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王修閉上眼睛。這一次就是自己失職,絕不狡辯。吃一塹長一智,所有肱骨棟梁,該保護的,一定要保護好。 該還債的,逃不掉。 開平衛(wèi)激戰(zhàn)數(shù)日,復(fù)州總兵劉山忍無可忍就要起義時,收到從山東渡海而來的信。漢字,寫得很大,只有兩個字,看得劉山熱淚盈眶。 盼歸。 第244章 攝政王身邊來的人看上去溫和而文弱, 像是傳奇故事里忽然而至, 翩然而去給人指點迷津的仙。 他就是來救蕭珃的。蕭珃心里清楚無比,這是魯王身邊的人。他說的話,就是魯王說的話。去年這個時候,魯王什么都不是。今天,魯王是攝政王。 王都事仔細翻閱所有抄報和報帖, 儀衛(wèi)司衙門外遠遠小小的爆炸清脆一響。王都事抬起頭, 微微瞇眼。 蕭珃連忙:“快過年了, 附近小孩子頑皮?!?/br> 王修一愣, 又快過年了。天地只一瞬, 轉(zhuǎn)眼竟然是……一年。 去年金兵圍城,李奉恕全身披掛,槍刀立馬,一只手被的德銃炸得破破爛爛。那個時候, 所有人都以為城要守不住了。 大晏的攝政王在一日,江山永固。 離京那天, 攝政王摸著王修的臉, 輕聲道:“我不愿意你做這樣的事,可是別的人我不信?!?/br> 李家的君王骨血里多疑, 一生只能信一人。 在攝政王眼里,王都事是天下最好的淑人君子,宜國宜民,磊磊落落。他不愿意他做任何幽暗之事,可是他誰都不信。 李奉恕, 就是誰都不信,除了王修。 王修輕微地笑一聲:“王命為上,有何不可?!?/br> 李奉恕捏著王修的下巴:“我想想,他們會怎么說。他們會罵你是弄權(quán)的jian佞,是攝政王的影子,你是另一個攝政王,他們是罵給我聽的?!?/br> 王修圓中帶尖的眼睛認真地看李奉恕:“殿下必然不信。” 李奉恕微微瞇眼:“為什么不信,你就是影子里的另一個王。”他湊向王修的耳朵,“他們說對了?!?/br> 王修輕聲問:“殿下是不是要親征?!?/br> 李奉恕一頓,沒反駁。王修一離京,他便要親自前往開平衛(wèi)。 “你在,我便舍不得?!崩罘钏〔洳渫跣薜牟鳖i,溫暖細膩,最好的地方。 王修閉上眼,聲音堅定:“那……臣領(lǐng)命。” 李奉恕用嘴唇輕輕一吻王修的皮膚,被王修抓住袖子:“殿下多小心?!?/br> “太宗皇帝龍歸榆木川,吾等子孫當(dāng)然要回去。不到那一天,我絕不會瞑目?!?/br> 皇帝陛下幼小的手指一點地圖的極北:要回去。 當(dāng)然,一定要回去。 蕭珃大氣不敢出,只看見王都事似乎是微微一閃神,微微帶上一絲暖意。蕭珃在這一行混這么久,現(xiàn)在他懼怕王都事,覺得這個王都事深不可測。王修轉(zhuǎn)眼看到蕭珃的目光,沒有敬,只有畏。王修知道,自己正式踏進來,便再也沒想過要出去。他拈起一張報帖,對著光微微蹙眉。 這家書局的報帖印刷格外精致,有明紋暗紋,行云流水,錯落有致。即便是淡色暗紋,對著光居然都能看出來明暗過渡漸變,王修讀書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如此精妙的雕版套色——不對,他見過。 在寶鈔上。 王修一挑眉:“這家書局的雕版,是誰做的?” 蕭珃微微一躬身:“徽派滋蘭堂,他們自家就是雕工?!?/br> 王修細長的手指在報帖上一點。蕭珃低聲道:“卑職明白?!?/br> 南京一些人消失了。攝政王身邊來人,南京衙門一些人便無影無蹤。 陸相晟不欲鬧大,但這事撞到攝政王逆鱗上了,有人必須付出代價。蕭珃心驚rou跳,這位王都事不是傳奇志怪里的仙,他讓人終于想起太祖年間的錦衣衛(wèi)曾經(jīng)是舊憶里最驚悚的噩夢。蕭珃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遠處那修長的穿著黑色大氅戴兜帽的身影,臉被兜帽遮著,靜靜站立。 這樣的事,絕不能再有。 老李苦心孤詣這一年,就是為了讓天下都有個清醒的認識:李奉恕是攝政王,一手攥著九州乾坤。 王修的臉藏在兜帽下,完全陷入陰影。李奉恕窩在魯王府種蔥,他在一旁除草。攝政王想要宏圖大業(yè),他便清除道路上所有障礙。王修從來義無反顧,李奉恕懂。 黑衣的君子到來,整個南直隸陷入沉默。 四川正式完成土地清丈,耕地抄出一倍。馬又麟率白桿兵抵京勤王。曾經(jīng)站在皇極門外歡呼,跟著攝政王轉(zhuǎn)城的白桿兵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京城,馬又麟呈上秦赫云奏章:臣不辱王命,四川清丈土地完成。清繳土地租稅抄沒官田,四川明年無饑饉。 馬又麟還是那個氣烈性直的少年將軍,意氣風(fēng)發(fā),殺欲騰騰,宛如兩千年前的神威天將軍重臨人間。攝政王批準白桿兵配改良鳥銃。動用全國的力量,福建鐵料廣東火藥北京輪值工匠在李在德的率領(lǐng)下沒日沒夜地瘋狂改進終于讓人看到了結(jié)果。長桿鳥銃,后裝火藥,燧發(fā),銃口挑釁陽光。 馬又麟大笑:“多謝攝政王殿下!” 李在德幫白桿兵換火器,一看見馬又麟,心里被扎一下。他心里的人比馬又麟更朝氣蓬勃。那曾經(jīng)是說書人口中白馬金羈天生風(fēng)流的少年將軍,無人可比。李在德不是不懂,從丹陽將軍到鷹揚將軍,命運對那人磋磨得太狠了。 李在德握著胸前的放大鏡,他心里的鄔雙樨永遠都是踏著遼東風(fēng)雪大笑的人,他在等將軍歸來。 白桿兵迫不及待要馬上開往開平衛(wèi)。馬又麟十分急躁:“建州守開平衛(wèi)的是哪個?” 攝政王閉著眼睛,研武堂里輪番匯報開平衛(wèi)戰(zhàn)事,金兵大軍壓境,這一次勢必要進長城。遼東冰災(zāi)嚴重,今年建州過不下去了。 當(dāng)值的趙盈銳十分嚴肅:“遼東客傳信回來,金兵大半集結(jié)至長城外,他們管這個叫‘搶西邊’,遼東境內(nèi)兵力還有將近一半?!?/br> 攝政王的手指點桌面,王修說趙盈銳可用,便可用。謝紳進入遼東后,第一次報回具體兵力。王修瘋魔地找了那么久的崇信,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旦確認崇信,王修重新擬定傳信的規(guī)則,崇信明顯比謝紳更訓(xùn)練有素,傳信更加利索。 遼東境內(nèi)還有一半金兵。 既然金兵必須進京,好得很,好得很。 馬又麟著急去殺開平衛(wèi)守將,他的確能做到。但是……攝政王命令周烈拖住金兵。馬又麟一愣,馬上明白,難道是想讓京營和天雄軍和秦軍拉住大部分金兵,然后……關(guān)寧軍在遼東發(fā)兵?可是關(guān)寧軍跟金兵打了這么多年了,也沒見著打出個一二三來? “山東總督宗政鳶上書請戰(zhàn)?!壁w盈銳還是那么嚴肅,挺清秀個人,喪喪的。 攝政王手邊正好是宗政鳶的密折。宗政鳶已經(jīng)回書復(fù)州劉山。 復(fù)州劉山…… 宗政鳶在山東憋得想上吊。他輕兵營只出鞘過一次,再無用武之地。山東清丈土地很順利,宗政鳶想找事都無從下嘴。第二把鎮(zhèn)寇斬馬劍給了陸相晟,宗政鳶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兒,他好歹和攝政王結(jié)識與微時,看上去什么也沒撈著。第一把劍是小白,挺好的。第二把劍居然也不是自己。 必須要掙第三把,第三把如果不是自己的太沒臉了。宗政鳶加緊訓(xùn)練輕兵營和所有山東兵,整飭海船。有可能要用船運兵去大連衛(wèi)。如果復(fù)州劉山是真心投誠的話,最好是在金兵后方徹底空虛的時候突然起義。 必須迫使金兵在開平衛(wèi)加大兵力,輕兵營可參戰(zhàn)。其實很容易,金兵瘋了,為了搶奪活命的糧食不惜豁出一條命。京營拖住金兵最好,周烈拖不住了還有陸相晟,不至于讓小白再上前線。宗政鳶的私心很明確,小白身體真的不好,能不上馬就不上馬。 宗政鳶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壽終正寢,但他希望小白能平安到老。 宗政鳶一捶墻上的與地圖:周烈你撐住了! 京營在開平衛(wèi)頑強拖住金兵,兩邊各不相讓,兩支軍隊激烈廝殺,全都不要明天了。周烈平時不吭聲,在研武堂一點不顯,這時候才知道為什么先帝要讓他領(lǐng)九邊。周烈是個不折不扣的悍將,兇殘絕不輸給研武堂其他將軍。神機營炮火轟天,三千營踏著滾滾硝煙揮舞著馬刀大砍大殺。旭陽率領(lǐng)騎兵沖鋒,用馬刀開出一條血路。 實際上,開平衛(wèi)是在朵顏衛(wèi)手上丟的。旭陽把開平衛(wèi)奪回來,算是一雪前恥,他要把父輩丟的臉面奪回來! 神機營和三千營后面跟著五軍營,鄔雙樨沖過硝煙濃霧一槍橫掃一片,被金兵一炮震下馬。鄔雙樨摔下馬,拔出腰刀連殺數(shù)人。一人突然喊:“鄔將軍!”鄔雙樨轉(zhuǎn)身一看,一個金兵將領(lǐng)模樣的人居然跟他喊漢話。炮聲隆隆,鄔雙樨一刀上去,對方只用槍擋,被鄔雙樨強悍的力量逼得一直倒退。 “鄔將軍,你何必?!?/br> 鄔雙樨一心要砍死他,對方長嘆一聲:“月致!” 鄔雙樨咬著牙嘶吼:“你他娘的也投女真了!”他一刀打翻對方的頭盔,明晃晃的一顆光腦袋,正面看不著金錢鼠尾。 對方霎時眼睛也紅了:“我問你,晏廷這么多年了,關(guān)心關(guān)寧軍死活么?這幾十年是誰拖住金兵的!關(guān)寧軍!晏廷念過功臣的好么?方督師說被抓就被抓了,你現(xiàn)在是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是個什么鬼樣子!” 鄔雙樨嗓子里帶血:“放你的王八屁!” 那人的脖子被鄔雙樨的刀比劃著頂在舊城墻上:“你要殺便殺。我只是想給你指個明路,另投英主沒什么不好。你以為把那封信交給李奉恕,李奉恕就會信你么?錯了,大晏姓李的,誰都不會信。你夠蠢的,把信交上去,只是給李奉恕個隨時可以整治你的理由。你的舅舅曾經(jīng)投降,又被放回來,你告訴我是為了什么?” 鄔雙樨眼睛也紅了。 “李在德是個皇族,都被錦衣衛(wèi)抓了。你仔細想想,李家值得你賣命么。一次不忠,一生不用,你拼命拼成這個樣子,挽回了沒有?” 鄔雙樨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蓋過炮聲。 對方被鄔雙樨笑得愣?。骸澳阈κ裁??” 鄔雙樨笑著看他:“你……想要我做什么?開關(guān)隘?開北京城門?” 那人沉默一下:“鄔將軍,別太死心眼了。你我都知道,戎馬生涯最適合建功立業(yè)的巔峰時間也就那么幾年,你已經(jīng)快過了。再無功績,你這一輩子就蹉跎下去了?!?/br> 鄔雙樨笑意消失,兩只狼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那人。那人低聲道:“鄔將軍早做決斷,晏廷氣數(shù)已盡,那位要出河南了。” 鄔雙樨不為所動。金兵急切進城,他們支撐不下去了。突然一聲炮鳴,響亮穿透長天。 鄔雙樨笑了:“這是傻狍子改進過的炮,聲音都要更好聽。” 那人一愣:“什么?” 鄔雙樨的眼睛轉(zhuǎn)向他,森森寒冷的目光如刀:“誰說沒功績,這不是還有個你?!?/br> 那人的眼睛蒙上一片血霧,聽到鄔雙樨湊上前一字一句的聲音: “去跟閻王爺說,我鄔雙樨不叛國。” 第245章 黑衣君子到達南京衙門, 南京沉默下來。 南京留守司的官員們面色蒼白, 終日惶惶。他們忽然想起曾經(jīng)藏著鶴頂紅上朝的日子,那個時候,南京是整個帝國的都城。如今,孝陵看著南京。 黑衣君子斯文優(yōu)雅,不慌不忙, 對著每個官員微笑。 李小二最近很不開心。王都事突然離開, 看不見王都事李小二很失落。魯王府只有他一個小孩子, 他抱著黑鬼坐在隆冬時節(jié)衰敗的菜地里發(fā)呆, 小小的身影團著。 一只大手摸摸他的小腦袋, 李小二抬頭,很委屈:“六叔,我想王都事。” 攝政王抱起他,黑鬼跟著站起。 “我也想他?!?/br> 李小二趴在攝政王肩頭悶悶不樂。大奉承領(lǐng)著人抬著一只大箱子過來:“殿下, 尚衣監(jiān)送來的?!?/br> 攝政王把李小二放下:“王都事想給你個驚喜。你自己看看?!?/br> 大奉承打開木箱,里面是一件小小的用頭層薄皮制作的小鎧甲。完全仿照攝政王的太宗黑甲制作, 綴甲連片一模一樣。只是用皮革代替鐵塊, 輕便又可愛。李小二很震驚地看著,他一直著急想穿六叔的黑甲, 可是黑甲對于他來說太大也太沉,他只能用小胖腿套著前臂甲到處亂跑。李小二用小手摸著小小的皮甲:“這是我的哦?” 早就開始做了,王修見李小二喜歡黑甲總是企圖去開金絲楠木箱子,跟李奉恕笑,如此干脆送小殿下一副自己的鎧甲好了。有自己的, 便不去想別人的了。 攝政王半蹲著幫李小二套上小皮甲,李小二高興起來:“王都事真好!”他騎著黑鬼,頓時豪情萬丈:“六叔不要為北邊擔(dān)心,我以后也要為家國戍邊守關(guān),平定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