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懲妖除魔本就得如此勞心勞力，你以后還要經(jīng)歷許多，今天就先歇一會兒……我看，就到那光芒處歇息吧?！?/br>
    ……

    那聲音很陌生，也不知是誰，不過謝長寒一直知道自己丟失過一段記憶，倒也不覺得慌張。

    他已經(jīng)在黑暗中潛行了許久，對那周身寸步不離的疼痛甚至有些習(xí)慣起來，思緒漸漸松懈。誰料，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意志不想讓他好過，就在他剛剛覺得松懈的時候，四周猛然變得亮堂起來，無盡的黑化為無盡的紅，像一團熾熱的血在眼前綻放，又像火，毫無差別地灼燒起他的五臟六腑。

    “懲妖除魔？哈哈哈哈，怎么樣，現(xiàn)在實現(xiàn)了，你們高興嗎？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們，替我殺了一個廢物——”

    腦海中響起一個女聲，那聲線扭曲尖銳、高亢猙獰，聽上去充滿了惡意。

    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在女聲說完這句之后，一種……混雜著震驚、憤怒、懊惱、愧疚等等的負面情緒瞬間占據(jù)他的心神，心魔驟然而生，如一把火將他這干柴般的身心吞噬殆盡。

    “我謝長寒，自詡君子，卻做下如此無可挽回的錯事……”

    “長寒，此事都是為師不察之錯，與你無關(guān)，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不……”

    “為師……時日無多……待我到地府之后，定請閻王給我個贖罪的機會……你……不必……”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沒有誰是無辜的，誰都有錯。

    真要說無辜，想必，也只有那個人……

    一道金光自體內(nèi)亮起，直沖眉心，而后，失重感驟然降臨，謝長寒猛地睜開眼睛，剎那間，四周的疼痛、聲音、畫面全都消失不見，只有那股攥緊了他心臟的愧疚感仍歷歷在目。

    他定睛一看，自己竟然懸在半空上，背心處掛在一根足有他兩根手臂粗的樹杈之上。

    這樹竟然還是倒掛的！

    謝長寒眼睛上抬，只見頭頂一片灰蒙蒙藍盈盈的霧氣，層層疊疊，到高處便越來越深，直至成為一團化不開的黑。掛著他衣服的那棵樹主干便是從那團黑里伸出來的，開枝散葉，范圍極大。

    然而這樹說是樹卻也不盡然——無論是樹干、枝杈還是葉片，無一是木頭，它通體渾白，晶瑩如玉，又像是鑲嵌了燈泡在其中的月白色琉璃，無言地在這方寸天地間散發(fā)出柔和而驚心動魄的光澤。

    腳下，嶙峋的怪石、珊瑚、海藻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錯落分布，這是個自成一脈的小世界。

    “這是……忘川河底？”

    最初的震驚過后，謝長寒一攏衣衫，從那棵帶著一點藍的白色晶體樹上跳下，輕飄飄地落在一張紅色纖維狀植物交織而成的網(wǎng)上。

    落到地面，他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在天上看見的珊瑚和海藻其實只是造型有點像，其實根本不是一貫認知里的那種東西——“珊瑚”是模樣清奇的灌木，“海藻”則是叫不出名字的藤蔓。

    “沒想到忘川之下還有這樣一處地方?！敝x長寒一邊看一邊感慨，心先放下了一半，“雖然此地處處透著詭異，倒也是河面之下的一線生機……若是這樣，林淼說不定沒事。”

    他重新疊了一張黃符紙鶴放出去，那紙鶴依舊是原地拍了拍翅膀，像是愣了愣，而后往前飛了一步路的距離，轉(zhuǎn)彎，再轉(zhuǎn)彎，再轉(zhuǎn)彎……竟是原地繞起了圈。十圈轉(zhuǎn)下來，紙鶴成功地把自己繞暈，雙翼一僵，倏地落到了地上，嗚呼哀哉了。

    謝長寒眉頭一皺，如法炮制再放一只——仍是一樣的結(jié)果。

    方才剛剛生出的一點點慶幸頓時被他收了回去，看來，此地雖是忘川下的一線生機，到底也是個處處危機的地方。

    他下意識地手掌一翻，將一柄斷劍握在了手中。

    正是從林淼屋里拿出來的那把。

    這劍破破爛爛，還折了一半，握在手中卻是說不出的順手，這讓他擱置了好久的疑惑再一次冒出了頭，旗幟鮮明地表達著自己的存在感：“莫非，我以前真的使劍？”

    無論是自己身上那股偶然爆發(fā)的金光，還是師叔傳回來的那四個字，似乎都跟劍有關(guān)。

    懷著這一點疑惑，他提著殘劍，向前方掠去。

    此方世界地形復(fù)雜，好在他的“縮地成寸”還能使的出來，腳程飛快，外加方向感和記性都很不錯，倒是沒耽誤什么時間，直接對這里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

    然而越搜，他心里一股不合時宜的念頭便越要往外冒，他心道：“這地方四處清凈，怨靈的數(shù)量也比上面地府中要少不少，簡直和平得不似陰間……所以究竟是誰做出的這一方天地？”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不過很快，他也不再去考慮答案了——當(dāng)他來到一處怪石與怪樹的夾縫之前，熟悉的呼吸聲猝不及防傳入他的耳朵。

    謝長寒腳步一頓，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側(cè)目向夾縫中望去——

    林淼正蜷縮著手腳，躺在那里頭睡覺。

    好在人沒事。

    他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很快，走上去推了推她：“林淼？醒醒了?！?/br>
    “嗯？嗯……”林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很快就是一怔，對著謝長寒的笑臉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是你？你……你怎么在這里？”

    “你久不回去，林垚擔(dān)心你的情況，又不敢擅自出房間，只好給我打電話?！?/br>
    “她哪來你的電話號碼的？”林淼好奇道。

    謝長寒一愣：“是啊……她哪來的號碼？”

    兩人面面相覷了半晌，而后，林淼率先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僵，低頭從夾縫里爬了出來：“沒事，這、這事不重要……你來的正好，我身上的修為被什么東西給封住了，現(xiàn)在完全是個普通人，出不去。”

    “是么？讓我看看?！敝x長寒伸出手，按住她的脈搏，“知道是誰把你弄到這里來的么？”

    脈門交在別人手上，林淼卻是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她輕描淡寫地說：“大概知道。”

    “是誰？”

    “她自稱林忘川，用我的姓氏，用我的臉，還說她自己就是我?！绷猪档纳袂楹艿瓷先ゲ辉趺锤吲d，“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我懷疑，那是我的殘魂?！?/br>
    在謝長寒到來之前，林淼已經(jīng)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假設(shè)把林忘川說的每一個字都當(dāng)成真話，那她最有可能就是她的殘魂。

    “嗯？”謝長寒有些不明白，“可是，如果是殘魂……除了天魂之外，其他的魂魄不是應(yīng)該沒有自主意識的么？既然你的天魂在身……那她會是什么？”

    “誰知道？”林淼說，“之前那些命案背后都有她的手筆，我懷疑她正在謀劃著什么，可惜，沒能打聽出來?！?/br>
    “之前那些是她？看上去很弱啊。”謝長寒替她檢查完，搖搖頭，“暫時看不出是用什么方法封住的，等回去再看吧，我先護著你出去。”

    “嗯……”林淼隨意地答應(yīng)了一聲，站起身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主要是……可能是我使不出法力的緣故？我總覺得她在這里比較強……”

    她將遇見鬼差買東西，直至被抓后直面林忘川的全部經(jīng)歷簡略地講了一遍。

    “強么？聽你這么說，她好像什么也沒做?！敝x長寒一手牽著她使出了一招“縮地成寸”，原路朝那棵白色大樹的方向返回。

    “話不能這么說，她甚至篤定我逃不出去，還沒派看守在這里……誒，等等等等?！绷猪笛奂獾匕l(fā)現(xiàn)他們路過了一塊怨靈砂晶礦，劈手扯住謝長寒袖子，“等等，幫我采一塊怨靈砂，有用！”

    謝長寒：“……”

    他們現(xiàn)在好像是在逃命？

    然而謝長寒心里吐槽，表面上，卻是絲毫沒有猶豫地“剎住車”，帶她回到那塊怨靈砂晶礦出來，掰下、碾碎成粉塵狀，放進她拿出來的容器里。

    “還要什么？”裝完，他有些無奈地問。

    “永穢土。”林淼擺擺手，“這個不急，出去再挖就是了，地府里到處都是。先走吧?！?/br>
    謝長寒重新拉起她，正準備走人，忽地聽見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想走？你們問過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第54章

    林淼獨自一人尋找出路的時候，將這里幾乎翻了個底朝天，當(dāng)時，林忘川沒出現(xiàn)。

    現(xiàn)在，謝長寒即將帶著林淼跨越她翻越不了的溝壑，回到那棵樹時，林忘川及時地出現(xiàn)了。

    這簡直就是……

    林淼一瞇眼：“你一直在窺視著這里？”

    林忘川笑道：“是啊，我倒是要謝謝你一直東奔西跑做無用功，你那忙活了半天卻逃出無門的樣子給我增添了不少笑料呢?！?/br>
    “把人當(dāng)猴耍么？”林淼一聲冷哼，面色不虞，“倒是好興致?！?/br>
    “能耍到你，浪費點時間怎么了？說真的，我一點都不介意。反而如果讓你離開了這里，我覺得我的生活會失去很多樂趣的?！绷滞ㄕf著，走到他們前進的方向上站住，“——那可真是太不好了?！?/br>
    看著她頂著和林淼一模一樣的臉，笑得肆意狂放，惡意從眼中毫無遮攔地迸射而出的樣子，謝長寒不自覺地感到不適，面色微沉。

    “你要擋路么？”他心念一動，斷劍已然在手，一縷金光不甚顯眼地從他指尖冒出，纏繞在斷劍之上。

    “是啊?！绷滞ù蟠筮诌值攸c了下頭，一卷衣袖，便帶著一道黑氣暴掠而出。

    “小心！”林淼失聲叫道。

    璀璨的金光與令人絕望的黑相互碰撞，仿佛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在這片空間內(nèi)擴散，那一刻，周圍是寂靜無聲的，而后下一個瞬間，海藻狀的藤蔓根根崩裂，周圍的巨大怪石分為兩部分，離得近的那部分瞬間化為齏粉，遠一些的亦是被余波震出道道裂痕。

    轟！

    一聲巨響，金光在與那片黑相持后僅僅片刻便被吞噬，謝長寒受到?jīng)_擊，接連倒退了十幾步，喉頭就是一甜。

    “長寒！”同樣倒退了不少距離的還有林淼，她這會兒完完全全就是個普通人，被余波波及到自然也不好受，不過，她仍是第一時間跑到了謝長寒邊上——畢竟這位才是正面對敵，情況看上去比她糟糕太多，“你沒事吧？”

    “我沒事?！敝x長寒搖搖頭，不動聲色地將喉頭的血腥咽回肚子里，悄悄在林淼手心畫了個“走”字。

    ——實力差距太大，不可正面對敵，準備撤。

    林淼立刻會意，假裝關(guān)心他的樣子湊近了他。

    林忘川：“你們……”

    她剛說了兩個字，謝長寒便拉起林淼的手，拔腿就跑——危機當(dāng)前，人的潛力被無限激發(fā)，“縮地成寸”在那一刻被施展到極致，他們用盡全力向反方向跑去。林忘川微微一怔，立刻瞇起眼睛，滿臉戾氣：“想跑……呵，笑話！還不是無用功！”

    她足下輕點，整個人便化作一道無法追蹤的影子，青煙似的追了上去。

    這兩人，速度不知道有沒有林忘川快，但對地形的熟悉程度一定不如她，所以說這樣逃跑，說他們是“無用功”也沒錯。

    除非，他們能在林忘川追上之前，找到其他出口離開這里，那樣或許可以擺脫林忘川。

    “沒辦法了，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謝長寒愣是不信邪，重新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符，三兩下單手疊出一個做工并不怎么精致的歪頭紙鶴來，邊跑邊往前丟，“去找有活人的地方！”

    這種紙鶴雖然能按照制作者的心意追蹤一些目標，但對于太復(fù)雜的指令是無法理解的，比如說，現(xiàn)在謝長寒就不可以叫它去“尋找能逃出去的地方”，因為它理解不了。

    于是，謝長寒情急之下，只能讓它往有活人的地方飛，這樣，它就會主動追蹤生氣。

    地府哪里有生氣呢？

    若沒有神仙路過地府，會出現(xiàn)生氣的，就只有位于地府外圍的酆都——那里有生魂——換句話說，他這句命令算是變相的“找地方逃出去”。

    唯一不確定的就是這只紙鶴會不會又像剛才那樣原地繞圈，一頭栽倒。

    他懷疑那是因為這里的空氣中被加持了什么禁制，以至于此類追蹤法術(shù)失去了效果，但沒有定論，也就沒有辦法解決，甚至?xí)r間也不允許他們將精力放在這件事上。

    只能是隨便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