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哦,你說焉蓉?。俊彼仡^看了一眼方才那姑娘跑走的方向,道:“你剛來認不全人,焉蓉是師父的女兒,倒不是你哪位師姐,她修習不了仙法……” “你們兩個!卯時一刻了,還不回房去!”冷沉沉的聲音打斷了延郢的話,云修看到他臉上逐漸僵硬的笑容,頓時覺得背后涼得有些透徹。 “大師兄!” “大師兄!” “明日你二人早起半個時辰,去把大堂打掃干凈?!?/br> “是……” 兩人齊齊應了一聲,目送著自家大師兄走遠,相覷一眼,不約而同低低笑出聲來。 / 太燕門立于千丈高峰之上,入了夜比白日要冷上許多,山風料峭,帶著涼涼的雨,吹得瑤夙一個激靈,占據了全身的睡意立馬去了大半。 燈火昏黃,雨打房檐的聲音、燭火躍動的聲音,與那行針走線的男子融匯在一起,將這安靜的微冷雨夜,變得溫煦。 門外的更夫正好報過寅時,瑤夙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朝他靠近了一些。 “不好意思啊,說好休息一會兒我卻睡過去了,轉眼都后半夜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她伸過手想去接北胤手里的布料針線,才發(fā)現他已經走完最后一道正在收針。 細線在針尖上繞了幾圈,一拉一扯,一件雜各色于一身的衣袍落到了瑤夙手上,針腳細密,比未出閣的姑娘做活都要好。 她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臨睡前交到他手上還只有一只袖子,一覺醒來就變成了一件衣服,明日師父問起來,她都不敢說自己參與了袖子的縫制。 “你跟師父說是你縫的就好。”北胤神色淡淡,收好針線,將小筐放到一旁。 瑤夙小臉一紅,有一種被人看破心思的心虛。 “這不行,我不能邀了你的功。” “同門師兄妹,無需計較,若真要計起來,我還得謝你,若不是你,我現在只是太燕門的一名普通弟子?!?/br> “既然師兄這么說了,那這功勞我就拿走了。倒是沒想到師兄你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會做這些針線活?!?/br> 放眼整個仙界,她還真不知道哪個男神仙會這些女紅,遠的暫且不提,就連她那會為她阿娘制葉烹茶的爹都不曾拿起過針線。 北胤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將衣服從她膝上拿起仔細又端詳了一遍,狀似無意道:“這沒什么,一個人,總得什么都會些?!?/br> 瑤夙望著他的側臉,一時沒品明白他這話什么意思,是說作為一個人總得什么都會些,還是說他孤苦伶仃一個人,總得會這些? 她直覺是后者,畢竟作為一個人,一個仙人,云修他們就不會。 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她再挪近了一些,小心翼翼詢問道:“那你,為什么會來太燕門?” 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問得這樣直接,北胤微微錯愕了一下,轉頭看向她,忽而笑了一下,清淺的笑里,藏著苦澀。 他說,“無父無母、無親無朋、無依無靠,需要的,不過是一個遠游在外,能念及的歸處罷了?!?/br> 瑤夙在他這句話里呆愣了好半晌,想想過去萬年里她跑遍仙妖鬼界,在凡間三千界徘徊不歸,從未念及過家中如何,原來是沒有他這樣的苦處罷了。 “怎么?想家了?今日聽你們說話,你在北荒也算是有臉面的人,怎么跟著小殿下千里迢迢跑到這來?” “這個說來話長,時辰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休息,再不睡天就該亮了?!爆庂泶蛑R哈將衣服針線一把抱起就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跑,心里虛得連頭都不敢回。 但她也不算騙他,除了沒有承認自己是俟人族的人,她來太燕山這件事,確實說起來有點長。 瑤夙躺在床上看著門前行過的人影松了一口氣,想起了兩日前。 / 兩日前,是天宮太子殿下的長子云珩小殿下的三萬歲生辰,近年來越發(fā)嫌cao辦宴會麻煩的太子妃難得cao持了一回,在天宮大擺宴席宴邀諸仙同樂。 瑤夙在人間晃蕩了七千多年終于想起了回來歇息歇息,正正趕了這個巧,便提了幾壺酒上去了,料想自家歸隱養(yǎng)仙鶴的爹娘應該也在天宮,回頭正好一并回去。 想不到來回尋了一圈沒找到二老的人影,倒是碰上了太子妃,欲言又止了一番,才告訴她她那上神娘親就快給她添弟弟了。 這消息比晴天霹靂還要有打擊力,難怪她在三界溜達了近萬年都沒回去他們都沒派人來找,原來背著她又造了個小娃娃。 當即也顧不上什么生辰不生辰,匆匆忙忙就往昆侖山去,常合上神見她那著急的模樣生怕她回去和爹娘吵起來,趕緊讓云修一路跟了過去。 兩位上神喜清靜,雍圣殿除了花草化成的小仙靈在打掃之外沒有旁人,瑤夙帶著小尾巴云修尋了半天才找到自己剛輸完靈氣從房里出來的阿娘和她那躺在樹下閉目乘涼的爹。 兮揚看到自己近萬年不見的閨女先是有些意外,隨即指尖彈出一道靈力彈向一旁午睡的白曄,語氣平常得跟昨日才見過閨女那般,朝白曄喊道:“快起來,你女兒回來了!” “嗯?回來了?”白曄睜開一只眼睛瞅了她一眼,繼續(xù)闔著眼睛躺著,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懶洋洋道:“我早就說了,她玩夠了自己就會回來的,和你當年一模一樣。” “我可不一樣,我那是去歷劫!”兮揚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瑤夙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吵打趣全然把她當做了透明人,心知一會就得被自己恩愛的爹娘秀得起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搶先打斷他們。 “阿爹!阿娘!常合上神說你們背著我又孕了個弟弟,是真的嗎?!” “嗯?你知道了啊?那太好了,你爹還愁著你回來怎么說呢。” “……”重點似乎并不在怎么說這個問題上。“為什么?。课也缓妹??為什么還要再孕一個弟弟?難道你們要他繼承雍圣殿?” “這倒不是,你娘我千秋萬代,這雍圣殿我能坐到三界毀滅。不過是千萬載悠悠歲月太漫長了些,委實無聊,你又不在家,我和你爹才想著再要個孩子解解悶。那小子還得三千年才能出世,也太久了些……” “解悶……”瑤夙抽了抽嘴角,用手肘捅了一下身后一直在憋笑的云修?!斑@么說來我也是給你們解悶的?阿娘,我是你親生的么……” “是親的,不是生的。”兮揚看著自家閨女,頗為認真地說出這句話,完了覺得自己說得異常精辟且正確,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這一動作仿佛突然點中了云修的笑xue,一直在瑤夙身后憋笑的年輕人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連連挨了幾下打,才發(fā)現上神正盯著他看,嚇得趕緊板正了神情,垂眉低首行禮。 兮揚上神他不是第一次見,但距上一次見面也有上千年了,雖然每一次都離得近,他到底還是沒有膽子直視這尊金光閃閃的大神。 大哥曾和他說過,他千余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兮揚上神,云修尚在襁褓之中,有著年輕相貌的上神十分和氣,可他就是被她身上的神壓逼得站在父神身后不敢出聲。 兮揚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了他的禮,默了一會兒,開聲問道:“你母妃近來可好?” “回上神,母妃一切安好?!?/br> “嗯,那便好,有些日子不見了,改日我去瞧瞧她。對了,聽祝離說,你父神替你定下了師父,過兩日你就要去拜師學藝了?” “正是,父神托了太燕門的南澤仙君收我做徒弟,后日便啟程過去?!?/br> “南澤仙君是個有本事的神仙,好好學?!辟鈸P抬手拍了拍云修的肩膀,手下力道明明不重,那孩子卻縮得跟個鵪鶉似的,到底還是后輩啊。 后輩與后輩,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兮揚扭頭看了看自家閨女,只想把她塞回神胎里重塑一遍。 別人家的孩子,還是她兮揚上神出面定下的未來的女婿,雖說性子胡鬧了些,好歹修為功法樣樣不落,還懂得給爹娘分憂,不像自家的,以前還小的時候任性胡鬧不說,長大了些放出門了就跟躥進山里的野猴似的沒了影。 “夙兒啊——”她語重心長地喚了她一聲,將企圖溜走的人提溜了回來。“為娘同你說,你有如今顯赫尊貴的身份啊,都是我們——你貴為上神的爹娘,給你掙來的,所以你生來就有無盡的神力,生來就比別人尊貴享盡榮寵,你不想著為三界造福成日胡鬧,這于他人來說是不公平的?!?/br> “娘……你想說什么?”瑤夙直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慌忙看向自己老爹,可恨她疼娘子勝過疼女兒的爹裝死裝得徹底,連呼嚕聲都冒了出來。 “我想說,你不能再靠著爹娘給你掙來的這些榮寵過活,不能繼續(xù)過這種拼爹拼娘胡作非為四處野的日子了。正好云修要去拜師,你與他一同前去,倒是我會封了你的法力,你就乖乖修煉。當然啦,你本來修為就不差,封了你的法力也不指望你能修煉得多好,為娘的,主要是想你學學處事之道,別總一身輕地到處跑什么都不會?!?/br> “阿娘……” “好了別說了,趕緊收拾收拾去,太燕門近年來是眾仙派當中的佼佼者,你去虛心學習學習是好事,別想著再溜,別以為這些年我不去逮你就不知道你在哪撒野?!?/br> “……” ☆、祠 堂 昆侖山的上頭掛著一輪彎月,又冷又清,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透過窗戶靜靜地瀉進房間里,細碎的樹葉的剪影將地板點綴得斑駁。 兮揚著一身薄衣披著一頭長發(fā)靜立在窗前,望著天邊的月若有所思。 白曄拿來一件披風披在她身上,從身后環(huán)住了她的腰把她往懷里帶,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呼吸聲一起一伏落在她耳際。 “想夙兒了?”他問。 “嗯?!彼p輕應一聲,嘆了口氣,“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她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又把她給趕出去了,她還只是個兩萬歲的孩子?!?/br> “兩萬歲也不小了,你看云珩,也是兩萬多歲就跟著元胥打理天宮事物,送她到仙門去學些本事也好,免得成日不知道在哪一界尋不著人。再說了,她雖然被你封了神力,但是有云修在,在仙界總不至于出什么事?!?/br> “這倒是。今日常合給我來了一封信,說我讓夙兒跟著云修添亂。她這些年越發(fā)賢妻良母了,千把年沒個書信往來,一來信就和兒子有關?!毕肫鹉欠庑派系牧攘葦嫡Z,腦子里浮現出常合說這話的語氣和神情,這兩日陰郁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你這兩天愁眉苦臉的,倒是叫常合一封信給弄笑了?!卑讜喜淞瞬渌哪槪v起了一股子醋意。 兮揚低低笑了起來,轉頭看他,對上他柔和溫情的視線,心里僅剩的一絲陰霾也掃了去,啄了一下他近在眼前的唇。 “夙兒一萬多歲就開始去見識三界,遠行在外即便有時感應不到她去了哪里,我也不曾擔心過,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從她走的時候開始我就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我看你是思慮太過了,你也說了,她在外邊這么久都沒出什么事,去太燕門還能發(fā)生什么?你要相信咱們的女兒,在外游歷這么久,總有應變的能力,我將銀節(jié)索環(huán)給了她,她能護好自己的?!?/br> “我倒不是怕她護不住自己,而是……” “好了,你什么時候這么愛胡思亂想了?趕緊來睡覺吧,趁著還有幾天安寧日子,等咱們兒子出生了,又該鬧騰了?!?/br> “你還說,幾年前就讓你到天宮去找一趟靈繆仙君讓他再給起個名字,到現在都……啊!你干嘛!”兮揚正說著話被他懶腰一抱打斷了,驚叫一聲趕緊抱住了他的脖子,任他抱著往床帳的方向走去。 到底還是太平日子過得安逸,才兩日不曾注意,自家夫君又把紗帳換了個顏色。 / 此時,九重天宮華昌宮書房,太子元胥正伏案批閱著奏章,房門被規(guī)規(guī)矩矩敲了三下,抬頭正瞧見云珩推門進來。 按著龍族的年歲算,三萬歲已是成年,是以前兩日云珩過完了生辰,就搬去了新建的仙邸,新邸也在天宮,與華昌宮離得不算遠,這還是他那不舍得兒子遠行的娘選下的址。 “你怎么來了?來尋你母妃?她正在寢殿歇息?!痹惴畔鹿P,看了一眼旁邊的漏刻。 天宮沒有黑夜,有些仙君譬如白曄,會設下結界使殿里有日夜之分,晨起暮休;有些仙君沒有那番雅趣,卻也會依著時辰入定歇息。 這個時辰,天宮以外的仙界各地應該都是黑夜,正是臥榻安眠的時候,他以為只有白曄帶出來的祝離仙君會出來游蕩,沒想到一向規(guī)矩的云珩也跑過來了。 “父神,兒臣不是來尋母妃的,是來尋父神您的?!?/br> “來尋我?何事?”元胥從案后起身行了出來。 云珩和云修不同,行事一向沉穩(wěn),既然他有事來尋,定然是有事的。 “父神讓我暗中派人護送阿弟去太燕,我便讓跟去的人順帶探聽一下往生海附近妖族的情況,今日回來的人告知,妖界似乎出了內亂?!?/br> “內亂?可知具體情況?” 三萬年前連清和有狐虛復生遠古兇獸提升妖族妖力,事敗之后妖界受到重創(chuàng),僅剩兩位魔君,整個妖族勢力衰微無力與仙界抗衡,雖說不曾向仙界俯首稱臣,也是事事依從不敢二話,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重整妖族,倒不曾聽說過有什么大動靜。 云珩搖搖頭,道:“具體情況不知,只是聽說羽族和狼族兩位魔君頭領吵得厲害,似乎是小妖皇不見了,狼族首領獠牙懷疑人被羽族藏了起來,指責矢嶼自己想坐上王位,兩族吵得不可開交。” “小妖皇不見了?小妖皇尚且是個孩子就被兩族拉上了妖皇的王位,是他們兩族的傀儡,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做他的木頭妖皇,突然不見了,卻是是件要事,明日凌霄殿朝會,我會將此事告知眾仙?!?/br> 自三萬年前后,妖界各族都受到了重創(chuàng),僅剩的兩位魔君分別成了狼族和羽族的首領,各族群紛紛歸順狼羽兩大族,彼此之間明里和睦實則爭執(zhí)不休,當年為了誰做妖族的王差點就打了起來,爭持不下之際將老妖皇的兒子放到了那個位置上才算安寧下來。 要說這小妖皇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本是個富貴的命,卻先遭逢父親被妖族殘害,后被推上那囚籠般的王座,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抹了脖子取而代之。 元胥盤算了一下,發(fā)現自己這些年忙于天宮事物對妖界一塊留意少了些,竟不比云珩知道得多些什么,想來還是派人前去查探較為穩(wěn)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