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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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大媳婦伸長脖子張望。只見店里的伙計腰間束著圍襖,袖上套著袖罩,雙手更戴一套雪練似的白手套。笑語盈盈,并不介意客人是否只買一兩片餅子,或是三兩塊糕。一律用油紙包好,捆束齊整,上頭墊一張正紅撒金的封紙,寫著店名“十二月餅鋪”。 董大媳婦看著一包包提出的餅,心中猴急,扯動孟婆子衣袖:“嬸子,眼瞅著這餅也沒剩幾片,及到你我可別只留下碎末皮子?!?/br> 孟婆子被她鼓噪得發(fā)笑:“你且耐心等著就是,必少不了你的?!?/br> 不多時,果見兩個伙計在店門外支起一油鍋,托出一盤發(fā)得白白胖胖的圓面團,現(xiàn)炸了起來。 孟婆子道:“瞧著沒,此物叫炸面包,也不知道是怎生發(fā)的面,就是又酥香又松軟,沒牙的老太太都克化得動。白面內(nèi)里裹一點咸菜筍干rou丁,小半個雞蛋。在油鍋里炸得鼓將起來,只待新出鍋時,熱呼呼地拿在手上,一口咬下去,那味道美哉呀,嘖嘖,想著都讓人嘴饞?!?/br> 董大媳婦吞了吞口水,問道:“一個炸面包需得費幾個錢?” “一個包只需五個銅子,又好吃又頂餓,是這店家前幾日見著許多人排了半天隊卻買不著銷價的便宜餅子,特特做出來湊數(shù)的,并不為著賺錢?!?/br> 董大媳婦點頭稱是:“這店家倒是個實在人。” 此刻的周曉曉正坐在閣樓上,透過推窗的縫隙看著樓下餅鋪的熱鬧排隊場面。 她看了一會,回過頭,對著面前之人道:“你說是誰叫你來的?” 她的面前站著個衣著齊整,小廝打扮的人。 那人叉手向前,彎了一下腰,笑著答話:“回姑娘的話,小的名喚周桐,打小起便是五爺?shù)馁N身伴當(dāng)。五爺令我給姑娘捎些許東西過來。” 他捧上一方紫檀多寶閣方匣。將盒子打開一扇,里邊影影綽綽的擺滿了奇珍異寶。 周曉曉想起當(dāng)初潛入林秉仁的屋里,便是從一個類似的匣子里,順了不少金玉物件。也因此機緣巧合救下了俞行知。 那些東西在逃亡了路途中,或變賣或遺失沒有留下半點兒。 俞行知叫人送來這個,是想補償她什么嗎?周曉曉看著眼前這個裝滿珍寶的盒子,突然覺得心口疼痛,就像有一只手,猛然間在你心上拽了一把,讓你喘不上氣來,又喊不出口的難受。 原來我心里,還是這么在乎。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他除了東西,沒有別的話給我了嗎?” “五爺自回京以后,心中日日念著姑娘,為此……唉。”俞桐頓了一下,“五爺讓我告訴姑娘,他有不得已之處,不能前來探望姑娘,實是對不住您。五爺心中愧疚,夜夜難寐,打發(fā)小的來之前,特特交代,看姑娘有什么所需,或有什么煩難之處,都盡可告訴小的轉(zhuǎn)達。他必定為您辦得妥妥帖帖……” “行了?!敝軙詴愿械叫闹幸魂嚹仧驍嗔怂脑?,兩指輕扣那方紫檀木方匣,冷下臉道,“分手信和分手費我都收到了,你回去告訴他,以后各不相欠,不必聯(lián)系了?!?/br> 俞桐擦著頭上沁出的冷汗。 這差事要辦砸了,可怎生是好。 五爺那么斯文俊秀的一個人,想不到牽腸掛肚的姑娘走的是這種風(fēng)格。這趟差事委實不好辦。 他從懷中珍重地掏出一頁碧云春樹箋,小心的遞過來。 “五爺心中實是念著姑娘您的,卻又苦于不得相見,五爺說此箋請姑娘添個墨寶,讓小的帶回去,算是給他留一點念想?!?/br> 周曉曉接過展開一看,這張春青色的箋紙被摩挲得各種毛邊,更殘留著斑斑點點的幾點水漬。箋紙右下角工筆精細描繪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杜鵑鳥,側(cè)題一小句:望帝春心托杜鵑。 周曉曉覺得心中涌上一陣酸澀之感。 既然要結(jié)束,為什么不就干脆一點,要做這磨磨唧唧藕斷絲連之態(tài)。 她將那箋紙展開,研磨提筆,揮筆一蹴而就。 一別兩寬,勿復(fù)相思, 此后錦書休寄。 將你從前予我心,付予她人可, 至此于君絕。 啪的一聲,將箋紙丟回。 俞桐接了這封信,苦著一張臉道:“我的小姑奶奶,可不敢這樣寫。這拿回去可是要了我們五爺?shù)拿!?/br> 周曉曉垂下眼睫,端茶送客:“辛苦你這一趟了,回去吧?!?/br> 這夜里,鳳翔城下了一場雨。 料峭春寒中周曉曉孤零零一人,縮在閣樓厚重的土棉被中,還是忍不住,沒出息的哭了一鼻子。 第二天一早起來頂著兩個哭腫了的眼泡,先到院子里練了兩個時辰的基本功。再進作坊里和吉嬸娟子小梅一起熱火朝天的做了半日的面點。 晌午過后換上男裝到餅鋪里溜了一圈。 傍晚王珣來尋她練槍,遭遇了周曉曉狂風(fēng)暴雨似的一頓強攻。王瑜險些招架不住,虛晃一槍,跳出圈來。 “幾日不見,師妹恁是長進了這許多?!?/br> 只見對面一身男裝,雌雄莫辨的少女,眼透寒光,將身一壓,槍尖一抖,口中喝道:“再來!”。 一時銀槍化龍,起千萬幻影,撲面而來。 王珣低喝一聲,正面迎戰(zhàn)。 心中卻是苦笑:看來需得加緊苦練,若是有朝一日連小師妹都比對不過,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到得晚飯時候,周曉曉累得手都抬不起來,一張小臉幾次差點掉進飯碗里去。連吳嬸小心翼翼地給她不停夾菜都沒注意到。 回到閣樓倒頭就睡,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悲春傷秋。 如此過了幾日,便也放下了,又恢復(fù)成一條活蹦亂跳、嘻嘻哈哈的好漢。 第16章 春日里,雨水淅瀝,潤澤萬物。 那一日,陣雨初歇,雯華漫天。 周曉曉支起窗欞,饒有趣味地看著濕漉漉的青石大街。 對面的住戶商鋪稀稀拉拉地在支窗戶,收雨具。 積水的石板道上頑童嘻鬧,行人不再匆匆。街的盡頭,幾位玉冠華服的少年公子,騎著寶馬緩步而來。 周曉曉伸出手,接著屋檐上落下的雨滴,笑將起來。 怎知素手纖纖窗中回,卻見青眉玉面檐下現(xiàn)。 俞行知白馬輕裘,立在窗下,正揚起蒼白的臉定定地望著她,他雙目赤紅,薄唇緊抿,一雙勒住韁繩的大手輕輕地顫抖。 周曉曉一時驚得愣住了。 小院的正廳。 左右交椅上端坐著三個男子。 周曉曉坐在臨窗大炕上,看著許久不見的俞行知,心中翻起昔日種種,不知如何開口。 只見他形容憔悴,面色蒼白,眼下烏青。比二人數(shù)月前二人分別之時的狀態(tài)還不如。直把一個溫潤如玉的清雅公子變做一個孱弱體虛的病美人。 他身側(cè)之人,錦袍華服,金冠束發(fā),修眉俊眼,顧盼威嚴(yán)。正是俞行知那赫赫有名的表兄燕王程時照。 另一人容貌秀美,舉止風(fēng)流,體態(tài)文弱,倒像個少年書生。卻是程時照的同胞弟弟,皇子中排行第九的程時琪。 俞行知此刻看不見別人,只是緊緊盯著周曉曉,俊眉深鎖,眼波流轉(zhuǎn),胸中似有萬言千語卻說不出口。 他從懷中掏出那張碧云春樹箋,用指尖緊緊拽著,緩緩遞還到周曉曉眼前。 周曉曉心里本對俞行知充滿怨懟,不知想過幾次若有見面之時,要將他劈頭蓋腦的臭罵一頓。此刻見了他的樣子,心卻是先軟了。 “你要我收回此信?”她撇開目光,輕聲道:“這又是何意?既然你我無緣,就該慧劍斷情,各自相安。當(dāng)斷不斷,徒增其亂。” 俞行知目露凄楚之色,固執(zhí)地舉著信箋在周曉曉眼前,指尖微微顫抖,手上關(guān)節(jié)泛白,青筋暴出。 周曉曉當(dāng)著外人不忍讓他如此難堪,斟酌了片刻,終于緩緩伸出手,輕輕接過那張皺巴巴的青色箋紙。 分開看了一眼,自己那首絕情斷意的小詩上染著幾點褐色的血跡,觸目驚心。 周曉曉感到胸口一陣疼痛,暗嘆一聲,何必如此自苦。 她閉了一下眼,素手一翻,終將信箋撕碎。 俞行知眉梢微動,眼中星光凌凌,終于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笑來。 一時間二人相顧無言。 “我道是怎樣的絕色佳人,攪得你魂牽夢繞,幾乎連小命都不要了。” 那程時照冷笑一聲,他起身上前,右手?jǐn)堉嵝兄募绨颍笫州p揚。 “原來不過如此?!?/br> 他瞇起一雙丹鳳眼,神態(tài)散漫,語氣輕佻:“子規(guī),你身邊都是大家閨秀,不怪你沒見過這種江湖中的女人。欲擒故縱不過她們慣用的小手段?!?/br> 俞行知推開他的手臂,眉簇成峰,怒道:“殿下!” “行了行了,哥哥們休要義氣相爭?!本呕首映虝r琪從旁勸道,“趕了這許多天的路,可乏死我了。倒是先找著歇腳的地方啊。” 燕王對著俞行知將手一攤:“我們初到鳳翔,難道你不該先帶我去拜會二表哥嗎?莫道是要我和九弟在這里等著你和這位姑娘互訴衷情?!?/br> “表哥?!庇嵝兄獕合屡穑皠谀愫途诺钕孪仍谕馍院?,行知片刻即來。” 程時照哼了一聲,走到門外一揮手帶著一眾從人魚貫而出。 俞行知轉(zhuǎn)頭對周曉曉柔聲道:“曉曉,你莫要生氣。殿下他素日里并不這樣。容我先安置兩位殿下,拜會兄長。再來尋你細說。” 周曉曉點了點頭,起身斂衽行禮,圓溜溜的大眼睛沖俞行知眨了眨,笑了笑。示意她并不介懷。還伸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俞行知袖中的手掌握了又握,終于沒有多說,轉(zhuǎn)身離去。 俞行知走后,周曉曉摸摸自己的胸口,覺得里面又重新填滿了快樂和雀躍。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就這么喜歡他。人家一句話都還沒說,你就原諒了。 這次算是敗了,栽在這個男人手上。 她整理衣物,和往日一樣下樓進了作坊,同吉嬸幾個一起制作糕餅。 “小娘子今日可是得了什么喜事?這邊揉著面都邊笑出花來了?!奔獘鸫蛉さ?。 “是嗎?我有在笑嗎?”周曉曉摸了摸臉笑道,“今天確實開心,中午咱們加餐,吃烤魚吧?” “娘子,娘子,是上回弄的那種,鐵盤里盛著魚,底下燃著炭條魚的嗎?那烤魚的味道端的是鮮美?!本曜酉沧套痰卣f。 “方才來的幾位公子,好大的排場,從人們個個攜槍帶棒,猛得一進來,唬了我一跳?!毙∶逢P(guān)注的點不一樣,后怕的摸著胸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