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水卿卿轉(zhuǎn)過身來，要向晉明帝曲膝行禮時(shí)，有那么一瞬間，晉明帝以為自己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武寧。

    心口一緊，晉明帝看著水卿卿被打濕的眼角和臉上的悲容，再想到她剛才躲在樹后看梅子衿與樂宜，心里微微一怔——

    難道，之前聽到的關(guān)于她與定國(guó)侯之間的傳言竟是真的么？

    可是，再過幾日她就要嫁給宥兒了……

    晉明帝腦子里不可抑止的想到，二十年前，假扮成小宮女的武寧，也像今日她的女兒般，悄悄的看著跟在他身后的侍讀白浩清……

    事隔多年，憶起往事，晉明帝堅(jiān)硬的心膛里竟是還有酸澀的滋味涌起，不由嘲諷哭笑不已。

    他看著一臉徨然的水卿卿，笑道：“小丫頭可要陪朕游游園子？”

    想到方才自己的舉動(dòng)或許都被晉明帝看到，水卿卿心里忐忑不已，蒼白著臉色點(diǎn)頭輕輕應(yīng)下。

    晉明帝揮退跟在身后的一眾服侍的宮人，領(lǐng)著水卿卿沿著栽滿杏樹的小道，往前徐徐行去。

    “你喜歡梅子衿么？”

    走在前面的晉明帝頭也沒回的問道。

    聞言，水卿卿全身劇烈一顫，驚得呆在當(dāng)場(chǎng)，整個(gè)人都滯住了。

    晉明旁回頭看著她一臉蒼白惶然的樣子，了然的笑了笑，緩緩道：“你不要驚訝，喜歡一個(gè)人又沒錯(cuò)?！?/br>
    “皇上……”

    “宥兒雖然優(yōu)秀出眾，但他生在皇家，雖然八面玲瓏，卻少了一絲人情味。但，這卻不能怪他，他肩負(fù)的責(zé)任，和成長(zhǎng)的環(huán)境，讓他不用過多的將感情付諸在男女感情之上……”

    晉明帝的話，倒是與李宥在城樓上同水卿卿說的，是一樣的道理。

    晉明帝看著緘默不語的水卿卿，道：“不是朕為宥兒開脫，卻是身為皇子的悲哀，因?yàn)椋蕻?dāng)年與宥兒是一樣?！?/br>
    水卿卿不由想到了母親的那副畫像，和當(dāng)年母親與晉明帝之間的舊事，再看著晉明帝黯然的眸子，很想問他一句，當(dāng)年真的是因?yàn)槟赣H毀容，他才放棄母親的嗎？

    不等她開口，晉明帝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又道：“而梅子衿，看著像個(gè)冰碴子，又冷又硬還扎人，可比宥兒有人情味——或許，你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到真心，所以，你喜歡他而不喜歡宥兒，人之常情，朕能理解。”

    聽到晉明帝的話，水卿卿心里一震，突然生出了一絲沖動(dòng)，想也沒想，就跪在了晉明帝面前，鼓起全身的勇氣，閉上眼睛顫聲道：“皇上既然知道臣女的心思，還請(qǐng)皇上開恩，解了臣女與三殿下的婚事……不然，不然對(duì)三殿下太不公平……”

    此言一出，晉明帝眸光一沉，定定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水卿卿，半天沒有回話。

    那怕害怕的閉著眼睛，水卿卿還是感覺到了晉明帝威嚴(yán)深沉的眸光帶給她的壓迫感，冷汗潸潸。

    許久，就在水卿卿全身被冷汗打濕，快要支持不住時(shí)，晉明帝終是再次開口了。

    “剛下過雨，地上濕涼，你起身罷！”

    晉明帝重重嘆息一聲，悶聲道：“你可知道，當(dāng)年你母親下嫁你父親，是因?yàn)楹卧騿?？?/br>
    水卿卿怔怔的從地上爬起身，卻沒想到晉明帝突然將話題轉(zhuǎn)移到了母親與白浩清身上。

    “你母親下嫁你父親，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般，因?yàn)樗龤Я巳菝矡o人愿意娶她，才下嫁當(dāng)時(shí)只是一個(gè)小小侍郎的白浩清。”

    “你母親當(dāng)年心里，是真的很喜歡你父親的。也像你一樣，為了他，愿意放棄榮華富貴，甚至是……太子妃一位?！?/br>
    水卿卿驀然想到了母親臨終前，最后對(duì)白浩清說的那些話，心里猛然一震！

    “后來她毀了容貌，是朕主動(dòng)跟武靖王提及，將她嫁給你父親的。朕當(dāng)時(shí)只是想了卻她的心愿，讓她能在失去女子寶貴的容貌之時(shí)，卻能與心愛之人廝守。如此，也能讓她在人生最失意之時(shí)，能重新站起來，過得幸福。可最后，卻沒想到……竟是朕害了她?！?/br>
    晉明帝的話，讓水卿卿心里一片震動(dòng)，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會(huì)是這樣。

    說完，晉帝明眸光定定的看著她，一字一句沉重道：“也是從那時(shí)起，從你母親的身上，讓朕明白一個(gè)道理，并不是嫁給所愛之人就一定會(huì)幸福?！?/br>
    “所以，你與宥兒的婚事，朕是首肯的，也不會(huì)同意你退婚。因?yàn)?，宥兒雖然不是你所愛之人，但他能護(hù)住你一世周全，讓你好好活著——這或許也是你母親，至死都執(zhí)意讓宥兒答應(yīng)娶你的原因。你能明白她的苦心嗎？”

    水卿卿心里糾結(jié)痛苦，她不同意與李宥之間的婚事，不單是因?yàn)樽约旱男慕o了梅子衿，還因?yàn)?，她曾?jīng)的那些過往。

    “皇上，臣女自幼流落民間，混跡在市井鄉(xiāng)野間，之前還做過沖喜娘子……根本配不上三殿下。殿下可以娶更好的王妃……”

    “宥兒都愿意接納你，你有何好擔(dān)心的？宥兒信守承諾愿意娶你，朕很欣慰。若是他因?yàn)槟阒暗囊恍┥聿挥梢严訍耗?，朕反而?huì)輕看他。”

    晉明帝鄭重道：“方才你說過的話，朕就當(dāng)沒有聽過，你也不要再提。”

    說罷，晉明帝折身離去，水卿卿全身無力，虛脫般的怔怔扶著樹干站著，好久才絕望又死心的往儲(chǔ)秀宮去了。

    重回儲(chǔ)秀宮里，水卿卿失魂落魄的回到偏殿，跨進(jìn)殿門才發(fā)現(xiàn)，偏殿里不見了李宥與陳皇后的身影，卻見到梅子衿與樂宜公主兩人坐在那里喝茶。

    原來，水卿卿送盛太醫(yī)離開后，陳皇后借著讓李宥去向太后請(qǐng)安的由頭，讓他送琳柔郡主回慈寧宮去了。

    而樂宜公主此時(shí)出現(xiàn)在這里，卻是李宥先前悄悄差人宮人去喚她來了，讓她去御書房邀請(qǐng)梅子衿，一起來皇后的儲(chǔ)秀宮與他們一起用午膳。

    之前在御花園避開他們，沒想到在這里再遇到，水卿卿微微一滯，想也沒想，正要從偏殿退出來，樂宜公主卻已看到了她，眸光往她身上冷冷一睥，面容間的嫌惡之情油然而生，出聲喚住她，故意氣她道：“你要去哪里？三哥哥陪琳柔jiejie玩兒去了，你可不要去打擾他們?！?/br>
    樂宜公主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水卿卿的，再加上她之前殺了她的雪狼狗，還有關(guān)與她與梅子衿的那些傳言，都讓她對(duì)水卿卿越發(fā)的憎恨嫌惡，同時(shí)也替李宥抱不平，認(rèn)為水卿卿根本配不上他。

    一直低頭冷著臉喝茶的梅子衿，聽到了樂宜的話，不覺抬眸也朝水卿卿看過來，待看到她站在殿門口進(jìn)退兩難的樣子，深邃的眸光里深沉如淵，看不到盡頭般……

    想到方才晉明帝對(duì)自己的拒絕，水卿卿心里最后一絲希望都沒有，心如死灰。

    她不敢去看梅子衿的眼睛，按下心頭的悲痛，淡淡道：“公主與侯爺在此，我不便打擾?！?/br>
    說罷，她退出殿外，正要離開，陳皇后卻在紅袖的陪同下走了過來，紅袖手里端著一碗濃黑的湯藥。

    看著眼前這張與武寧公主一模一樣的面容，陳皇后每多看一眼，心里都會(huì)堵塞一分，再想到方才關(guān)于水卿卿在御花園與晉明帝的‘偶遇’，陳皇后心里更是一片冰涼，杏眸里寒芒閃閃。

    眸光朝殿內(nèi)的梅子衿身上輕輕一掃，再看向水卿卿灰暗無光的眸子，陳皇后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卻是和藹笑道：“你剛回來又要去哪里？姨母已讓紅袖給你熬好了藥，趕緊趁熱喝了吧?！?/br>
    說罷，率先往殿內(nèi)走去。

    見此，水卿卿只得跟在她身后進(jìn)了殿。

    當(dāng)著大家的面，陳皇后親自將藥碗遞給水卿卿，笑道：“風(fēng)寒之癥可大可小，拖延不得，所以，你趕緊喝了藥，千萬不能讓病癥更加嚴(yán)重了?！?/br>
    聽聞水卿卿得了風(fēng)寒，梅子衿眸光再次暗了暗，卻什么都沒說，低頭默默的坐著喝茶。

    而水卿卿看著陳皇后遞過來的藥汁，心里閃過警惕，卻拒絕不得，只得咬牙喝下。

    水卿卿喝藥時(shí)，李宥恰巧也從慈寧宮回來了，看到殿內(nèi)的梅子衿與樂宜時(shí)，心里冷冷一笑，徑直來到水卿卿身邊，親自從宮人送上的碟子里，拿了塊甜糕，遞到水卿卿的嘴邊，笑道：“啊，張嘴，吃塊甜糕就不苦了?！?/br>
    當(dāng)著大家的面被李宥喂吃東西，水卿卿渾身不舒服，臉上更是紅暈一片，囁嚅道：“殿下，我自己來就行……”

    說罷，眸光已是不自由主的朝坐在對(duì)面的梅子衿看過。

    李宥毫不介意的笑道：“你可是害羞了？咱們馬上就要成親，而且這里又沒有外人，樂宜與五駙馬都是自家人，無事?！?/br>
    說罷，執(zhí)意的將手中的甜糕往水卿卿面前送了送。

    水卿卿面紅耳赤，只得慌亂張嘴去接。

    然而，就在李宥手中的甜糕堪堪要放進(jìn)水卿卿嘴里時(shí)，突然感覺手腕上一緊，拿甜糕的手驟然被抓住。

    李宥驚詫回頭，沒想到出手?jǐn)r住他的人，竟是一直默默喝茶的梅子衿！

    當(dāng)即，李宥的臉上就涌起了怒氣！

    而水卿卿也睜大眼睛，怔怔的看著一臉鐵青的梅子衿，驚愕到呆住了……

    第81章 逼上死路

    從在宮門口看到李宥與水卿卿相握在一起的手時(shí)，梅子衿心里一直沉悶著。后來被樂宜公主相邀來儲(chǔ)秀宮，他心里明白，只怕是李宥有意為之，但他還是如他所愿的來了。

    只為能多看她一眼……

    而從看到水卿卿那刻起，梅子衿握茶杯的手越來越緊，眸光看似半斂著，可余光卻沒有漏掉對(duì)面兩人的舉動(dòng)，更是被李宥的話刺激到，心口像壓著大石般透不過氣來。

    爾后，看到李宥喂她吃甜糕，梅子衿終是沒忍住，上前一把緊緊的攥住了李宥的手。陡然被阻攔的李宥，回頭見是梅子衿出手阻攔自己，怒火瞬間噴涌而出。

    而水卿卿與樂宜公主也是一臉驚愕的看著突出的變故，只有陳皇后勾唇冷冷笑了，饒有興趣的看著。

    回過神來的李宥，重重摔掉梅子衿的制鉗，連著那塊甜糕也重重摔落在地，碎成泥，冷下臉寒聲道：“侯爺這是何意？”

    梅子衿退開兩步，眸光淡淡的看著地上碎裂的甜糕，淡然道：“郡主對(duì)芝麻過敏，這甜糕里恰恰含有此物，還請(qǐng)殿下小心慎重?！?/br>
    聞言一怔，李宥不由朝地上碎裂的甜糕里看去，果然里面含有點(diǎn)點(diǎn)芝麻。

    李宥俊美的面龐微微漲紅，轉(zhuǎn)而看向一臉呆愣的水卿卿，略帶羞憤道：“你為何沒告訴我，你吃不得芝麻？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水卿卿根本沒料到李宥會(huì)突然對(duì)自己這么關(guān)懷親熱，也不知道外表裹著花色的甜糕里有芝麻，所以，連她自己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然而不等水卿卿回答，李宥已從羞憤中回過神來，對(duì)梅子衿冷冷道：“多謝侯爺告之！”

    說是感謝，可語氣卻是冷冽無雙，讓水卿卿心頭一跳。

    殿內(nèi)的氣氛凝結(jié)起來，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

    梅子衿對(duì)水卿卿情不自禁的關(guān)懷，不僅讓李宥心里郁悶難受，更是讓一旁的樂宜公主醋意橫飛，俏臉氣得發(fā)白。

    冷眼看著眼前一切的陳皇后，心里卻是滿意的笑了——

    不用她刻意挑撥，梅子衿就自己按捺不住了，如此，這場(chǎng)四人大戲，但是提前開幕了。

    暗含凌厲的杏眸冷冷往四人身上掃過，陳皇后緩緩笑道：“本宮記得，侯爺向來不喜甜食的，沒想到竟是對(duì)小小的一塊的甜糕這么了解——真是有心了！”

    說罷，對(duì)身后的紅袖一本正經(jīng)的吩咐道：“吩咐下去，以后莞卿郡主的吃食里，不可沾染上半粒芝麻，今日的菜品里，但凡有芝麻為料的，也統(tǒng)統(tǒng)取諦，不可上桌！”

    陳皇后的一句‘有心了’，讓水卿卿越發(fā)的坐立難安，再加上她擔(dān)心無名一人在正院里，所以，連忙起身向陳皇后告辭道：“娘娘，臣女身體不適，想先行回去休息。日后等身體康復(fù)了，再進(jìn)宮向娘娘請(qǐng)安?！?/br>
    陳皇后坐在上首，居高臨下的看著臉色發(fā)白且惶然不安的水卿卿，心里一片冰冷，面上卻不舍挽留道：“本宮親自準(zhǔn)備了菜品，就是留著你們一起用午膳的，怎么能就這樣走了？”

    不等水卿卿開口，梅子衿也上前沉聲道：“微臣還有軍務(wù)在身，先告辭了。謝謝娘娘的美意！”

    見梅子衿也說要走，樂宜與李宥神情皆是一沉，陳皇后道：“侯爺也要走么？唉，你們四人都是陛下親口賜婚，是天賜良緣。本宮也實(shí)在為你們高興，所以今日趁著莞卿郡主進(jìn)宮，特意相邀侯爺與樂宜過來一起用膳，也算是為了侯爺不日領(lǐng)兵出征餞行了——等侯爺凱旋歸來之日，就是樂宜盛裝嫁你之時(shí)了！所以，侯爺就當(dāng)陪樂宜好了，用完膳再忙軍務(wù)吧?！?/br>
    說罷，不容置疑的招手讓紅袖領(lǐng)著宮人開始上菜。

    這一頓話，吃得注定是尷尬又痛苦。

    而水卿卿一想到梅子衿不日就要離開京城出發(fā)上戰(zhàn)場(chǎng)，心里更是難過，咬牙吃著李宥幫她挾的菜，卻食不知味，全積食郁堵在了胸口，散席后一出宮門就全吐了……

    散席后，晉明帝將梅子衿與李宥都招進(jìn)了御書房，樂宜公主也回去了，紅袖陪著陳皇后到偏殿坐下，陳皇后看著面前的茶具，杏眸含霜，冷冷道：“但凡今日用過的器皿，統(tǒng)統(tǒng)扔了?！?/br>
    紅袖一驚，下一瞬間卻是明白過來陳皇后的意思，迭聲吩咐宮人將今日水卿卿儲(chǔ)秀宮用過的茶具飯碗，都收拾干凈扔了。

    陳皇后冷著臉道：“可查到了宥兒與她在城樓上說了什么？”

    紅袖臉上一白，一副猶豫膽怯的樣子。

    看著紅袖遲疑不語的樣子，陳皇后心里一冷，咬牙道：“有什么話一迸說了，不要吞吞吐吐的招人心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