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下一刻默語者之刃化作一道黑光,裹挾著姜永直接從那缺口中沖了出去,無人可擋。過了很久之后,激蕩澎湃的水幕才逐漸恢復(fù)平靜,浩蕩黑河上的小船失去了蹤跡,還未完全形成的魔神侵蝕直接煙消云散。而穹頂,遍布光陰長河的天空殘存一道丑陋的缺口,難以愈合。 “還是小看他了啊?!?/br> 感嘆聲從后方傳來,阿特曼抬頭注視著那道經(jīng)久不愈的缺口,無奈搖了搖頭。 “算了,跑就跑吧。反正也不可能改變什么了?!?/br> 放棄了追擊,阿特曼立在這片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傳承中,注視著滾滾長河。金蝶在他身周飛舞,時而遠離時而接近,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阿特曼見狀撫了撫它的翅膀,溫聲道: “去吧,以后他就是你唯一的主人了。” 金蝶飄忽飛起,就好像一朵燦金色的晨曦花,翩翩順著猙獰扭曲的缺口飛了出去??ɑ室恢笨粗г谔祀H,抬手捂住嘴,咳喘出聲。 “果然,不該在這里消耗太多力量的。就快要撐不住了啊?!?/br> 卡皇能聽到玻璃破碎般的聲音在自己的身體內(nèi)響起,經(jīng)歷了安碧爾和姜永的兩次戰(zhàn)斗,原本所剩無幾的力量有些告急。還好他原本已經(jīng)預(yù)留了些,不至于完成不了接下來的任務(wù)。只是…… “不能再回奧蘭納看一看了?!?/br> 卡皇略帶些遺憾地想著,他拍了拍旁邊的空間,下一秒從中墜落的費鐮身軀就被他抱在了手中。所有卡牌以及壯壯都隨著靈魂離去,剩下的只是一個俊美青年的軀殼。然而就如之前所言,精神會潛移默化地改變身體,長久以來容納從星際而來靈魂的軀殼,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最好不過的鑰匙。 能徹底打開星際和西幻大門的鑰匙。 真到了這一步,阿特曼不再有半分遲疑。他的身體也不能容許。玻璃碎裂的聲音從最深處源源不絕,那是神核碎裂的聲音。**被神罰擊碎,早已通過光陰箭魚碎裂好的靈魂殘片僥幸逃生,攫取光陰長河力量最終凝結(jié)成的神核還太過稚嫩脆弱。畢竟整個世界的力量都差不多快被時光銀蟻吸收殆盡了,又能留出多少給初生的神明呢。 而現(xiàn)在,他要將全部的力量還給世界,幫助它撐過這一劫。 這是個劃算的交易。 身軀在逐漸碎裂,好似遭遇重擊的精致人偶。阿特曼表情平靜無波,這是早就預(yù)料到的,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靈魂逐漸裂解的痛苦也沒什么不能忍受,總比世界毀滅要強的多。如何將整個安第斯忒大陸的人全部轉(zhuǎn)移到新世界,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考慮很久了,才最終想出這樣的辦法。 可能會有犧牲,可能會有戰(zhàn)火,那也沒有辦法了。 這是他最后能為世界做的了,再往后發(fā)生的事情,他無力去干涉。這樣想的話,心里竟然還有點輕松。渾身放松下來,阿特曼盤膝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靈魂碎片漸漸將費鐮身軀包圍,目光略有些放空。都說人在瀕死的時候會回憶過去,現(xiàn)在看來就算神明也不例外。 他想起斬殺混沌大帝后,戰(zhàn)友同伴歡呼激動的笑聲,無數(shù)硬漢淌下熱淚。得知刃和凱莉雅消失在大雪山深處時,仿佛要被剜出般驟痛的心臟。漫天飛雪的坎多拉山脈,尖耳朵雪狐抖落身上的積雪,奧蘭納導(dǎo)師帶領(lǐng)剛?cè)雽W(xué)的小蘿卜頭們安營扎寨,忍不住打起了雪仗。以及初見姜教授時,保溫?zé)o菌室里那個虛弱的嬰孩。 燦爛耀眼的金色,宛如耀耀烈焰,絢爛怒放在枝頭。那一樹好似燃燒火焰般的晨曦花,還有站在樹下的那人。 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俊美的人了,雖然初見時還年幼,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那玫瑰金發(fā)絲映照著滿樹晨曦花,竟然讓自己感覺耀眼到不可直視。灰藍色眼眸好似朝陽還未升起時的天空,深邃迷人。就好像眾神親吻過的容顏,遠比他更像是神明鐘愛的命運之子。 相比之下,自己棕色的頭發(fā)和眼睛,甚至鼻梁上的小雀斑都顯得太過泯然眾人矣。 能在學(xué)院里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確實是很幸運的一件事了。想到自己最后欺騙他的事實,卡皇忍不住顫了顫,無奈摸了摸出現(xiàn)裂痕的鼻子。 果然啊,還是不敢去直面他的怒火。只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不是精靈,也不是什么壽命悠長的種族。就算是天資出眾的星徒,百年后也不過是一捧塵土。原本只是逃避著,不敢去面對他的怒火,卻沒想到一逃就是幾百年,甚至沒有見過他最后一面。 后悔嗎? 有一點點吧。 畢竟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私心。 看著費鐮的身軀在金光籠罩下不斷縮小,卡皇費力站起身,他的右腿和左手已經(jīng)完全碎裂了,身體上剩余的部分也出現(xiàn)一道道裂痕。屈起手指,他將還在傳承中探索的其余人全部送了出去。再過不久,這里的平靜就將會完全打破。原本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光陰長河與死靈深淵再度起了波瀾,就好像有狂風(fēng)刮過,泛起道道漣漪。 費鐮的身體現(xiàn)在看起來和之前已經(jīng)大不相同,他體型縮小,一直到只有巴掌大,看起來就像個格外精致的人偶。在他身前,一扇足有數(shù)十米高的金邊大門正在逐漸顯現(xiàn),雖然還有些虛幻,但卻漸漸成形。當(dāng)這扇門完全形成后,原本只有精神體能夠通過的域外大門就可以讓**通過,而且鑰匙在他們這邊。 只有安第斯忒的原住民才可以以**通過,而星際除了精神體外其余力量一切都不被允許通過。這樣一來,他們那些大型機甲戰(zhàn)艦就不能對安第斯忒造成威脅。在他生死后銀蟻至少還能再壓制十年,這十年是最后能爭取到的時間。只要按照計劃實行,安第斯忒的居民一定能在星際找到新的生存空間。 眼看著這扇大門逐漸落到實處,阿特曼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他大半個身軀已經(jīng)快化成碎片,金蝶們用纖細的足肢抱著那些碎塊回到光陰長河中。當(dāng)力量完全回歸本位的時候,世界就將會迎來新生。 嗤…… 好似布匹被劃破的聲音在右側(cè)響起,阿特曼瞬間抬起頭,已經(jīng)快要被金色充滿的目光全是警惕戒備。這個關(guān)鍵時刻,會來到是誰? 是姜永嗎?不,傳承已經(jīng)完全封閉,即使是他也不可能這么快就搬來救兵。到底是…… 他的目光突然愣住了,就見那劃開缺口的位置出現(xiàn)一點金光。再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根表針。金色指針十分纖細,尖端呈桃心狀??吹竭@根表針阿特曼的目光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眼睛瞪大,似急切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缺口,就見它被慢慢劃開,一人從中走了進來。 “找到你了。” “森……森蘭……” 阿特曼好像得了失語癥,嘴唇蠕動,最后才艱難吐出了那兩個字。眼看那人向自己走來,容貌不似記憶中的稚嫩,俊美無雙到凌厲,玫瑰金色發(fā)絲被絲帶束緊。阿特曼貪婪地看著他逐漸走來,步伐越來越快,臉上忍不住透出驚喜期待。 “森……” 砰! 右臉挨了重重一拳,毫無防備的阿特曼被直接打偏過頭去。緊接著還懵逼的他領(lǐng)子被用力提起,黑影籠罩下來,森蘭幾乎是湊到了他臉前,近到可以嗅到身上的晨曦花冷香。就連氣急敗壞地怒斥聽起來也格外悅耳: “這算什么,我的等待究竟算是什么?!” “說好的后天就會回來?我等了你幾百年,這里有多少個后天你心底有數(shù)嗎!阿特曼你這個大騙子!呵,我竟然真被你騙到了,你是不是覺得心里很得意,聰明的森蘭就這樣被你騙的團團轉(zhuǎn),找了幾百年最后才終于找到你。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嗯?!” 話語越來越急促,到了最后尾音接近哽咽,森蘭半跪在阿特曼面前,狹長雙眼固執(zhí)又惡狠狠瞪著他,那灰藍色的眸子卻有些微紅??吹竭@樣的森蘭,阿特曼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他試圖撫過他染上紅的眼尾,手卻被一下子揮開。 “森蘭,我也沒有想到能再見到你?!?/br> 他的話好像按下了什么按鈕,青年看起來更加暴怒了,咬牙切齒到臉都微有些猙獰。他冷笑一聲,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目光掃過阿特曼已經(jīng)破碎不堪的身軀,那些話就好像腫塊梗在喉嚨中。到最后,之前的暴怒激動嗤地一下就完全冷卻了,只剩下丑陋的灰燼。 森蘭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攥著阿特曼領(lǐng)子的手指松開,竟有些心灰意冷。 “大英雄,哈,大英雄。” 他短促地笑了笑,嘴唇緊抿,竟再說不出什么。只是又重重看了阿特曼一眼,轉(zhuǎn)身就要離開。一直以來挺直的脊背,竟有些佝僂。 “阿森?!?/br> 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一如往常。自己本應(yīng)該直接果斷離去,毫不留情,就像他當(dāng)年做的那樣。但森蘭卻該死的發(fā)現(xiàn),聽到這聲音后竟下意識停住了步伐。太久了,太久都沒有聽過了。身上殘存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歡欣雀躍,而他卻感到濃重的悲哀涌起,幾乎要將那顆鋼鐵心臟完全淹沒。 “阿森?!?/br> 呼喚再次從背后傳來,溫和猶豫,還有滿滿的擔(dān)憂: “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心跳。” “呵,因為它看見你就覺得惡心,懶得為你跳了?!?/br> “阿森?!?/br> “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倏然轉(zhuǎn)過身,森蘭厲聲呵斥,咬緊牙關(guān),似乎想要繃住最后的驕傲。 “要死你就快點死,別磨磨唧唧的!” “阿森?!?/br> 棕發(fā)少年笑了,他張開雙臂,目光靦腆忐忑,被金色浸染的暖棕眼眸溫柔,好像包容一切的海洋: “我想抱抱你?!?/br> 我應(yīng)該走的。 森蘭心想,這個人總是這樣狡猾,能通過甜言蜜語逃脫應(yīng)有的懲罰。他應(yīng)該走的,讓這個混球想為世界犧牲就為世界犧牲,他才不在乎。 他一點都不在乎。 為什么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抖,似畏懼又似激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自己的手,一定是這些老舊的機械出了故障,它們該更新?lián)Q代了。 要不然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那個該死的騙子面前,跪倒在地將他狠狠抱在懷里呢。 頭深深埋在他的頸側(cè),森蘭控制不住地顫抖,玫瑰金色的睫毛被淚水浸濕。 丟人,現(xiàn)在的他,實在是太丟人了。 “騙子,我是不可能原諒你的?!?/br> “嗯嗯,不原諒,不原諒。" 擁抱的感覺,竟然如此美妙。時間都想要停留在這一刻。然而下一刻,阿特曼卻看到不遠處,之前被森蘭身軀擋住的地方有一團銀霧,又好像薄紗。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是什么,阿特曼瞳孔驟縮下意識把森蘭藏到身后,數(shù)十金蝶騰空飛起毫不猶豫就將展開攻擊。 “沒事,它們不會攻擊我們的?!?/br> 還帶了些許哽咽的聲音響起,相較于之前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森蘭還是緊抱著阿特曼,沒有抬頭。聽到他話的卡皇卻愣住了,先是迷茫,再是驚愕,到最后他抱著森蘭的手輕顫,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不,不應(yīng)該是這樣?!?/br> 他梗了梗,棕眸罕見露出無措的表情。他推開森蘭,直直看向他的眼睛,目光中有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祈求。 “不是我猜的那樣,對嗎?” “為什么你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br> 森蘭的面色已經(jīng)平靜下來,除了有些濕漉漉的眼眶外看不出半分端倪。面對阿特曼第一次露出悲慟的神情。他顯得無比冷靜。 “我只是在做你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只是不如你做的好而已?!?/br> 咔。 阿特曼恍惚聽到,自己心中有什么東西碎了。不是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神核,而是更深處,更柔軟的東西。耳邊似乎響起了無數(shù)年前,少年高傲稚嫩的聲音。 ‘我的本源卡牌可不比你的差,它擁有最強的偽裝能力,能夠變化成我所見到事物的模樣。并且極大程度的模仿該生物的氣息與外形,幾乎完全相似。而且除此之外,它還可以選擇一樣?xùn)|西進行完全的模仿,到最后甚至可以以假亂真,無論是能力還是特質(zhì),都可以變得完全相同?!?/br> ‘才不會羨慕你那娘乎乎的蝴蝶卡呢,我要是想要的話,可以自己變!’ 是了,他當(dāng)時是這樣說的。當(dāng)時腦海里勾勒鎮(zhèn)壓銀蟻計劃時,阿特曼想到的就是這句話。時光銀蟻吞噬世界構(gòu)建蟻巢,為的是讓蟻后誕生。它們的一生完全都為蟻后服務(wù)。那如果開始,就有蟻后呢?如果森蘭的卡牌能夠完全模仿蟻后,那是不是就可以解決這次世界的危機? 雖然沒有見過蟻后,但若是從森蘭和刃兩個人做出選擇的話,森蘭才是最好的人選。雖然這樣做的話他必須要深入銀蟻巢xue核心,并且一旦模仿成功,將會被永遠禁錮在蟻窩中。但只要能成功,隱藏在安第斯忒大陸下的銀蟻就不會再有吞噬筑巢本能,兩百年后沒有新蟻誕生,最終就會全部死亡。 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最劃算的交易。只要犧牲一個人,這個世界就安全了。但當(dāng)時,阿特曼卻猶豫了,以至于最后,甚至做出了相反的選擇。他想過很多,如果刃拒絕的話,那就自己去光陰長河中鎮(zhèn)壓銀蟻,成功的幾率也很高。自始至終除了最開始,他沒有再想過將這個計劃告訴森蘭。 他能為了世界犧牲自己,卻舍不得這一個人。 他這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私心。 現(xiàn)在卻成為了對他最殘酷的懲罰。 到現(xiàn)在,為了填補光陰長河的漏洞,鎮(zhèn)壓剩余銀蟻,森蘭最終還是選擇將本源卡牌變成了蟻王。只是并不完全模仿的蟻王卻只能吸引部分銀蟻,不能拯救世界即將毀滅的未來。 “阿森?!?/br> 阿特曼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他的時間已經(jīng)快要到了,越來越多的金蝶駐足停留在他身上,銜走一塊塊碎片,即使森蘭不斷揮舞驅(qū)逐也不能停止。他幾乎要被滿身的蝴蝶壓垮,視線已經(jīng)模糊,卻用最后的力量捧住森蘭的臉,目光哀求: “你要替我,看著這個世界好不好?!?/br> 不要死,一定要活著,好不好。 “阿特曼,你真是個太自私的人?!?/br> 森蘭轉(zhuǎn)開頭,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到驅(qū)逐金蝶上。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他從沒有像今天一樣這般憎恨蝴蝶。懷中人的重量越來越輕了,碰觸自己臉頰的指尖也逐漸冰涼。但森蘭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專注又熱烈,就好像一把即將燃燒殆盡的火焰,蓬勃釋放出自己最后的熱量。 最終他低下頭,發(fā)絲掩蓋住了表情,發(fā)尾微動,似乎是胡亂點了點頭。下一秒,懷中一空。他竭盡全力抱攏,卻只有數(shù)百金蝶從他懷里飛出,撲簌簌撲簌簌,金翼遮蓋了視線,好像漫天飛舞絢爛晨曦花。 他張開雙手想要去捕捉蝴蝶,到最后,怔愣地望著空無一物的指尖,手指一根根收攏,攥緊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