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只因一枚兵符,幾萬人便不戰(zhàn)而敗,歸順于薛白,太后幾欲嘔血,她怒氣攻心,咳出一口血,指著薛白冷冷地說:“哀家當日就不該留你一條命!” 說到這里,太后忽而一笑,“你可知哀家為何沒有對你趕盡殺絕?” “你那娘她——跪在哀家的面前,不惜一刀一刀劃爛自己的臉,聲淚俱下地求哀家能夠饒你一條命。”太后放緩聲音,瞇著眼回憶自己這輩子,最為快意的一天,“堂堂魏妃,陛下最寵愛的魏妃,跪在哀家的面前,她劃爛自己的臉,又剜去自己的雙眼,哀家說什么,她便做什么,只為求哀家放過你?!?/br> “你真該親眼看一看她死前那副豬狗不如的模樣?!?/br> “只可惜無論如何,也換不回哀家的融棣!”一提起薛融棣,太后便斂起笑意,她抬起下巴,“她不過是小小的風寒,而哀家的融棣卻將一命嗚呼,不論哀家怎么求他,你父皇都要去看你娘,去陪著你娘!” “哀家的融棣做錯了什么?” “他那么聽話……那么聰明!”太后絕望又怨毒地問道:“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第73章 “母后豈會不知, 兒臣克父克母克兄弟,唯有命硬而已?!?/br> 薛白神色淡淡, 站姿挺拔如蒼松, 語氣平靜到好似只是陳述一樁事實,“父皇不治而亡, 母妃橫遭意外, 四弟失足溺亡,皇兄也——” “你住嘴!” 太后面目猙獰,不由自主地掙扎起來,抵在她面前的刀尖劃破皮rou, 腥紅的血一點一點滲出。 “太后娘娘!” 張嬤嬤驚叫一聲, 隨即扭頭看向薛白,對他破口大罵道:“當年先帝駕崩,太子登基, 太后娘娘留你一命,沒想到你竟如此狼心狗肺, 恩將仇報!早知如此, 老奴就該勸說太后娘娘斬草除根, 以絕后患!” “恩將仇報?” 薛白似笑非笑地問道:“辱我母妃,奪我皇位, 欺我王妃……本王何來恩將仇報?” 他的面色稍冷,“倒不若怪本王未曾以德報怨?!?/br> 薛白一頓,目光落至張嬤嬤手里的長針,慢條斯理地問道:“本王方才似是聽聞張嬤嬤想要拔去清清的舌頭, 再縫上他的嘴,張嬤嬤,可有此事?” 張嬤嬤抬眼望入他深黑的眸底,一個哆嗦,“老奴、老奴……” “來人?!毖Π撞坏人言捳f完,掀起眼簾,冷冷地說:“本王不會以德報怨,卻極為屬意睚眥必報。” “拔掉她的舌頭,再縫上她的嘴巴?!?/br> “你、你……”有人領命上前,張嬤嬤驚恐后退,她瞪大了一對眼珠子,“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你如何敢!” 太后顫抖著手指向薛白,到底是十幾年的奴仆,她忍住上涌的血氣,恨聲問道:“你那王妃的肚子里還懷著你的種,你竟是毫不知顧忌,難道你就不怕日后自己造孽深重,生出一個死胎,或是連同你那王妃一起克死?” “你就是讓他陪你那母妃,一同去死!” 薛白抬起眼,“母后既然如此明白,想來自己心里也清楚,四弟是因你而死?!?/br> 太后的身形一晃,“你說什么?” 薛白緩緩開口道:“若非母后,四弟又怎會效仿古人,在隆冬寒天親自鑿冰取魚?!?/br> “為哀家?”太后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神色瘋癲,“他是為了魏妃!他取魚是為了你那染上風寒的母妃!” “難道不是母后以死相逼?” 薛白對她的崩潰視若無睹,“父皇太久未去過鳳儀殿,又起了廢太子的心思,皇兄自此一蹶不起,唯有四弟天資聰穎,母后便日日啼哭,處處逼他拔得頭籌,逼她討好母妃,只為讓父皇能夠記起你一二?!?/br> “他活了十四年,從未有過一日,是為自己而活?!?/br> 薛白字字刺心,太后面上的血色褪盡,她顫著聲音問道:“若是魏妃沒有染上風寒,我兒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到最后,不過是想見一見他的父皇而已!” 薛白瞥了她一眼,似是譏諷,“到底是四弟想見父皇,還是母后想見父皇?” “你住嘴!” “太后娘娘!” 張嬤嬤哀嚎一聲,她已被人緊緊地挾持,張嬤嬤狠狠地咬了一口捏住她雙頰的人,“呸”的一聲,吐出皮rou,她瞪大一雙眼珠子,盯著幼清詛咒道:“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都會遭到報應的,雜種該死,你們也該死,,你們都會死無全——” “?。 ?/br> 換上一身官服的影衛(wèi)發(fā)狠扯斷她的舌頭,頓時血流如注,張嬤嬤撕心裂肺的慘叫如同困頓野獸,只發(fā)得出模糊的音節(jié)。 幼清捂不及眼睛,小聲的“哎呀”了一下,烏溜溜的眼睛下意識睜圓了,這時卻有一只瘦長的手伸過來,替他捂住眼睛,薛白把不知所措的少年拉進懷里,另一只手輕拍著幼清的背,低聲安撫道:“沒事了?!?/br> “他們動不動就咒人死。”幼清一想到扯出來的舌頭,還有點后怕,他撲進薛白的懷里蹭了幾下,“我就只會說生兒子沒屁眼!” 薛白動作一頓,“誰教你的?” 幼清賣人賣得最快,“沈棲鶴!” 薛白懲罰似的拍了幾下他的臉,幼清要抬起頭,薛白卻又壓著他的后腦勺把人按進懷里,沒讓他到處張望,“還沒有結束?!?/br> 張嬤嬤方才穿好的針線,這會兒倒省了影衛(wèi)一番功夫,他們一人扯著張嬤嬤散下來的鬢發(fā),逼迫她仰頭,而另一人則用針線穿透雙唇,麻線浸透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血,一片血rou模糊,張嬤嬤哭嚎不得,舌頭與雙唇又痛得難以容忍,她拼命掙扎。 線扯在影衛(wèi)的手中,她一動,縫上的麻線牽引得更緊,也更是令張嬤嬤疼痛難忍,她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生生摳下幾塊rou也沒有發(fā)覺,眼淚與鮮血共同淌滿她的臉,額頭冷汗涔涔。 待到影衛(wèi)將她的嘴徹底縫起,張嬤嬤終于昏了過去。 “好一個一報還一報?!碧髲姄沃鴨柕溃骸半y道你要哀家同你跪地求饒,再一刀一刀劃爛哀家的臉,最后一刀刺心,還剩下一口氣的時候,活活燒死哀家?” “母后想一死百了,只可惜本王不想讓你死。” 薛白垂下眸,懷里的少年還以為他顧不上自己,這會兒正鬼鬼祟祟地偷瞄張嬤嬤,然而他看了又害怕,瞄一眼就重新把臉埋進薛白的懷里,薛白摸了摸幼清的頭發(fā),不咸不淡道:“本王前不久在宮門前發(fā)現(xiàn)一抔骨灰?!?/br> 太后一驚。 “母妃死后既無葬身之地,又日日受人踐踏,皆因她不識人心?!毖Π咨詈诘难弁敝蓖蛱?,神色卻冷到極致,“既然母后求死,本王便要你活著,要讓你受盡百般折磨,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太后驚懼交加,“你要對哀家做什么?” “做什么?” 薛白的余光望向幼清白凈的小臉,只是低低一笑,并不答話,“四弟去世以后,母后對他日思夜想,既然如此,母后不若往后居于長青殿。” 自薛融棣死后,太后再未到過長青殿,聞言她心口狠跳。 太后嫉恨魏妃,也痛恨薛白,她從一開始,便將薛融棣的死全然推至魏妃與薛白身上,卻不敢細想,太后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說服自己,薛融棣的死與她無關,薛融棣是魏妃與薛白害死的,也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遺忘,是她逼薛融棣去討好魏妃。 謊話說過千遍,便足以騙過自己,太后盯著自己顫抖的手,倏然回神,“不去——哀家不去長青殿!” “便是你登基稱帝,哀家也該住于慈寧宮。” “四弟應當也是極為想念母后的?!?/br> 薛白放開幼清,一步一步向太后走去,他沉聲道:“母后可是忘記了,四弟臨死前對母后說的是——” “不許說!不許說!” 太后眼中已有水光,薛白卻充耳不聞,“他說自己果真無用?!?/br> “四弟自責自己未能討好母妃,未能讓父皇來鳳儀殿坐一坐,遂了母后的愿?!毖Π滓活D,撕開這么多年來,太后對自己的欺騙,逼得她面對那些往事,“四弟道自己既然如此無用,不若一死,這樣總歸能讓父皇來此,陪一陪母后?!?/br> “連本王記得清清楚楚,母后又怎會忘記?” 太后臉色慘白,嘴唇翕動許久,終是吐不出來任何字眼,唯有眼淚落下。 她想起十四歲的薛融棣,自己還是一個孩子,卻早已忍耐承受許久,都是她逼的,都是她逼的。思此及,太后腳下一個踉蹌,神色頹唐,她撫心落淚,悲痛欲絕道:“我的融棣,我的融棣——” 薛白冷眼旁觀,“把她帶走?!?/br> 魏太妃受過的苦,受過的罪,他會一一討來。 她曾一刀一刀劃破自己的臉頰,他便要割開太后的臉皮,她曾跪地許久,他便要砍斷太后的雙腿,她曾被一箭穿心,活活燒死,他要讓太后此生活著受罪,日日椎心泣血,她死后受人踐踏十幾年,他要讓太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斷肢喂狗。 死,到底太過便宜她。 幼清歪著頭瞟了薛白幾眼,盡管薛白的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總覺得薛白這會兒比血淋淋的張嬤嬤還嚇人,幼清稍微想了想,湊過薛白身邊來,他膽大包天地摸了摸薛白的頭發(fā),突然忘記自己的本意,只疑惑地問道:“你天天不睡覺,為什么還沒有禿?” “歸元寺的和尚們天天晚上念經不睡覺,所以都成禿頭了!” 說完,幼清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起來自己是有正事的,白生生的手又摸了一下薛白的頭發(fā),幼清學著薛白安撫自己的模樣,脆生生地對他說:“沒事了?!?/br> 薛白見狀,眼角眉梢的冷意緩緩融開,他捏了捏少年軟軟的臉,“嗯”了一聲,“沒事了。” 幼清興高采烈地問他:“今晚你是不是可以給我暖被窩了?” 薛白微微頷首,幼清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他撒嬌似的指著自己的肚子,跟薛白抱怨道:“剛才他又踹了我一腳!” “疼不疼?” 幼清皺了皺鼻子,裝著委屈說:“疼死了?!?/br> 薛白淡淡一笑,幼清趁機跟他提條件:“今晚我要吃小天酥、紅燒獅子頭和粉蒸rou!” “好。” 薛白一答應下來,幼清就不再纏著他了,自個兒吃起掛霜花生米。 收拾殘局的侍衛(wèi)往張嬤嬤的身上澆了一桶鹽水,人卻依舊沒有反應,他們面面相覷,一人伸手探了探張嬤嬤的脈搏,確定人還活著以后,正打算把她拖走,張嬤嬤卻在此時忽而睜開眼,趁著所有人尚未回神,直直撲向幼清。 “王妃小心!” “王妃!” 幼清疑惑地抬頭,他張了張口,還沒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張嬤嬤已經將他用力地推向假山,額頭重重地磕在一處尖銳的石塊上,幼清疼得手里的花生米沒有拿住,“嘩啦”一聲,灑落滿地。 “……清清!” 侍衛(wèi)慌忙把人接住,又交給了薛白,幼清被撞得暈暈乎乎的,他一摸自己的額頭,就摸出來一手血,幼清嚇壞了,忍不住眼淚汪汪地說:“我只是躲到旁邊偷吃幾粒花生米,為什么這么倒霉?” “請?zhí)t(yī)過來?!毖Π咨裆潇澹俨粡屯盏牟懖惑@,他一把抱起幼清,把人帶進屋內前,余光冷冷地掃向被按在地上的張嬤嬤,薄唇輕啟:“把她給本王處死!” “好疼?!?/br> 幼清瞪大眼睛,卻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努力忍住眼淚,“倒霉死了!” 薛白親了親他的手指,“是本王的錯?!?/br> 幼清只覺得腦子里一團糊,他的額頭疼,腦袋疼,眼睛也疼,幼清吸了吸鼻子,說:“就是怪你。” 薛白召來侍衛(wèi)先給幼清止血,幼清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昏睡之中,似是太醫(yī)趕來,他聽見太醫(yī)對薛白說:“王妃的額頭遭硬物碰撞,從脈象來看,未有什么大礙,而腹中的胎兒也相安無事,只待他醒過來便是了?!?/br> “……王妃撞上龍柱,依脈象來看,似有淤血積壓于內,滯塞不通,至于這淤血可會有影響,還需待后續(xù)觀察?!?/br> 這番話忽而在腦海里浮起,幼清的意識昏昏沉沉,他忍不住回想著自己是什么時候撞上了龍柱,然而越是回想,頭越是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