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那挑事之人被云哥兒一提醒,臉乍然變紅,可也聽出云哥兒這聲氣里并沒有多少鄙視之意,當即也就點頭應(yīng)下。 來往十余招,云哥兒便挑了他的枯枝,直指要害。 那人狼狽坐地,云哥兒扔了枯枝,卻伸手去拉他,“我有幸跟個老師傅學過幾招,此時勝了你,應(yīng)也做不得數(shù),我們?nèi)蘸笥袡C會再比試如何?” 他不吭不卑,卻也表明了他學習在先,給了那人臺階下。 原是一場生仇的較量,他幾句言語,倒是給自己尋了個日后切磋的朋友。 這與兩年多前,珈以在鎮(zhèn)寧長街上遇見的那個因為小伙伴不喊他一塊兒吃糖葫蘆而氣得跺腳的幼童已是二般模樣。 珈以在樹上瞧得嘴角笑意不散,看著一群穿著同樣服飾的半大孩子都被帶去練基本功,云哥兒落在其中,卻也是絲毫未曾松懈。 她想著來都來了,那山門劍陣又著實有些繁瑣,這一趟來得不容易,就在東極里外轉(zhuǎn)悠了一圈,回來時天色發(fā)暗,生舍都關(guān)了門,四野寂寂無聲,珈以落在生舍屋頂時,卻聽見了道熟悉的哭泣聲。 云哥兒竟又在睡夢中哭了。 珈以想到他白日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心下莫名就有絲心疼,循聲摸了過去,發(fā)現(xiàn)他所在的生舍居然只有他一日,余下的三個床榻皆是空的,干脆就翻窗入內(nèi)。 天晚欲落雪,東極又是在半山腰上,比山下更涼。 珈以回身關(guān)了窗,屋內(nèi)霎時灰暗,她眼睛還有些未曾適應(yīng),只能看見床榻上鼓起一個小包,云哥兒將自個蜷縮成一團,正閉著眼低聲嗚咽。 作者有話要說: 珈以從頭到尾就沒打算親自養(yǎng)云哥兒過……實是她這身份,不方便…… 下一章,云哥兒就要長大了~~~ 第75章 魔教里的女俠(9) 云哥兒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還躲在那個冰涼的地道里,外面是不停走遠,任憑他如何呼喚也不回頭的父親,而他阿娘倒在他身前,她肚子上插了把劍,血流了一地。 小小的地道那么窄,他被困得掙扎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悲劇在他面前發(fā)生,只能軟弱地蜷縮著哭泣,于事無補。 但突然間,他感覺到地道入口被人打開,一只手朝他伸來,輕輕拍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溫柔又細致地哄著他,“云哥兒,別害怕,乖乖睡覺。” 那聲音不斷地在他耳邊重復,那動作那么溫柔。 云哥兒漸漸感覺到手腳有了溫度,他知道安撫著他的人是誰,可他卻喊不出聲音,他只是停了哭聲,感覺到難得的安寧,然后沉沉地睡去。 連著三天,他都做了相似的夢境,都聽見了阿姐的聲音。 第三天,他猛地驚醒,捂著驟然緊縮的心口朝著窗戶看去,就看見他昨夜關(guān)緊的窗此時正被風吹出了一絲縫隙。 云哥兒猛一激靈,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就朝著那窗撲去。 打開窗,他看見了窗外鵝毛般的大雪。 雪花撲了他一臉,他凍得一哆嗦,人也清醒過來,自嘲地笑了下,關(guān)了窗爬回床上,正要伸手去床頭拿衣裳穿好去練功,就看見了被壓著的一支梅花。 不是他藏在包袱里,凋零稀落的那支。 這支梅花正在怒放,花蕊上甚至還有將將由雪花化開來的水珠。 那水珠落下,滴在了桌上的小魚身上。那小魚用雪團捏成,用枯枝劃了花紋,簡單又可愛的模樣,正是他曾一筆一劃描過的。 那滴水落下去,那條魚好似也活了過來。 云哥兒恍然被驚醒,笑得連眼睛都要瞇了起來。 他就知曉,他做的不是夢,阿姐真的陪在他身側(cè),在他夜晚陷入夢魘時,輕聲地安撫他,哄著他,讓他不再哭泣。 霎時間,惶恐不安都從他身上抽離開去,云哥兒頓時覺得有了力量。 他穿好衣裳出了門,滿心斗志地朝著演武場而去。 她既留了東西讓他知曉,人怕是早走了。雖不知日后相見是哪天,可他總要長大,他要保護阿姐,他得有些模樣。 珈以走時滿山都是白皚皚的落雪,她再來時,山上的蓮花都已經(jīng)開敗了,云哥兒被拉去為兩個搶蓮蓬的人主持公道,反被塞了一手的蓮蓬。 他如今在外門頗有聲名,盡九成的人都服氣他,剩下一成人也打不過他,不管背后如何,正面上對他也是禮貌有加的,這類“主持公道”的事,他卻是常做。 蓮蓬可是新鮮摘下來的,捧在懷里,似乎還能聞見蓮花香。 這年外門未收新弟子,云哥兒那生舍也只有他一人在住,他小心翼翼地用腳輕踢開了門,門后突然便伸來一只手,取了他懷里最大的那個蓮蓬。 “看著好新鮮啊,云哥兒,我?guī)湍銍L嘗甜不甜?!?/br> 她開口說第一個字時,云哥兒就怔在原地動不了了。 等珈以拿著蓮蓬走到臨著思過崖的那邊窗上做了,吃了三顆蓮子,云哥兒才突然晃回神來,喊了聲“阿姐”,眼里就含了淚。 珈以“噗嗤”一聲笑,朝他招手,“誒。果然還是我熟悉的那個小云哥兒,你那些師兄弟們要知曉你這動不動就掛眼淚的模樣,我看他們還敬不敬重你?!?/br> 她的語調(diào)打趣,因此也少了七分疏離。 云哥兒捧著蓮蓬站在她跟前,聽她說這話,臉就羞紅了,小聲反駁,“我也只在阿姐面前這樣……” 他又小聲抱怨,“誰讓阿姐你去了這么久。” 珈以去得久,卻留不久,她陪著云哥兒將那八九個大蓮蓬吃了,聽他說了這段時間了學到了什么,遇見了哪些事,認識了哪些人,還不等云哥兒問她過得如何呢,她拍了下手,抖掉裙上的果殼,站起身來看向云哥兒,“我要走了?!?/br> 云哥兒喋喋不休的絮叨就這般斷了。 他張了張嘴,看著珈以通透的目光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局促地去拉珈以的衣角,好似憑借此漲了勇氣,才啞著聲問她,“你這次走,能給我寫信嗎?” 聲音里有多少不舍,比窗外崖下呼嘯著的風還要多。 云哥兒抬頭看珈以,掛上了他如今最熟悉的,總是讓人如沐春風而難以拒絕的那種笑容,“我不會讓旁人知道你是誰的,我也不會讓旁人看到信……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如果你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我可以……?/br> 他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作用。 可珈以還是搖頭。 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她笑起來,還是灑脫的模樣,“不行,云哥兒。我去何處,去做什么,這些都是秘密。但凡泄露出一絲,我可能就死無葬身之地了?!?/br> 滕蕭這些年隱隱有加大動作的傾向,珈以要瞞著他與跟隨的教眾漏掉無辜者已需要花費極大的心力,更不要說葉家心法和魔教神功摻雜,讓她的功力變得更深不可測的同時還在損耗她的內(nèi)臟,她實是分不出多少心神照管云哥兒。 今日來這一趟,還是借著在城里有個任務(wù)。 云哥兒攥她衣角的手松了松,卻依舊心有不甘,“那……那你有空便來嗎?” 他這話問得,珈以微妙地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而云哥兒抬起頭來,眼里浸著的還是對她的一派孺慕之情,好似他不管振翅飛得多高多遠,都是那只需要她注目關(guān)懷的雛鳥。 珈以猶豫了一瞬,還是與他說了實話,“云哥兒,眼下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我相識,那樣不但你會陷入危險,連我也會有很大麻煩?!?/br> 潛臺詞便是,她很難來看他。 云哥兒松了手,垂著頭不再言語。 珈以沒料到她來一趟反而讓他更難受,便往門口走就邊在心里思量,下次或許還是要少些來了,大不了費些力氣,讓旁人看顧著他。 而她還沒走到門口,云哥兒就又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站在她背后,很輕很輕地請求她,“那你下次來,能多空出些時間嗎?” 他告訴緣由,“這邊山下有很多小吃,糖葫蘆都比鎮(zhèn)寧的要好吃許多,師兄之前帶我下山去吃時,我就像也帶你去嘗嘗,你定然會喜歡的。” 話說到這份上,珈以自是狠不下心拒絕。 可她的時間實在艱難,在下一次的時機,又是一年紙鳶起。 云哥兒果真帶了珈以去了山下的鎮(zhèn)上。 依著東極山,這小鎮(zhèn)便取名極東鎮(zhèn),鎮(zhèn)上的人見慣了江湖人,性情卻比旁處的人要更疏朗好客些,熙熙攘攘,往來不斷,街道上的擁擠,絲毫不輸于鎮(zhèn)寧那樣聞名遐邇的江南小鎮(zhèn)。 云哥兒帶著珈以從鎮(zhèn)東吃到了鎮(zhèn)西,兩人吃得肚子溜圓,為了消食,云哥兒買了個紙鳶,竟要纏著珈以去放紙鳶。 他如今已是塵虛道人的首徒,這性子也不知是如何變的,在珈以面前竟變得有些賴皮,珈以不想與人爭擠,他竟能腆下臉皮,一口一個“漂亮jiejie”、“女俠jiejie”地叫著,硬是纏著珈以去放了紙鳶。 那紙鳶未經(jīng)定制,畫的是蝴蝶模樣,甚是俗氣。 珈以嫌棄,這放紙鳶的任命就交到了云哥兒手上,好在他多年技藝未曾生疏,那俗氣的紙鳶放得又高又穩(wěn),驚得好多小童拍手叫好,圍著他成了個大圈。 他們跑起來不曾在意,珈以不甚被撞到,又被腳后的樹根一絆,跌在地上。 她身上淺碧的衣裳上立時就見了血。 云哥兒連紙鳶都撒了手,趕緊來扶她。 傷在腰側(cè),珈以自去藥房買了藥,找個客棧處理了下,出門時又換了件衣裳,傷口不露半分痕跡,人看著又是之前神采奕奕的模樣。 她看見云哥兒靠在對著門的欄桿上等她,目光往他空著的手上一轉(zhuǎn),還能言笑晏晏地問他,“你那紙鳶呢?怎么沒去撿回來?” 云哥兒手心里沾著的血都還干瑟瑟的。 “阿姐,”他抬了眼看珈以,雖然被拒絕過太多次,可還是忍不住一提又提,“你不要再留在那里了好不好?你先去躲兩年,我和你保證,我會很快長大,我會有能力保護你的……我不想你再受傷了……” 他眼眶都紅了,珈以長嘆了口氣。 “除了死,我不可能有機會離開。而且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也不會離開的。” 她站在原地,沒有朝云哥兒過去,手上還拎著她換下來的血衣,看著云哥兒,好似中間一條走道將他們遠遠隔開,他們永遠不可能走到一起。 云哥兒也有這種感覺。 他心下一慌,正要邁步過來,就看見珈以往后退了一步,又邁進了門里,那抬頭朝他看來的目光,好似瞬間把他看得清楚明白。 “云哥兒,你要記著,你日后成為要成為一個大俠,先是因為這是你原本的心愿,是你一顆赤子丹心,再是因為你娘與你大哥的遺愿,你若半路迷失了,有愧他們的在天之靈,最后才是因為我。你切勿本末倒置,忘了初心?!?/br> 她的話砸入耳中,云哥兒那抬起的腿忽而就僵住了。 他怔怔抬頭去看珈以的目光,忽而就感覺到了幾分羞愧,再多的話堵在嘴里,想要為自己解釋,可他又知道,他方才說出口的那話,分明就已經(jīng)倒置了本末。 差那么一點點,他成為一個大俠的目的,就是為了徇私,為了包庇。 他差一點,就成為了他父親那樣的人。 云哥兒嚇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來,請向我們的人生導師珈老師問好~~~~ 日后旁人說起云哥兒,最嘖嘖稱奇的,應(yīng)該是一代最名至實歸的大俠,居然是被個臭名昭著的魔教妖女給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