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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攝政王在線閱讀 - 第94節(jié)

第94節(jié)

    再后來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終于發(fā)現(xiàn)不用殺人的方法了,他們把晏商圈進馬尼拉一個方圓不足兩里的小營地,不準晏商隨意走動,不允許晏商和外界溝通,需要時再放他們出來。番佬發(fā)現(xiàn)晏人最溫順,簡直像羊一樣,能活下去就行,所以晏人在他們那里有個外號,叫黃羊。

    黃皮的,羊。

    武英殿一片寂靜。

    弗拉維爾豁出去了,說得對,他不光要栽荷蘭,他還要栽西班牙,栽死他們!攝政王明顯什么都不知道,他大概以為海面上就是做生意而已。錯了,海面是另一種原始森林,殺戮從不停止。

    皇帝陛下小臉很白,曾森握住他的手。

    攝政王沉默很久:“孤如何能證明你所說都是真的?”

    弗拉維爾一指站在一旁的曾芝龍:“他能證明!”

    曾芝龍一直垂著的眼睛猛地一抬,驚鴻臨水般一掃弗拉維爾,弗拉維爾脖子后面陣陣地寒。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跟海妖一起站在大晏的宮殿里,海妖……弗拉維爾吞咽一下。他終于近距離看到了海妖,海妖不負盛名,致命的吸引力,致命的恫嚇力。

    可是為了祖國,弗拉維爾絕對不能失去這次機會,所以他堅定地指向了海妖。

    海妖給他作證。

    曾芝龍眼波一轉(zhuǎn),轉(zhuǎn)向攝政王:“是,臣能作證?!?/br>
    “晏人就這樣任人欺辱?!?/br>
    “是,任人欺辱,無法反抗,因為官府認為非管轄范圍,所以不管。”

    攝政王手肘撐著寶座扶手捏鼻梁,倒真是管不著呂宋。弗拉維爾一聽話茬不對,突然冒出膠東口音來:“并非不能,而是不作為!”

    攝政王捏鼻梁的手一頓。他這口音一冒,不知道真是萊州待久了無心之為,還是打聽到王修是哪兒人。如果是后者,這番佬就有點可怕了。只是這膠東口音一冒,攝政王多少真的對弗拉維爾有點親近。

    弗拉維爾覺得高高在上的攝政王簡直像個什么怪物——像龍,巨大的龍低頭看他,泰山壓頂。他頂住了,他換成官話:“殿下,我們泰西分為許多國家。兩百年前,英吉利和法蘭西打仗,英吉利想了個辦法,在法蘭西一個叫‘科唐坦’的地方收買人心,這個鎮(zhèn)的居民都為英吉利提供戰(zhàn)爭情報。我來大晏,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覺得非常對。大晏一向講究厚德載物,與各國交流都要厚去薄來,以彰顯天恩。自太宗皇帝起,在南陽經(jīng)營至今的威望,為什么不用?更何況,在南洋的原來也是晏人,天然心向大晏,根本不必像英吉利去收買人心!”

    攝政王倒是真有些驚著,為了這個葡萄牙人。這個葡萄牙人真的具備春秋列國說客的風(fēng)范,有備而來,侃侃而談。攝政王有點欣賞他:“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如此不遺余力?”

    弗拉維爾答得很快:“為了我的國家?!?/br>
    攝政王身邊的文官似乎出現(xiàn)了很不解的神情,他問了個弗拉維爾沒想到的問題:

    “你是皇族?”

    弗拉維爾愣了:“不是……”

    “那為什么是你的國家?”

    弗拉維爾一臉汗。葡萄牙,他的祖國,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他認真:“我的祖國,葡萄牙。”

    攝政王開始敲寶座扶手。

    王修也沉默,弗拉維爾更著急了:“難道許儀后也是你們大晏皇族不成!”

    攝政王停止敲擊,王修俯到他耳邊:“許儀后是個被倭寇捉到倭國的晏人。倭寇入侵朝鮮,他曾經(jīng)想盡一切辦法報告朝廷。曾經(jīng)潛入倭國研究倭國的錦衣衛(wèi)史指揮得過他的幫助?!?/br>
    弗拉維爾一字一句:“葡萄牙,我的祖國。大晏,許儀后的祖國?!?/br>
    王修低聲輕嘆:“大晏,那些閩商的祖國?!?/br>
    弗拉維爾認真:“我聽聞殿下在西北推行番薯。殿下知不知道番薯怎么來的?番薯是西班牙人從墨加西亞帶來的,想在占城種植,嚴防死守不讓晏人接近。一個閩商偷著把番薯藤帶出南洋,帶回大晏。陛下,殿下,民心在此?!彼詈笱a充,“我的祖國葡萄牙只是想做生意,在南洋安安靜靜不惹事,和氣生財,就算我們番邦也懂。只是西班牙和荷蘭欺人太甚,我國弱小,無力對抗,只求大晏主持公道,保海上太平!”

    王修卻是徹底聽懂了弗拉維爾的意思。海商航運,可以不必想得那么遠,現(xiàn)在眼下進行——眼下,就是南洋。大晏的商人,大晏的貨物,如何就能讓番鬼肆意踐踏欺凌!

    王修看一眼陳春耘,陳春耘點頭。

    皇帝陛下有點惶然,攝政王輕聲道:“陛下,太宗皇帝說過什么來著?”

    皇帝陛下張口就來:“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皆朕赤子!”

    攝政王笑:“對。”

    內(nèi)侍引著弗拉維爾離開武英殿,去官驛隨時聽宣。陳春耘斟酌:“陛下,殿下,要說這個呂宋馬尼拉,倒真是大晏商人比番鬼們早到的。只是……只是……”

    攝政王笑一聲:“黃羊?!?/br>
    攝政王笑得陳春耘發(fā)憷,便不再說話。

    王修輕聲道:“老李,你別動肝火。”

    攝政王笑道:“不重振山河不行。如今連番鬼都能欺負晏人,荒唐!荒唐至極!”

    曾芝龍眨眨眼,深深地看著攝政王:“是,荒唐。更荒唐的是,欺負閩商的不光是番佬,還有番佬們的買辦,也是晏人呢?!?/br>
    若想開海禁,想要海面銀子,踏踏實實,一步一步來吧!

    曾芝龍的聲音在武英殿中響起:“所以殿下,您不光需要強悍的陸上軍隊,您還需要一支驍勇的海上軍隊?!?/br>
    攝政王看不見。

    沒關(guān)系。

    我為你——所向無前。

    皇帝陛下下旨,晉曾芝龍為福建海防指揮使,加授蕩寇將軍,直隸中軍都督府,巡查海防,保護來往晏商。

    陳春耘將要與他同行,對他一揖:“曾將軍?!?/br>
    陳春耘現(xiàn)在是福建海防同知,新設(shè)立的官兒,反正就是監(jiān)督曾芝龍的。無所謂,曾芝龍對陳春耘一笑:“陳同知?!?/br>
    本來就是個海寇,現(xiàn)在成了蕩寇將軍,曾芝龍心想,無恥,無恥??墒撬晒α?,從匪變成官,他成功了,誰能奈何!

    曾芝龍,終于成為了攝政王殿下手里的劍。開疆拓土,所向披靡。

    第130章 一更

    曾芝龍離開北京那天, 驕陽似火, 萬里無云。

    臨行前,王修召集曾芝龍陳春耘和弗拉維爾會晤,東拉西扯聊南洋,聊海運,聊泰西。弗拉維爾一開始還有點防備, 后來被王修繞糊涂了, 加上本來他理解漢語就要比別人費勁, 最后干脆照實說。

    曾芝龍略微一揚眉毛, 又放下。王修真實的目的都在這些亂七八糟的聊天中了。他笑一聲, 殿下身邊混的人,沒有簡單的。

    聊葡萄牙的海運盈利,葡萄牙倒確實比西班牙和荷蘭這倆玩意兒好點,因為“壞”也是要有本錢的。坤輿萬國全圖上葡萄牙西班牙中間只有一條線, 但凡一個晏人一看這個圖第一個反應(yīng)都是:這倆還沒合并?

    關(guān)于這件事,弗拉維爾也很悲憤, 因為小鹿大夫居然也是這個反應(yīng)。晏人總覺得不可思議, 一大一小倆國家挨著還分裂那么久。他跟雷歐講,晏人直面地圖時,不會同情葡萄牙為了對抗西班牙所做的努力,只會覺得西班牙是個廢物。

    葡萄牙雖然曾經(jīng)并不強大, 現(xiàn)在總算航海技術(shù)不錯, 大晏和西班牙用的船原型都是葡萄牙多桅船。王修倒是覺得葡萄牙有一點類似國內(nèi)徽州,徽商名聞天下, 主要還是徽州耕地太少。“十三四五,往外一丟”,到處闖蕩做生意。葡萄牙人也是一樣的。平民想要混出頭要么參軍要么出海,要么出海當海軍,十幾歲就去討海。

    “葡萄牙強大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是一次篡位。”弗拉維爾心想反正是講我自己祖國的歷史,聽者有沒有心他可管不了,“國王意外死亡,繼位的新國王是個幾歲的孩子。太后攝政,想殺舊國王的弟弟,王叔逃進一個城市,這個城市全部支持他,于是他造反,除掉太后和小國王,篡位成功。這位王叔登基之后,葡萄牙手工業(yè)振興,日益強大。”

    曾芝龍眼睛下垂,陳春耘清清嗓子,王修立刻岔開話題:“那么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國之間,關(guān)系緊張嗎?”

    弗拉維爾臉上血色盡褪:“不是關(guān)系緊張,是西班牙入侵葡萄牙。我的祖國為了獨立,將不惜一切代價。”他沉默一會兒,流下淚來,“我和雷歐的家鄉(xiāng)在葡萄牙東北部,鄰著和西班牙的國界。西班牙軍隊入侵的時候,我和雷歐都不在。他們要求村民喊‘偉大的西班牙國王萬歲’,否則就砍頭……我們一個村子的人,都死了。”

    弗拉維爾慘笑:“除了我們兩個?!?/br>
    王修,曾芝龍,陳春耘同時微微低頭,表示哀悼。弗拉維爾急切地看王修,他認定王都事是攝政王身邊的高級秘書官之類的職務(wù),非常有決定權(quán):“王都事,我不怕跟你講明白為什么我會那么著急葡萄牙海上航運線。葡萄牙現(xiàn)在國內(nèi)都在提高稅收,為了重建軍隊,重新立我們自己的國王。葡萄牙曾經(jīng)很不團結(jié),國內(nèi)到處是起義,但是這一次提高稅收是大家都愿意的,為了獨立我們什么都能忍。葡萄牙的海上航運線是重要的資金來源,絕對不能斷,一旦斷了,十年之內(nèi)都緩不上一口氣。王都事,葡萄牙從來沒做過不尊重大晏的事情,從來沒有!既然攝政王殿下也想要海面銀子,葡萄牙誠心尋求與大晏合作!”

    王修被弗拉維爾講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理解了老李為什么說弗拉維爾有戰(zhàn)國時期說客的風(fēng)范。這豈止是說客,都快有點縱橫家的風(fēng)骨了!這種孤身海外為國為君不惜一切苦心孤詣的精神,當為國士。

    王修喟嘆:“都不容易,都不容易?!?/br>
    弗拉維爾熱切地看著王修,王修點頭:“我盡快將此事匯報給攝政王殿下。只是……索教官做得了主?”

    弗拉維爾苦笑:“孤懸海外,只能當做將在外了?!?/br>
    暢談將近一整天,弗拉維爾知無不言。他一說葡萄牙和西班牙干仗,實質(zhì)是背后是英吉利跟法蘭西干仗,葡萄牙必須依賴海外貿(mào)易籌軍費,依賴海外貿(mào)易籌軍費就得跟大晏合作,王修倒踏實了。必須得有所圖,明明白白講出來,才是誠意。這番佬的意思很明確,大晏朝廷跟葡萄牙朝廷建交,明面上合作,共同撈銀子。南洋之地大晏把荷蘭與西班牙轟走,做生意捎帶上葡萄牙,那么去墨加西亞葡萄牙答應(yīng)幫忙,但是前提必須是清除海面上西班牙艦隊,因為現(xiàn)在西班牙艦隊封鎖西班牙無辜的海軍。這不是說葡萄牙海軍沒用,只是葡萄牙海軍沒有西班牙艦隊那么下三濫。

    曾芝龍笑一聲,弗拉維爾就當沒聽見。

    最后,弗拉維爾向皇帝陛下與攝政王殿下獻書。在山東向通過捉住叛軍首領(lǐng)進京的計劃落空后,弗拉維爾毫不氣餒地想到另一個辦法,就是獻書,他日日奮筆疾書把《君主論》給翻譯了,不管怎樣都要試一試。剛剛翻譯完,居然就接到北京宣召的命令。

    臨行前,他告訴雷歐,只要見到攝政王,一切事情都會有眉目。

    是的。現(xiàn)在看來,他并沒有食言。

    弗拉維爾攥住自己的軍裝,暗暗地想,祖國,等著我。

    王修得了《君主論》,覺得稀奇,翻了翻,念給李奉恕聽。念到“一位君主如果不是本人明智的話,他就不可能很好地獲得忠告”,李奉恕笑一聲,原來是從這兒來的。

    曾芝龍那天跑進魯王府故意激怒他說的話,什么君主應(yīng)該怎樣怎樣,足夠僭越,合著是這書里的。

    “君主應(yīng)該掌握生殺大權(quán),因為愛戴從心隨意,但恐懼卻身不由己。”

    李奉恕笑了:“說白了,不就是論證畏威而不懷德?”

    王修也笑:“番邦居然也有人研究這些?!?/br>
    李奉恕淡淡道“這書我聽聽就行了?;实垡獙W(xué)真正的君王治國之道。”

    弗拉維爾回到官驛,立刻給小鹿大夫和雷歐寫信。他告訴雷歐,一切都很順利。攝政王身邊的最高秘書官聽取了他的報告,將會匯報給攝政王。他聽說大晏朝廷也很苦惱兩廣港口商船數(shù)量銳減,弗拉維爾認為但凡攝政王不傻,都會知道這于兩國來說都是好機會。

    跟小鹿大夫?qū)懶艜r,寫道,“親愛的梅花鹿,我按照你給我寫的指南逛遍了北京城,北京果然是天下第一都城,非常繁華,我甚至在這里碰到了我自己的老鄉(xiāng)……”

    弗拉維爾沒顧得上逛北京,他只是贊揚小鹿大夫的家鄉(xiāng)而已。第二天他確定朝廷暫時不會宣召他,他拿著地圖在北京找到了在耶穌會會館里供職的葡萄牙傳教士。都是孤身混在大晏的,葡萄牙西班牙的傳教士達成了很奇妙的同盟關(guān)系。還有法蘭西傳教士英吉利傳教士,反正他們在晏人心里都一樣,全是番佬。

    傳教沒什么業(yè)績,不太順利,晏人真正感興趣的是泰西的“奇技yin巧”,大晏士人入會目的是為了套泰西的學(xué)問,對此神父們也無可奈何。

    進出耶穌會會館最頻繁的是個叫王徵的中年人。沉默寡言,但悟性極高,專精算學(xué)和機械,和利瑪竇的繼任者龍華民鄧玉函一起翻譯各項機械圖書為中文。今天王徵帶來了自己的徒弟,和高級宣教士們一起聊學(xué)問。唯一的葡萄牙傳教士很嚴肅地低聲告訴弗拉維爾:“晏人不信上帝,也不信神跡,但是相信機械所帶來的奇跡。我總覺得過于頻繁地跟他們宣講機械技術(shù)不太好,晏人學(xué)得很快??墒遣恢v機械就得講天文歷法,總得講點實在的給他們,他們才能勉強聽一聽圣經(jīng)宣講。如果只講圣經(jīng),他們就都不來了?!?/br>
    葡萄牙傳教士生氣:“毫無敬畏之心!”

    弗拉維爾笑一笑,沒回答。他站在門口,聽里面四五國的話,難得能聊一起。王徵的徒弟一轉(zhuǎn)臉,白白凈凈戴副眼鏡,看到弗拉維爾卻愣了。弗拉維爾也愣了,他們同時指著對方叫一聲:“是你?”

    那不是去萊州檢修火器的李在德么!

    怪不得與火器那么有心得!

    與會人士全都冷淡地看著弗拉維爾,弗拉維爾連忙道歉,離開會議室門口。他信步在走廊上溜達,溜達到一個房間門外,忍不住往里張望。一個傳教士在用對剖的竹竿做成的“人”字形軌道滾圓球。圓球大多數(shù)都直直地從總軌道滾進比較直的軌道,沒有滾進另一條稍微彎曲的。

    弗拉維爾看得入神,對方?jīng)_他笑笑。因為不知道是什么國籍的,干脆用漢語:“您好啊。有什么可以幫你的?”

    弗拉維爾脫帽:“您好,我在等圓球什么時候滾另一條軌道。請問您在研究什么?”

    “幾率。”那個傳教士認真道,“我在研究概率學(xué)。理論上的概率,和實際中的概率的差別,簡直是冥冥中的事情?!?/br>
    弗拉維爾耐心等待傳教士滾圓球。他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哪怕萬分之一的幾率,圓球滾進了另一條略彎的軌道,那么這件事還是發(fā)生了,和滾第一條直軌道的圓球并不沖突。兩條軌道同時存在,互相永遠不見。那白色圓球在總軌道上不緊不慢,不緊不慢地滾動,終于滾到了岔路口,一條直軌道,一條略彎的軌道,選哪一條?弗拉維爾眼睜睜看著圓球終于滾上了略彎的軌道,輕輕的碰撞一響,“啪嗒”。

    事情徹底改變。

    兩條軌道,同時存在,互相不見。

    弗拉維爾微微鞠躬,戴上帽子離開。

    離開耶穌會會館,葡萄牙傳教士邀請弗拉維爾去他的住處共進晚餐。兩個人談?wù)務(wù)f說,正是傍晚,輝煌的晚霞磅礴燃燒,裂開天際,竟然像是一只火鳳凰從皇宮方向沖出,揮舞巨翼迎風(fēng)扶搖。弗拉維爾回頭一看,壯麗的景象震撼了他的靈魂。

    傳教士嘆氣:“大晏其實也是到處農(nóng)民起義,和咱們的祖國有點類似。不知道大晏,究竟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