杯茶,湊到嘴邊,碰到了唇,卻又沒喝。 這一系列動作過后,她似乎才積攢好了勇氣,抬頭朝他笑了笑,“看見你還活著,我其實很高興?!?/br> 邵猷坐到她指的位置上,整個人還有些怔愣,只“恩”了一聲。 他把那杯茶湊到嘴邊抿了一口,被燙了一下。 “我死了之后,到了地府,有個自稱判官的人告訴我,說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帝星命格,但卻被我打亂了,所以我得負起責任來,陪你重來一遭,按命格走?!?/br> 珈以握著茶盞,聞著茶香,裊裊升起的煙霧將她襯得朦朧又神秘,“我原以為是一場夢,卻不想醒來已是十年前?!?/br> 邵猷聽到自己是什么“帝星命格”時都無甚反應,卻在聽到她說“陪你重來一遭”時喜形于色,張嘴便想說這使命非你不可,卻又恍然想到那老禿驢的話,又皺了眉頭,想問阿芙在此間可曾付出過什么代價。 卻不想,他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了珈以的眼淚。 他瞬間慌了手腳,急急放了茶盞,被水燙了都無暇在意,要伸手去幫她擦淚。 珈以往后一避,躲開了他的動作,看他的眼睛已經(jīng)哭得通紅,“上一世,侯爺害了我的父母族人,我也害了侯爺一命;侯爺養(yǎng)我七年,又珍愛我三年,我也因侯爺而肝腸寸斷;那你我二人,便算是兩清了吧,今世還是不要多做糾纏……” “害了你父母族人的人不是我?!?/br> 邵猷打斷了她將出口的話,不想聽她說出那些會令他發(fā)怒的字詞,“蒼南一戰(zhàn),北境軍的確參戰(zhàn)了,但當時我接了圣人的密令,去西南刺殺寧王,趕回來時,蒼南已經(jīng)戰(zhàn)敗,魏千戶護我而死的那次,刺客也是寧王余孽,而非你蒼南族人?!?/br> “所以,璋南縣主告訴你的,我殺害你父母族人的動機,根本便是錯的?!?/br> 珈以震驚地抬頭朝他看來,一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淚珠子還在滾下來。 她這幅小模樣實在可人又惹人愛憐,邵猷緩步上前,感覺到她不如方才那般排斥,才伸手緩緩擦掉了她臉上的淚痕。 “正是因我領(lǐng)了密令不好聲張,才會將平蒼南的功績記在我頭上,幫我掩蓋行跡,也因此搶了我那副將的功勞,使得他最后背叛我。” “而你父母兄長的死因,我之前去大理寺查了,仵作記在案卷上的若無出錯,他們都在押送至鎬城的途中死于劇毒,其間原因……” 邵猷稍微停頓了下,看著珈以抬眼渴盼地望著她,才上前將她擁住,低頭在她通紅的眼皮子上輕輕一吻,“我還未曾查到確切證據(jù),但應是廢太子瞧上了你母親,想強奪她反驚動了你父親,事情鬧得有些大,圣人為了幫廢太子掩蓋,才下暗喻賜死了你父母兄長,反怪罪當時押送的北境軍護送不力,將事情糊涂了?!?/br> “我在案卷中尋了許久,都未曾尋到我在夢中見到的,璋南縣主給你的那封所謂的你兄長的血書。且出事之時,我剛離開蒼南一日,并不知曉此間內(nèi)情?!?/br> 珈以知道邵猷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誤會所在之后,定然會去清查這誤會。但她沒想到,他動作會這么快,趁著如今證據(jù)還未完全湮沒,竟就查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嗚咽著,磕磕巴巴地說,“是我誤會了你……我還背叛你,殺了你……” “噓,”邵猷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捧著她的臉讓她仰起頭,將自己映在她的眼眸里,“你誤會我,是你的錯,可我也有錯,我也曾誤會你與許郎舊情未了,也因此而責怪你。且我身為枕邊人,不夠體貼你,才讓你因此備受煎熬?!?/br> “而且你沒有殺了我,是我自己不想活了?!?/br> 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全是對她獨有的柔情和愛意。 珈以拼命搖頭,眼淚都因此而飛濺出來,“你不想活了,也是因為我,是我害得你不想活了。你一定恨死我了,我這么狼心狗肺,我這么薄情寡義,我又這么不識好歹。你都恨得見我第一面,都用刀子扎我了?!?/br> 說到最后一句,她話里是真露出幾分委屈了。 邵猷之前恨極了她時都沒用什么難聽的詞罵過她,這會兒聽她自己一開口罵了這么一大串,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又低頭一口堵住了她的嘴,讓她安靜。 “我唯一恨你的,就是我這般愛慕你,你還不心悅我?!?/br> 邵猷瞧著珈以,眼睛里全是亮閃閃的,好似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可你方才說了,你為我肝腸寸斷,愛我愛得勝似心肝兒?!?/br> 他愉悅地笑出了聲,“你心悅我,那我還有什么好恨的。” “我倒是想感謝那個果斷自刎的自己,才使我有了機會重來,知曉你也心悅我,解開你我的心結(jié),與你長相廝守。”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前世誤會解除,下一章解開今世誤會,繼續(xù)甜到粘牙~~~ 第40章 背叛他的愛人(11) 解開了前世錯綜復雜的誤會,又抱著平復了下情緒,珈以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掙扎著從邵猷的懷里退出來,對著他一臉的疑問與受傷,紅著臉,很輕地說了一句,“我如今只有十歲?!?/br> 邵猷,“……” 他強自鎮(zhèn)定,找回場子,努力證明自己沒有某些污糟的癖好,“你有前世的記憶,而且你前世已經(jīng)十八歲了,我們成婚三年有余……” 越說越濃的委屈終于在珈以的怒瞪下收了聲,邵猷低下頭,輕聲嘀咕了句,“反正我在大殿上都說了你是我的逆鱗了?!?/br> 珈以假裝未聽清他在說些什么,轉(zhuǎn)身回去拿了有些涼的茶喝了一口,“咳,若是按侯爺所說,那我的仇人便是圣人與廢太子了,想要報仇……” “我可以謀反?!?/br> 邵猷一句話沖口而出,見珈以轉(zhuǎn)頭略有幾分詫異地看他,伸手拿過她喝了半盞的茶,飲酒般一飲而盡了,“其實上一世,我當攝政王之時,就有許多人勸過我登基。少帝年幼,耳根軟又好大喜功,偏底下一群朝臣里十有六七也是尸位素餐之徒,北境軍有我在鎬城坐鎮(zhèn),待遇已算優(yōu)等,可戰(zhàn)事一起,仍舊不夠?!?/br> “我上一世拒絕,一是有了你相伴,懶怠于去謀劃;二是覺著,天下大亂,朝代更替,最受苦難的反而是百姓,與我父親早年的教導背道而馳?!?/br> “可如今看來,好似謀反這一條道,才是一勞永逸的。” 邵猷說得輕松,可珈以卻覺得他好似那天與那三個家丁放狠話的她很是相似,嘴上說得能行能行,可其實心里還是有幾分虛的。 于是她上前兩步,又將自己放到他懷里,輕輕地擁著他,“你會是個好皇帝?!?/br> “真的?!辩煲哉Q劭此?,“上一世我那般為難,除了私心里舍不得你,其實也覺得傷了你很是可惜。且你的功勛在,如今又有些鋒芒畢露,在圣人那惹了眼,怕是他會忌憚于你,與其被動挨打,還不如我們先籌謀起來?!?/br> 邵猷臉上的神情漸漸堅定起來。 他低頭看珈以,似是真的很享受她全心全意窩在自己懷里的模樣,低了頭磨磨蹭蹭地靠過來,看那動作就是想偷個香。 珈以一低頭,讓他親了滿口的烏發(fā),趁著他不滿愣神時將自己從他懷里剝出來,還把他推到了門外,隔著門只留一絲縫和他說話,“天也晚了,侯爺自去歇息罷,別誤了明日的早朝?!?/br> 她剛醒,兩人又解了前世的誤會坦誠了愛意,邵猷是一息都不想離開她的,嘴上應了聲,人卻還是站在房門口不動,黑俅俅的一個影子在那杵著。 沒聽見腳步聲,珈以又轉(zhuǎn)回頭去,隔著窗棱看見那影子,又想笑。 怕開了門他又起什么能撒潑打滾占大便宜的心思,珈以走回門邊,輕輕敲了兩下,聽見那邊回了一句,“我在呢,你說。” “我是想讓侯爺明日陪我去謝一個人。”珈以略頓了頓,“若侯爺不在意在那人面前失了威儀,那您今日在門口站上一宿,我也不過是睡得鬧心些罷了?!?/br> 她這樣說出來,邵猷立時就想到了她要去見的人是誰。 想到上一世自己因他狂飲的那一湖醋,邵猷還真說不出口他不在意這話,在門口猶豫了許久,輕聲哄著珈以先去歇息了,看著她熄了燈,又叮囑丫鬟們守好夜,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他自己的驚濤閣。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和她分院子住了。 圣人如今年老了覺少,連早朝都比往常早了一炷香,他們這些住在宮城外卻要上朝的臣子,自然也只能起得更早,往往都是下了朝才匆匆去各自的官署用膳。 邵猷昨日才在圣人面前鬧了那一場,今日果不其然就被圣人留了下來,恩威并施地安撫了,又親自吩咐了大監(jiān)帶他去考?;首觽兊奈淇?,故而等邵猷出宮門,他馬車上帶的那點膳食早就涼得難以入口了。 好在邵猷不太在意這些,想著先去官署走一遭,應個卯便回侯府去陪阿芙用午膳再歇個午覺,半下午的去見那許郎,幾句話的功夫,還不耽誤他趕在宵禁前帶阿芙逛一逛這九年前的鎬都城,新添些衣裳首飾什么的。 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如今一頭一手的全是傷。 邵猷便想著旁的事便上了馬車揭開食盒,左手還往旁邊放公文的地方伸去,打算邊吃邊看公文,右手伸過去時毫無防備,被燙得“嘶”了一聲,抬手便將那蓋碗甩了出去,砸在馬車上好大一聲,驚得車夫回頭詢問。 “無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