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衿冷冷看著他，“不到最后一刻，此役勝敗與否，不是由你來定的——你死不死與本侯并無關(guān)系，但卻不能影響軍心。”

    聞言，陳子津身子一顫，蒼白著臉怔怔的看著一臉冰寒的梅子衿，抱著最后一絲希望道：“侯爺可有辦法挽回敗局？”

    梅子衿卻不再去理會他，冷冷看著下面大楚與胡狄的大軍如久餓覓食的豺狼虎豹般，往潼古關(guān)進攻，沉聲對身后的大將們迭聲下令——

    “遣散城中百姓，封死出城的城門——放楚軍入關(guān)！”

    此令一出，縱使跟了他數(shù)年的將領(lǐng)們都啞然了。

    陳子津更是一臉不敢置信的形容。

    梅子衿眸光望向漆黑夜空，那是黎明來到前最黑暗的時刻！

    他一字一句沉聲道：“此役，引敵入關(guān)，破釜沉舟！要么，一舉滅了大楚敵軍，大獲全勝。要么，三軍將士與敵軍同歸于盡于潼古關(guān)，為咱們大晉守住最后的城關(guān)！”

    此言一出，眾將皆是熱血沸騰，齊聲道：“謹遵侯爺令——我們這一次就關(guān)門打狗，讓楚軍有來無回，一次殲滅！”

    如此，在城門封死之后，關(guān)口守軍撤退，大楚皇子楚澤領(lǐng)著楚軍終于攻進了潼古關(guān)……

    第109章 真假侯爺

    從開春到酷暑，此次邊關(guān)鏖戰(zhàn)已是經(jīng)歷了小半年的光影，不論是大晉，還是大楚，兩方的戰(zhàn)士都呈疲憊之態(tài)。

    所以，久攻潼古關(guān)不下的大楚皇子楚澤，做夢都盼著能帶領(lǐng)大楚的大軍攻破關(guān)口，將這座大晉最后的關(guān)隘，踐踏在他的腳下。

    如今，見城關(guān)攻破，楚澤欣喜若狂，親率大軍入關(guān)。

    高高的關(guān)樓上，梅子衿的身子隱在濃黑的夜色中，目光定定的落在騎著高頭大馬往關(guān)口而來的楚澤，看著他臉上的得意與猖狂，深邃的眸光里殺氣涌動。

    下一刻，他握銀槍的手一緊，轉(zhuǎn)身朝城樓下走去。

    見此，身邊的幾員副將面露急色，追上前道：“侯爺，你重傷在身，還未痊愈，就讓屬下等去殺了楚澤那廝……”

    “他惜命得很，手下大將又眾多，不會同你們交手的。”

    與楚澤交戰(zhàn)這么久，梅子衿深諳他的脾性，知道他高傲又自負，而且精明狡猾的很，若是沒有他親自出面相激，他是不會出手的。

    眾將聞言，皆是面色一暗。

    恰在此時，三石從城樓下上來，梅子衿見到他，神情一凜，語氣里難掩擔(dān)心道：“他們可順利出城了？”

    三石自然知道他問的是水卿卿與昀兒。

    而在城內(nèi)遍尋水卿卿不到的三石，并不知道水卿卿已在城外與陸霖他們匯合，只以為水卿卿已兇多吉少出事了。

    但此時，三石再耿直也知道，不能在這個萬分緊急的關(guān)頭，讓梅子衿再為水卿卿的事分神。

    可是，跟隨梅子衿十幾年的三石，從未對梅子衿撒過半句謊，如今陡然讓他說謊騙他，還是騙他如此重要的之事，憨厚老實的三石，憋紅了臉也未能將違心的話說出口。

    而對他太過了解的梅子衿，見到三石痛苦糾結(jié)的樣子，不用他再說，已是知道水卿卿一定是出事。

    心驟然沉入深淵，梅子衿趔趄連退幾步，扶住城墻才堪堪站穩(wěn)身子，臉色灰敗絕望，按捺住心口的劇痛艱難開口道：“她們……是不是出事了？”

    三石被他的樣子嚇倒，慘白著臉愧疚道：“陸大夫帶著昀兒出城去了，可是屬下在陳府沒有找到郡主……城中也沒見到郡主的身影。爺，屬下辦事不力，請爺責(zé)罰！”

    梅子衿看著三石身上被大燒灼的衣裳，還有身上多處被砸傷流血的傷口，知道他已盡力了，如何忍心再罰他？

    望著已淪為人間煉獄的潼古關(guān)，梅子衿慘烈一笑，咬牙抑住心頭撕心裂肺般的傷痛，淡然笑道：“爺不怪你，你已經(jīng)盡力了——”

    梅子衿越是這樣說，三石越是愧疚難安，壓低著頭不由紅了眼眶。

    梅子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自小跟隨在我的身邊。從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開始，你就跟在我身邊。你已跟著我大大小小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戰(zhàn)爭，而今日，很有可能是爺帶著你對敵的最后一場惡戰(zhàn)，所以，別垂頭喪氣，打起精神，陪爺好好殺一場！”

    聞言，三石全身一凜，下一刻已是一掃心中的陰霾，眸光閃著絕然的亮光，咧嘴憨笑道：“三石遵命！”

    人們害怕地獄，卻又好奇地獄到底是何等慘烈的光景。

    而此刻，梅子衿眼前看到的就是地獄。

    而他的心里同樣如此——若是她都不在了，他的世界再無人間……

    徹底淪陷后的潼古關(guān)，除了大火和倒塌的房舍，更多的就是尸體。

    慘不可睹的尸體！

    可即便如此，將這里變成地獄的惡魔，還毫不吝嗇的往冰涼的尸體上，泄憤的戳著刀子，砍下死者的頭顱堆積成山……

    火光照亮著地上匯流成河的鮮血，鮮血倒映著火光的刺目，放眼看去，皆是一片鮮紅……

    梅子衿手提銀槍站在鮮血與火光中，身后集結(jié)著大晉的千軍萬馬，靜等著殺過來的楚方敵軍——以及敵方主帥楚澤！

    這一戰(zhàn)，是大晉與大楚的生死決戰(zhàn)，同樣是梅子衿與楚澤之間的決斷！

    從進潼古關(guān)開始，楚澤就派人在搜尋梅子衿的蹤跡，揚言要活抓他，親手砍下的他的頭顱告慰大軍。

    他原以來，潼古關(guān)攻破，重傷未愈的梅子衿一定出城逃了，所以，陡然看到火光中靜待他到來的梅子衿，楚澤猖狂的神情驀然一滯。

    再看到他身后嚴陣以待的大晉大軍，楚澤心里咯噔了一下，竟是生出了不好的預(yù)感。

    但面上，他卻是挑眉看著一臉冷凝的梅子衿，當著雙方兵將的面，冷冷嗤笑道：“本王還以為侯爺聞聲而逃了，沒想到竟還留在此地——侯爺是想負隅頑抗，還是沒有氣力逃跑，想求本王饒你一命？！”

    梅子衿眸光冷冷的睨著他，勾唇?jīng)鰶鲆恍?，一字一句冷聲道：“本侯在此等著取你首級！?/br>
    聞言，楚澤渾身瞬間散發(fā)出可怕的戾氣來，手中所執(zhí)的黃金戟朝梅子衿一指，冷冷笑道：“潼古關(guān)已被本王攻下——區(qū)區(qū)手下敗將，竟還敢口出狂言，本王今日必定拿此戟割下你的人頭當酒壺?！?/br>
    梅子衿回嗤道：“關(guān)門打狗——本侯今日就讓你折戟沉沙于此！”

    其實，從進關(guān)看到大晉嚴陣以待的軍隊開始，楚澤心里已有疑惑。

    等聽到梅子衿的這句‘關(guān)門打狗’，心里突然明白過來，邪魅的臉上陡然一黑。

    恰在此時，有兵將上前低聲向他稟告著什么，越聽，楚澤的臉越黑，戾氣橫生。

    到了此時，他才明白，潼古關(guān)并不是被他攻破的，而上梅子衿設(shè)計故意放他進來的。

    他竟是又上了他的當！

    兩邊的城門皆被封鎖，他們與大晉的大軍，就如被關(guān)進牢籠里的兩只困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被騙中計加上退路被斷，楚澤這只困獸，瞬間伸出了他的爪牙，猙獰的朝梅子衿撲去——

    只有殺了梅子衿，才能活命并大獲全勝。

    同理，梅子衿也同樣要殺了他。

    眸光一沉，手中的銀槍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卻凌厲的弧度，梅子衿提馬沖上前，迎上了楚澤的長戟。

    銀槍與黃金戟在空中相遇，擦出刺目的火花，兩人轉(zhuǎn)瞬間已是戰(zhàn)上了。

    雙方主帥交戰(zhàn)，雙方所領(lǐng)的大軍，已苦戰(zhàn)了一夜，人人眸光里都染上了血光，更是明白，到了此時，只能殺了對方才能讓自己活下命，所以，一個個紅著眼睛緊隨其他后，拼命廝殺起來。

    瞬間，整個潼古關(guān)里殺聲震天，連天邊的晨曦都被血光染紅了……

    而另一邊，闖上城樓的無名，很快被城樓上林立的守軍發(fā)現(xiàn)，當即有人朝他厲喝道：“什么人，竟敢私闖城樓??？”

    無名亮出水卿卿的紫龍玉鈺，沉聲道：“我有急事要見定國侯！”

    守兵的主將，看著他手中象征晉明帝身份的玉鈺，形容一凜，連忙讓開道來，正要差人領(lǐng)著無名去尋梅子衿，無名沉聲道：“不勞駕將軍，我自己去尋侯爺即可！”

    說罷，施展輕功，從高高的城樓上飛逝而下，朝著城中廝殺最厲害的地方奔去。

    換做平時，正面交鋒，楚澤與梅子衿都是不相上下，楚澤甚至要稍遜梅子衿一籌。

    但現(xiàn)如今，梅子衿重傷未愈，任是他再厲害，也漸漸在楚澤手下落了下風(fēng)。

    見此，楚澤心中再生狂喜，每招每式都朝梅子衿身上最致命的地方襲來，恨不得一戟了結(jié)了梅子衿的性命，以此早早結(jié)束這場戰(zhàn)場。

    梅子衿身上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已悉數(shù)撕裂開來，溢出的鮮血將全身都染濕了。

    所幸，他身上穿著玄色衣裳，那怕如此，也讓人看不出半分來。

    可他蒼白的臉色還是出賣了他。

    見到他的形容，楚澤越發(fā)的欣喜若狂，手中的黃金戟朝他鋪天蓋地的攻來，猖狂笑道：“給你機會讓你逃命你卻要到本王面前送死——梅子衿，上回讓你命大逃走，今日必定是你的死期！”

    楚澤笑得猙獰猖狂，邪魅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中，邪氣橫生，猶如地獄里的修羅。

    梅子衿咬牙抑住身上傷口層層撕裂的疼痛，即便他連站立都搖搖欲墜，眼前襲來陣陣的暈眩，可是，他卻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若倒下，他身后成千上萬的大晉將士都會倒下……

    而屆時，莫說潼古關(guān)失守，整個大晉都會面臨被滅的悲慘境地。

    所以，那怕拿銀槍抵著地面，梅子衿也要支撐著自己殘破不堪的身子，咬牙矗立在三軍之前，給大家一絲希望！

    楚澤早已發(fā)現(xiàn)了他身子的不對勁，笑得越發(fā)的得意猖狂，手中沾血的黃金戟朝四處冷冷一指，鄙視笑道：“你自己看看，你們大晉兵將那里是我們大楚勇士的敵手——你再逞強，都是枉然。若是跪下向本王求饒，本王或許還能饒你一條狗命?！?/br>
    梅子衿咽下喉嚨里的腥甜，勾唇睥著楚澤，冷冷嗤笑道：“天都亮了，你還在做著白日夢呢——可笑！”

    楚澤一步一步向他走來，手中帶血的黃金戟閃著幽冷可怕的光芒，下一刻，鋒利的戟尖朝著梅子衿的胸口狠狠刺去！

    梅子衿身子已是強弩之末，站都站不穩(wěn)，根本躲不過楚澤這凌厲致命一擊。

    另一邊被兩位胡狄大將糾住的三石，以及其他將士們，看著主帥梅子衿就要死在了楚澤的戟下，皆是心神俱焚。

    三石想沖過去救梅子衿，可他被死死纏著，自身難保，根本抽不出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楚澤給梅子衿當胸致命的一擊……

    就在大家都以為，此番梅子衿必定喪命楚澤之手、死在這潼古關(guān)之際，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人尚在半空中，已抬手朝楚澤面門射出了手中的袖箭，逼得楚澤拿戟去擋，從而救下了梅子衿一命。

    袖箭連發(fā)三珠，箭箭朝著楚澤的致命處射去，逼得楚澤連連退后，等他再回神，對面的梅子衿已被黑衣人救走。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快到讓大家都未反應(yīng)過來。

    無名背起一身鮮血的梅子衿朝著一邊閃去。

    梅子衿怔怔的看著他的后腦勺，還有被黑布蒙住的面容，心里一熱，不敢置信道：“無名，是你嗎？”

    背著他的身子一僵，無名卻沒有回他的話。

    心里已是萬丈深淵的梅子衿，看著危難時刻出身救自己的弟弟，死寂的心里不覺涌上一股暖流，但下一刻，他卻是沉聲道：“你送我回去，我是三軍主帥，我不能舍下大家自己逃命。不然，軍心會亂，此戰(zhàn)必敗……你救我一人性命，卻會害死幾十萬的大軍，甚至是大晉無數(shù)的百姓……”

    聞言，無名腳步一滯，終是停下了步子。

    他放下梅子衿，回身定定的看著他，掌心全是粘稠的觸感，那是他背著梅子衿時，在他身上沾染到了的血漬。

    與梅子衿一模一樣的深邃眸子閃著寒芒，無名冷冷開口。

    “但，你回去也是送死。而你一死，三軍同樣會亂，大晉也會落敗，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