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李奉恕大約這幾天一直在琢磨這個,王修沒有打擾他。攝政王的心想得遠(yuǎn),或者說老李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一些事情,他正在阻止這些事情發(fā)生——亦如當(dāng)年太祖。 太祖手段酷烈殘暴,是想阻止一些事情。然而該發(fā)生的事情,他老人家也無可奈何。 王修敏銳地察覺出朝堂之上對攝政王隱隱出現(xiàn)恐懼。不是敬畏,就是恐懼。長此以往對老李來說并非好事。 “他們?yōu)槭裁磁挛摇E挛易崴麄???/br> 王修道:“我知道你的苦心,帝王槍,九鼎弓。太祖那個時候全國肅穆,吹笛割唇蹴鞠卸腳。大家如何能不怕你……” 李奉恕笑著看地圖,并沒有回頭。這話只有王修敢說,也只有王修能說。 “還有折子參白敬么?” 王修停頓一下:“倒是陜北偶爾有……參他擁兵自驕,濫殺無辜,秘密謀反?!?/br> 攝政王淡淡道:“這一下,誰覺得還敢在我眼皮底下造反?!?/br> “為王者,用該用之人,保該保之人?!?/br> 王修默默看著李奉恕的背影。這是一位王,不是誰“歸來”,他就是李奉恕,武力舉世無雙,心性堅韌不拔。 大晏臨危受命的攝政王。 第190章 太后從西苑回來, 把李至炅一起帶回宮。曾森想起這顆四川柿子就頭痛, 滿腦子他哇哇哇的聲音?;实郾菹氯ズ髮m請安,曾森不得不跟去,看見李至炅坐在太后身邊,特別淡定地看曾森一眼。 太后命人給照著紅椒的樣子給李至炅趕做了一只小荷包,荷包里裝著紅椒。李至炅喜歡得不行, 天天戴著。 陛下跟太后請安, 太后聽聞他最近趕功課, 心疼道:“學(xué)業(yè)暫且擱一擱, 你還小, 不必急于一時?!?/br> 曾森練端弓練得兩條胳膊抬不起來。旭陽師傅也這么說的,不必著急??墒窃趺纯赡懿患蹦亍?/br> 皇帝陛下和曾森在太后那里用晚膳,曾森心驚膽戰(zhàn)地注意李至炅,生怕他又開始哭。李至炅好像真的喜歡紅椒, 奶聲奶氣跟太后說要吃剛摘的新鮮紅椒。 皇帝陛下看那好像是大長公主府上盆栽里結(jié)出出來的玩意兒,紅紅火火得很喜慶。盆栽種子怎么吃?曾森倒是冒一句:“陛下, 這個東西真的可以吃, 就是嘴巴疼?!?/br> 皇帝陛下看曾森,曾森認(rèn)真:“我父親的船常年在海上漂流,用紅椒去濕寒最好不過?!?/br> 李至炅傻乎乎地看曾森:“是哦?” 曾森點(diǎn)頭:“是的,還有人很喜歡這東西的味道, 離了什么都吃不下?!?/br> 李至炅極其珍愛地捏住一根干紅椒, 想往飯里捅,布菜的宮女連忙阻止。這小殿下魔怔了, 天天就看著紅艷艷的干紅椒想咬一口,總說這東西很香。 曾森很認(rèn)真:“磨成粉,當(dāng)鹽那么用?!?/br> 陛下看曾森一眼。 從太后處出來,皇帝陛下道:“你是不是耍李至炅?” 曾森奇怪:“陛下為什么這么說?紅椒真的挺好的,幫過我爹大忙。海上濕氣重,常有皮膚潰爛者。多吃點(diǎn)紅椒一出汗,就不冷了?!?/br> 皇帝陛下心說那是盆栽…… 曾森認(rèn)真:“昨天大本堂講師剛說天地造化,自然化育之物皆有用處。” 皇帝陛下轉(zhuǎn)念一想:“若真能抗寒,送去遼東,不是正好?” 曾森倒是想得挺周全的:“一兩盆盆栽不夠的?!?/br> 皇帝陛下一嘆:“土中生長之物,晏人什么種不了。六叔在右玉推廣土豆番薯,據(jù)說長得也好?!?/br> 曾森嚴(yán)肅點(diǎn)頭:“紅椒跟土豆番薯是一個老家。如果這倆能長得好,紅椒估計也行?!?/br> 曾森只是無意一提,皇帝陛下卻上了心,命人送紅椒去太醫(yī)院讓太醫(yī)看看味性。掌事姑姑連哄帶騙從李至炅那里掏了三根出來,李至炅很不開心。盆栽里收下來的新鮮紅椒李至炅不讓動,掌事姑姑也怕他哭,沒敢拿。 太醫(yī)院回話:味辛性熱,散寒除風(fēng)邪,有大益。 陳駙馬落衙回家,剛進(jìn)門宮中來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問陳駙馬還有沒有紅椒。陳駙馬不解:“問那個做什么?那是我哥從廣東托人送回來的盆栽,全都給蜀王世子帶走了?!?/br> 內(nèi)侍一腦門子汗:“駙馬再想想,還有別的么?” 陳駙馬撓撓脖子:“沒了……哦對了,年前來著,欽天監(jiān)的權(quán)道長找我要過……” 內(nèi)侍趕緊往欽天監(jiān)跑。 權(quán)道長不在欽天監(jiān),幾個小道士在欽天監(jiān)門口灑掃??吹綄m中內(nèi)侍急匆匆下馬車,迎上來:“中官有事?” “欽天監(jiān)有紅椒嗎?” 小道士互相看看:“剛收不久,還沒來得及曬干……” 內(nèi)侍簡直熱淚盈眶,終于能回去交差了。他擦擦汗:“勞煩道長帶我去看看?!?/br> 小道士拎著大掃把,引著內(nèi)侍,推開欽天監(jiān)院子的大門。 一開門,紅火燃燃。 “道長說這東西驅(qū)寒,攝政王殿下讓他去駙馬府要種子種種看。去右玉之前就種上了,頭一次種,結(jié)了不少……” 內(nèi)侍看那些紅椒,都看傻了。 新鮮紅椒紅得艷麗極為漂亮,有個小道士摘了一個偷著嘗嘗,舌頭痛得打滾,再就沒人敢碰了。 內(nèi)侍馬不停蹄回宮,回稟皇帝陛下:欽天監(jiān)有一片地全是紅椒,已經(jīng)收獲。 皇帝陛下非常高興,命太醫(yī)院的大夫們?nèi)J天監(jiān)研究紅椒。 太醫(yī)院離欽天監(jiān)倒是不遠(yuǎn),就在隔壁。轉(zhuǎn)這么一大圈,原來就隔著一堵墻。 皇帝陛下對于紅椒過于熱情,他很不解。辣的東西蠻多的,又不止紅椒,還有花椒胡椒呢?;实郾菹屡乃募纾骸扒錄]聽攝政王說遼東事情么?旭陽和鄔雙樨都說,遼東天寒地凍,士兵被凍傷疼痛難忍無法作戰(zhàn)?;ń钒嘿F,如果紅椒真是易得的御寒之物,那真是再好不過?!?/br> 陸相晟上報,土豆番薯在右玉產(chǎn)量不小。紅椒若是跟土豆番薯一樣在大晏頑強(qiáng)生長,那便是上蒼垂憐大晏之民。冬季又快來了,氣溫一年比一年低,皇帝陛下著實擔(dān)心遼東如何在酷寒之中生存。 曾森默默聽著?;实郾菹乱拆B(yǎng)成了愛看地圖的習(xí)慣,凝視大晏地圖時仿佛看穿千里。 曾森跟著皇帝陛下看關(guān)外,追隨皇帝陛下的目光,過山海關(guān),一直往北,一直往北,一直到達(dá)榆木川。 “遼東……當(dāng)真不知怎樣了。” 皇帝陛下輕輕說。 遼東在收豆子。 收完麥子趕緊種豆子。氣候不正常,豆子都不長,拖拖拉拉好賴在十月能收了。有豆子做豆豉,冬天起碼有個咸味。 謝紳也得下地,每天從小學(xué)堂到阿靈阿家干活,點(diǎn)個卯干完活再回去。他以前是沒怎么干過農(nóng)活的,今年從種麥子到收豆子,能干的全干了。謝紳干活不惜力,就是有點(diǎn)笨手笨腳找不準(zhǔn)力道,第一次收麥子用鐮刀就砍了小腿。他一下懵了,坐在地里用手扒開傷口看,上下是白色的,一張白色的嘴在他腿上,然后才涌出血。伊勒德把他拉出田,往他傷口上倒酒,疼得謝紳一抽。伊勒德等他緩過來,再一倒。謝紳吭哧一聲:“行了,干凈了……” 伊勒德板著臉:“多倒兩下疼得麻木了,待會兒縫針不遭罪。” 謝紳兩只手抱著頭。 伊勒德金棕的眼睛追著他看,謝紳等疼勁兒下去了,長長一吐氣:“行了,麻煩您給縫了,我自己縫挺惡心的?!?/br> 伊勒德幫謝紳縫了兩針,謝紳一聲沒出。 收豆子更累,收一半跪在田壟中間爬不起來。 伊勒德過來幫忙,看他跪在地上,兩只手撐地,心里一緊。謝紳抬頭,倒是在笑,臉曬得通紅:“剛剛我在想《憫農(nóng)》,小時候開蒙背的詩,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什么叫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br> 伊勒德讓他去歇會兒,謝紳用袖子一抹臉:“沒事。”他兩只秀氣的手上全是血泡,只是隨手用布條一纏。聽其他人說血泡下去結(jié)了老繭就沒事。謝紳是不怕吃苦的,他小時候為了練習(xí)書法能用手腕吊磚,右手手指關(guān)節(jié)上也有繭。只是手心血泡一直不停,起起消消就是不結(jié)繭,實在是折磨人。 伊勒德仔細(xì)看謝紳的手,這雙手是只拿筆的雅致的手,現(xiàn)在磨得一塌糊涂。 伊勒德往旁邊一指:“你去那邊待會兒,別礙事。” 謝紳一臉誠懇:“我沒事,我還能干活?!?/br> 伊勒德皺眉:“我是說你拖后腿?!彼鹱氐难劬ζ骋谎壑x紳,下巴往前一揚(yáng):“你看看你落別人多遠(yuǎn)。” 這幾年老天不給好臉,什么東西都得搶收,豆子沾雨落地就完了,只能等著發(fā)豆芽了。 謝紳什么都沒說,自己彎腰接著割豆秸。上次用鐮刀砍了腿之后竟然醍醐灌頂一般,使用鐮刀行云流水。 謝紳知道,這個伊勒德就是等著看自己笑話呢。謝紳給自己鼓勁,就算自己是書生,也不是百無一用。他記得自己的使命,他不持節(jié),節(jié)在心中。 伊勒德看著他烏龜爬似的割豆秸,嘆口氣,劈手拿過他的鐮刀,利索地收割起來。 謝紳在遼東深刻認(rèn)識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志氣不能當(dāng)力氣用。他是真的沒勁兒了,趴地上捯氣兒。 伊勒德瞥他一眼。 真不能怪謝紳,謝紳就沒吃飽過。整個沈陽都困難,阿靈阿家里不富裕,為了響應(yīng)支持黃臺吉,搞了個小學(xué)堂專門教授漢文,多了那么幾個小孩子。謝紳白天干活傍晚回去教小孩子識字,入夜沒法教因為沒燈油。平時最好的食物只有麩子做的餅,謝紳自己想辦法改善伙食挖野菜找能吃的東西。伊勒德以為謝紳熬不下去,謝紳倒是活得極其堅定硬氣。 伊勒德動動嘴唇,到底什么都沒說。 收完豆子謝紳眼花繚亂,伊勒德把謝紳背回小學(xué)堂。小饅頭一看謝紳奄奄一息的樣子,嚇得直哭。伊勒德道:“你們先生沒事,你們乖一點(diǎn),別吵他。” 謝紳不知道自己是昏過去的還是睡過去的,悠悠醒來天邊都亮了。他一驚,坐起來,眼前又一花。小饅頭睡他身邊,被他驚醒,眨眼看他。 “你們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小饅頭輕聲細(xì)語地回答:“伊勒德來了,伊勒德做的晚飯?!?/br> 謝紳坐在炕上,撐著額頭。 他不是傻子,伊勒德那根本控制不住的北京口音他一聽就聽出來了。一個在金國當(dāng)差的韃靼軍官,為什么會有這種現(xiàn)象。他身邊有北京人?他在北京待過? 他為什么要接近自己? 謝紳一時顧不上那么多,他想著自己的陷阱應(yīng)該能抓到活物了。并不能每次都指望伊勒德,伊勒德在金國職位也不高,弄東西肯定不容易。自己在沈陽算是拖家?guī)Э冢呀?jīng)欠了太多人情,著實不想一直連累他。 不管伊勒德是出于惡意還是好意,實打?qū)嵉膸椭褪茄┲兴吞俊?/br> 謝紳搖搖晃晃扶著墻出門。遼東地廣人稀,房前屋后稍微走兩步就一馬平川。謝紳運(yùn)用生平所學(xué)布置了個陷阱,等閑活物進(jìn)去就出不來。他往陷阱里一看,喜得情不自禁。里面是只活蹦亂跳的肥碩活物,像老鼠不是老鼠,像兔子不是兔子。他在遼東從來沒見過,這么肥,這么大!謝紳怕挨咬,沒敢直接伸手去抓這玩意兒,只用一根帶繩套的竹竿探下陷阱一套一收,勒住那肥肥的家伙,拖出陷阱。 那大胖玩意兒著實碩大,謝紳都害怕了,又興奮起來:好多rou!他一路拖著非鼠非兔的玩意兒往回走,看見伊勒德遠(yuǎn)遠(yuǎn)走來,手里還拎著布袋,頓時底氣足了,大聲吆喝伊勒德:“你來得正好,請你吃rou!” 伊勒德十分疲憊,抬頭看謝紳手里拖著的活物,倏地睜大眼睛,一臉驚怔。謝紳以為伊勒德是驚訝于自己憑腦子也能捕獵,突然被伊勒德一句吼懵了:“別動!” 謝紳嚇呆了,伊勒德放下手里的布袋,飛一樣跑到謝紳跟前,一把奪過謝紳手里的竹竿,捅著那大胖玩意兒捅得遠(yuǎn)遠(yuǎn)的。 謝紳還沒回過神來,伊勒德面無血色地看他:“你不認(rèn)識那個是什么?” 謝紳眨眨眼,他還真不認(rèn)識。 伊勒德真的驚恐了,他雙手抓著謝紳的肩:“你之前吃過沒有?說實話,吃過沒有!” 謝紳搖頭:“沒有,真沒有,今天頭一次抓到,還想著皮毛挺好的送給你……” 伊勒德松開謝紳,自己撐著膝蓋喘粗氣。謝紳沒見過如此失態(tài)的伊勒德,看那個大胖玩意兒好像是死了,只好問:“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