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就著酒壺口喝了一口,瑤夙滿足地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風(fēng)塵仆仆趕了幾天路,今天才算落下一顆心舒坦了片刻。 打聽事情的最好去處,一是市井婦人聚集之處,二是人來人往的客棧,瑤夙自問沒本事去和一群姑嬸姨娘嘮嘴套話,在這里偷聽還是會的。 當了幾天的兔子,那對兔耳朵也分外地靈敏,此時她正一邊大快朵頤著,一邊支著耳朵耳聽八方,四周嘈雜聲層疊交錯,總算也有些有用的。 、 “聽說了嗎?北荒戰(zhàn)場先開戰(zhàn)了,先頭部隊才行進了十里,就被俟人族的軍隊給打了回來,可丟臉死了!” “可不是!俟人族善戰(zhàn),與我們狼族一直是宿敵,我們尚且討不著便宜,就羽族那些個蠢鳥,還想拿下俟人族,簡直是做夢!” “哼!矢嶼暗算了妖皇,占了王宮和王城,就以為可以統(tǒng)領(lǐng)整個妖界,把獸族的兵隊指派去守不要緊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他日后怎么求著獠牙魔君去退敵!” “矢嶼狂妄自大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什么時候把獸族放在了眼里?這個人簡直是個笑面魔!你們說,妖皇陛下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 “聽說從王宮逃出來之后就失蹤了,誰知道呢!就算不失蹤啊,也不能怎么樣了。不說他和仙界到底通沒通條款,矢嶼想把他拉下來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是忌憚獠牙魔君,顧忌鳥獸兩族爭起來對妖界不利罷了?!?/br> “說的是,不過這些咱們也管不了。噯,你們看那邊,有只兔子!” “喲!暨古城少見低修的妖,還是只兔子!膽子可真大,咱們把他捉來開開葷吧?” “噓!小聲點,那對耳朵靈著呢!” 、 瑤夙的筷子從手里滑落,耳朵不自覺地立了起來,警惕著四周。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彎下腰去拾筷子,從下方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客棧里的人都有意無意往她這邊瞧,露出的爪子和獠牙,眼里看到獵物發(fā)出的精光。 這會兒終于知道進城以后那種被盯著的不舒服的感覺是哪里來的了,這是狼族的領(lǐng)地,進出的都是狼族和修為高的妖君,而他們大多是吃rou嗜血的,她一只連腦袋都化不出來的兔子跑到這兒,簡直不夠他們一人一口塞牙縫! 難怪方才進城的時候守衛(wèi)放行得這么爽快,感情是把她往甕里趕。 瑤夙扶了一把腦袋低低咒罵了一聲,在妖界行走多日一時沒想起這一點,那女鬼多半也是在坑她,明知她變成了兔子還讓她來狼族。 強裝鎮(zhèn)定地又喝下兩口酒,搖了搖還剩一大半的酒壺,瑤夙“哎呀”了一聲,一副忘了什么大事的樣子,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幾乎是同時,客棧的其他人也都放下筷子齊刷刷站了起來,幾十雙眼睛一齊盯在她身上。 瑤夙頓住了腳步,看著被堵嚴實了的大門,默默后退了一步,心里暗暗咒罵:去你奶奶了個大毛腿,這么多人是要分尸? 周圍的人一個個目錄兇光,尖爪獠牙都露了出來,甚至有的像幾十年沒開過葷一樣,口水從嘴角滴到了腳背都絲毫沒有察覺。 她下意識露出一個兇狠的表情,只是那雙紅色的兔眼睛和扣著下唇的大板牙,怎么看怎么滑稽,連垂死掙扎都掙扎得十分無力。 、 腕上的銀環(huán)剛冒起一道不起眼的光,周圍的妖君就露出既恐懼又敬畏的神情,幾乎一瞬間就將往外冒的殺意都斂了回去,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瑤夙正感到奇怪,一直寬厚有力的手忽然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回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張略顯猙獰的臉,刀疤從眼角蜿蜒向下,布了半邊臉頰——刀面! 她沒想到隨便進的一家客棧居然能碰到刀面,當即有些錯愕,毫不艱難地就表現(xiàn)出了小妖精見到大人物的模樣,哆哆嗦嗦地喚道:“刀刀刀刀……刀面妖君好!” 刀面一張猙獰的疤痕臉板得像棺材板,面對可作為食物的兔妖似乎絲毫沒有任何興趣,兩只眼珠子上下一轉(zhuǎn),簡單打量了她一下,眉頭一挑,壓低了聲音說道:“小神君,魔君在樓上等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比較短,前面分給云修的筆墨多了點,這章小妖皇沒能放出來。 我居然覺得兔子瑤夙有點可愛,我可能是魔鬼哈哈哈哈 最近忙實習(xí)的事,碼字的時間不多了,存稿箱的存稿也不太夠,略有些惆悵,我答應(yīng)你們盡量日更,多多留言給我動力鴨~ ☆、第三十六章 刀面妖君親自領(lǐng)著兔腦袋小妖上了樓, 底下一群妖君都伸長了脖子張望,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到底是沒有誰有那個膽子去瞧上一眼。 瑤夙跟在刀面后頭,走在小廊里,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二樓都靜悄悄的, 樓下的吵鬧聲離得很遠,遠到聽不大真切,大抵是因為獠牙在這里的緣故。 可既然是這樣,他又怎么知道樓下發(fā)生了什么?又是怎么識破她的身份, 派刀面去解這個圍? 相比起這些, 她覺得自己更應(yīng)該擔心的是獠牙為什么要見她。 前頭的刀面停下了腳步,回頭見她在十步遠的地方站著, 立著兩只兔耳朵,一只腳已經(jīng)做好了轉(zhuǎn)頭逃跑的架勢。 那張猙獰的刀疤臉抽搐了一下,眼中射出冷冷的精光, 到底還是沒說什么, 只客客氣氣道:“小神君, 里面請?!?/br> 略顯笨拙的毛絨圓腦袋點了點,瑤夙輕聲應(yīng)了一聲,帶著點戒備心, 走上前小心翼翼掀開了簾子。 繞過四扇曲屏浮雕屏風(fēng),一張小桌擺在了地上,菜肴動了幾筷子,滿滿的一碗酒還沒動抱著琵琶的歌姬見到來人匆匆忙忙停止了彈奏, 化成了百靈鳥原形撲著翅膀從窗戶飛了出去。 地上規(guī)規(guī)矩矩放著兩個蒲團,要見她的人卻不在屋子里。 瑤夙蹙起了并不顯眼的眉頭,一雙紅眼睛看向身后的刀面,三瓣嘴動了動,問道:“魔君呢?” 不知是不是狼見到兔子的本性使然,刀面下意識地露出獠牙舔了舔嘴唇,心里一遍遍告誡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普通的小白兔,這才強迫性地撇開了頭,努了努下巴指向另一扇雕花屏風(fēng)。 屏風(fēng)的后邊是一張供客人歇息小床榻,開著一扇窗戶,正好能瞧見下邊的大堂。 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她,不知道盯著下邊在看什么,語氣平淡地道:“又見面了,小神君?!?/br> 獠牙這個人表面看著是個粗獷嚴肅的愣頭青,可是能和矢嶼持恒數(shù)萬年的人,又在獸族有著如此高的威望,絕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般容易接觸。 瑤夙客氣地假笑了兩聲,開門見山道:“獠牙魔君是怎么認得我的?” 獠牙并不急著回答這個問題,饒有興趣地又看了一會兒,才動手把兩扇窗戶關(guān)上,回過頭來打量了她一會兒,盯著她那雙紅紅的兔子眼,道:“你這眼神,我認得。” 他的唇角勾出了一個弧度,或許是這張臉生得太兇狠嚴肅,那一點弧度看起來不像笑容,更像是不小心顯露的詭譎。 “魔君倒是好眼力,你我統(tǒng)共沒見過幾次,又隔了這么遠,你還能認出我來。” “這里是狼族最大的城池,出入這里的幾乎都是修為高深的妖君,低修的小妖根本不敢進來,何況是送上門當獵物的兔子?!彼穆曇粲行┑统粒瑤еf年不變的沙啞,聽著總有一種積威甚嚴的感覺在里頭。 獠牙手里凝起了一道妖力,瑤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妖力就落在了她身上,想清晨的山風(fēng)拂面而過,不痛不癢,抬手摸了摸,頂了幾天的兔子腦袋果然已經(jīng)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當時妖皇得了虎戒修為大增,又是用血做引給你試的法術(shù),一時把我們都給糊弄了過去。你這種小把戲,障眼法罷了,即使用妖氣蓋住了本身的仙氣,也只能騙騙尋常的妖君,哪還能騙過本君第二次?” 瑤夙暗暗咬了咬牙,越發(fā)覺得自己是被那女鬼給誑了,回頭一定得告訴冥君冥界跑了一只女鬼,在妖界行坑蒙拐騙的事。 “祀月節(jié)那次見你,我就覺得你不像烏蘭,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是雍圣殿的小神君?!扁惭擂D(zhuǎn)過了屏風(fēng),對刀面點了一下頭,后者會意退到外邊守著,他才轉(zhuǎn)身看著瑤夙,繼續(xù)問道:“你是來找北胤的嗎?” 這是第一次,她從妖界的人嘴里聽到他的名字而不是喚他妖皇陛下,以至于足足愣了幾個數(shù)的時間,才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點了點頭。 “他受了重傷,我在路上把他撿回來的?!?/br> 、 獠牙抬手甩了一下衣袖,寬大的袖袍往她身上一卷,還沒來得及看清什么,就已經(jīng)落在了一處長廊上,紫色的月光流淌在庭院里,安謐寂靜。 瑤夙大概猜出了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打算多此一舉地詢問,既然他不是直接把自己帶到北胤面前,想必是有什么話要講,于是接著他方才那句話,問道:“矢嶼打傷他的?” 他點了點頭,引著她往前走。 “也不完全是,他得了老妖皇留下的虎戒,修為大增,大抵……”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認真地思索要如何和她表達,過了一會兒,才接著道:“大抵和你們仙界修為高深的上君那般,他本身修為便不弱,再修煉個萬八千年說不定就能渡劫飛升魔君,妖界最年輕的魔君,這或許也是虎族傳承著虎戒世代為妖界的王的原因吧?!?/br> “照你這么說,他本身有能力與矢嶼抗衡,怎么會身受重傷?矢嶼的修為已經(jīng)這么高深了?” “矢嶼是當年受往生海戾氣影響,飛升最早的魔君,如今的妖界,怕是沒有修為比他高的,連我也比他差一截。不過你說得對,若單打獨斗,自然是不至于重傷,可羽族的人,素來不會單著來。最重要的是……妖虎族投靠了羽族,他最信任的心腹,在背后放了暗箭。” “心腹……”瑤夙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腦中自覺地浮起了祀月節(jié)那日低聲和北胤說話的男人。 “你跟他呆了一個多月,多少也知道些他的脾性,有些事他會無所顧忌地說出口,有些事,卻是打死都不會說的。虎族早就已經(jīng)有了異心了,他不愿意仿著自己的族人罷了,畢竟許多都是一路跟著他父親的老部下。這就是妖族,不會有仙族的大公無私,妖皇在妖界沒有多大的權(quán)利,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立于百獸之長的虎族,也只是虛有光鮮的外殼罷了?!?/br> 末了,他低低補充了一句似是嘆息的話,“他只是不愿相信罷了?!?/br> 所以妖皇受傷逃走之后就被獠牙藏了起來,矢嶼的部下即便再怎么放肆,只要他說一句沒有,沒有人能在他這里找到小妖皇。 “可你為什么要救他?”瑤夙錯開一步跟著他身后,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只覺得他沙啞的話音不像在說假話,思索了片刻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了口。“你與矢嶼表面和平相處,一內(nèi)一外一起撐著妖界,可實際上,你們都想把另一個人干掉。守王城外的人看似有更大的權(quán)利,可王城才是整個妖界的中樞,如今矢嶼掌控了王城,你不可能不識時務(wù)地會在這個時候和他作對?!?/br> “是不會。獸族的數(shù)量還是你羽族要多,他們都唯我狼族馬首是瞻,即便矢嶼如今拿到大權(quán)也不會立刻跟我撕破臉。我只是……不忍心,他受了重傷變回原形,暈倒在荒郊野嶺,既然這樣都會被我遇到,說明老天要我救他。” “或許你不知道……”他停了停,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讓瑤夙上前與他并肩行走?!袄亲迮c虎族都是獸族,也算是同宗同脈吧,我與老妖皇年輕時也曾是好友,我隨他并肩作戰(zhàn)過,后來他繼承了王位,我接管了狼族,常年駐守北荒與俟人族對戰(zhàn),往來便少了。我也算從小看著北胤長大,他和他父親……很像?!?/br> 最后兩個字音輕飄飄落下,獠牙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悠遠,似乎是想起了已經(jīng)過去了數(shù)萬年的,崢嶸歲月。 不一會兒,獠牙領(lǐng)著她停在了一扇門前。 屋子在高大的房屋中并不顯眼,像仆役住的雜房,里面沒有燈,他若是不引著她過來,她根本不會想到北胤在這里面。 “這三萬年來他一直對我和矢嶼表面迎合,背后自己偷偷地努力,我們不傻,都知道的,不過沒有捅破而已。如今虎族都已經(jīng)投靠羽族了,他幾萬年的潛藏蟄伏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br> 獠牙似乎怕里面的人聽見,說話的聲音刻意放低了一些。 他沒有要進去的意思,連為她開門的意思都沒有,只轉(zhuǎn)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對她露出一個算不得是笑的笑容。 “我也只是在賭,賭你會來找他。他本就是我和矢嶼爭權(quán)時臨時放置的一顆棋子,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想要拾起他的。我一時生了惻隱之心把他帶回來療傷,保不齊我什么時候會殺了他。若你想救他的命,帶他回仙界吧?!?/br> 、 瑤夙沒有應(yīng)好,也沒有應(yīng)不好,他似乎也不要她的答案,說完那句話便徑自轉(zhuǎn)身離開,三步之后消失在了原地。 她輕輕地推開房門進去,抬手化出了一盞燈拿在手里,小心地照亮著屋子。 屋子里的擺設(shè)極其簡潔,一桌兩椅,墻角放著一張大床,一目了然,多余的沒有。 一眼望盡的房間并沒有北胤的蹤影,瑤夙皺起了眉頭,直覺獠牙騙了他,正要出去找他算賬,轉(zhuǎn)身就撞進了一人的懷里,被抱了個結(jié)實。 她甚至沒有看清來人,只覺得這個感覺分外熟悉,有些莫名的心安。 在他懷里窩了一會兒,瑤夙推著他的胳膊從他懷里鉆出來,后退了兩步,又繞著他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才在他面前站定,朝他伸開了雙臂,又緊緊把這人擁住了。 算來也有一個多月沒見了,想不到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人還是那個人,穿的還是一身黑衣,比起最后一次見他時,清減了許多。 “你的傷怎么樣?”瑤夙靠在他懷里,悶悶地問道。 “好了?!彼喍痰鼗卮?,背后圈著她的手十分用力,好像怕稍微松一點她就會原地消失似的。 瑤夙并不相信他的話,卻也沒有當場戳穿,問道:“你是妖界的皇,矢嶼他怎么敢明目張膽地……” 這一回,北胤沒有馬上回答,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獠牙都和你說了吧?加林帶著整個妖虎族背叛了我,他證明我是在明知道你的身份還要娶你,說我要背叛妖界。妖界不是講理的,他們的妖皇要背叛他們,自然是要把妖皇除掉的?!?/br> 加林,大抵便是那個妖虎族的將領(lǐng)。 這一瞬間,瑤夙有一種錯覺,能作出這種事的矢嶼魔君,怎么看都和那日像她父親低頭的人,或許他那樣做就是為了把他們送走,好對付他們的妖皇。 “北胤,跟我回仙界吧?!彼?。 抱著她的身子明顯地顫了一下,沒有回應(yīng)。 “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負,你想把權(quán)利拿回來,但是現(xiàn)在連族人都背叛你了,你拿什么和矢嶼斗?來日方長,先跟我回仙界吧?” 這一回,他只是沉默了一小會,下巴在她的頭發(fā)上溫柔地蹭了蹭,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