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這個名字一出口,滿屋的仙君們又像炸開了鍋似的七嘴八舌討論起來,妖界的前妖皇踏足仙界已經(jīng)為仙界所不容,可偏生帶他回來的是雍圣殿的小神君,這些年沒捅什么幺蛾子,便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如今外有妖軍壓境,內(nèi)有只瘋魔的小虎崽在作祟,群情激奮之下,多少對雍圣殿的那位小神君有了些不滿的微詞。 天帝伸手按了按額角,再一次抬手止住了眾仙的議論,道:“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件事對錯的時候,還請諸位暫且將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放下,專注于眼前。諸位試想,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一直沒出半點差錯的前妖皇北胤會突然走火入魔?入魔的北胤先是大肆破壞了南海,又經(jīng)妖界去往蒼梧島,這是不是想挑起仙界和雍圣殿的矛盾?是想提醒我們這個人是妖界的人,帶他回來的是雍圣殿的小神君。眾位方才的反應,正好證實了這一點?!?/br> “可元戊的來信說他并非是成魔,而是變成了沒意識的半獸,他又如何會有去妖界轉(zhuǎn)一圈的這種意識?”一旁沉默的常合開了口,將問題引往了另一個方向?!耙簿褪钦f,是有人cao控著他,從最近的南海開始引起仙界的注意,再從妖界轉(zhuǎn)一圈,讓大家知道那是妖界的人,可最后為什么偏偏是蒼梧島?是因為鳳族避世所以比較好對付,還是說……在引什么人過去?!” 最后一個不確定的話音落下,眾人身上的一層寒意還沒有灌到腳底,熱風就通過被忽然掀開的賬簾從身后灌了進來,生生打了個對流。 臉上還帶著血跡的仙兵慌慌忙忙在地上跪下,稟報道:“陛下!前方仙哨來報,獠牙領(lǐng)著一隊狼族親信離開了妖界大營,不知去向!” 、 渾圓的落日貼著遠處的地平線,天幕非但沒有暗下來,反而變得通紅一片,就像什么人不小心點了一把火燒著了天,赤紅赤紅的,連帶著腳下的萬里黃沙都變得十分燙腳,仿佛隨時要化成火焰從地面躥起。 但沙漠上的風卻是陰冷陰冷的,帶著一種極冷之地特有的凜冽,打在人臉上又干又疼,地上的沙被風卷起飄了幾個旋兒又落下,又或是刮到臉上蹭出細小的紅痕。 瑤夙一路追著北胤到了西邊的荒漠,也不知追進了多遠,忽然刮起了一陣冷冽的大風,黃沙席卷了整個天地,停下來以后,已經(jīng)找不到他的蹤影。 北胤留下的腳印和來時走過的腳印都被黃沙覆蓋,四面八方望過去都是一片沙海,唯有那將落未落的紅日還能指引方向。 此處靈力微弱,又無半點人煙,瑤夙只能下地行走以保存體力,突然發(fā)生些什么也好應對。 落日一點一點地沒進黃沙里,年輕的神君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流沙上行進著,一不小心陷進了沙坑里,再掙扎著從沙坑里爬起來。 原本可以確定的方向隨著日頭西落徹底迷失了,滿天的星星她也不會辯位置,只憑著直覺胡亂地走,蒼茫的月色被她拋到了身后,不知不覺地發(fā)生了變化,天幕與黃沙之間的虛空,以微妙的角度發(fā)生了扭曲。 瑤夙一路惦記著北胤,從南海到蒼梧島再到這大沙漠,連翳珀什么時候沒跟上來都不知道,這會兒萬里靜得只剩下風的聲音,才想起了那煩人的東西。 想起歸想起,當下也沒什么尋它的閑心。 在這種地方走得久了,漸漸了連時間觀念也沒有了,仿佛走過了幾個春秋那么長,可天還沒有亮,說明不過才過去了幾個時辰。 “哎呦!” 出著神的瑤夙一不留神又陷進了沙坑里,左腳埋過了半截小腿,卡得緊緊的,光靠身體的力量完全沒法把腳拔出來。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在這空曠寂寥的大沙漠里,大概連鬼都聽不見。 指尖有微弱的銀光亮起,銀色神力循著流沙口繞了幾圈,惡犬似的緊緊咬著小腿的黃沙陡然卸了力,變作一灘散沙落進了無盡的沙漠里。 瑤夙彎腰脫下鞋子,將灌滿了整只鞋的沙全都抖擻了出來,有氣無力地重新踢踏上,才直起身來打算繼續(xù)往前走。 就在她抬頭的一剎,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地重疊了好幾層,隨后眼前的“景物”慢慢變得清晰,不是她走了幾個時辰的沒有邊際的大沙漠,而是經(jīng)過了風沙打磨的山巖,千姿百態(tài)、怪石嶙峋,大大小小的洞窟遍布在山巖上,這些山巖和黃沙堆砌而成的墻體,將整個空間圍成了一座巨大的城——自然落成的、毫無生氣的,沙城。 而她此時此刻,不知怎么的,就已經(jīng)置身在這沙城之中,道路彎彎繞繞,像一座巨大的迷宮。 最可怕的是,方才她還用來松沙子的神力,此刻全然像被抽空了一般,半點沒有留在身上—— “無人之境?!?/br> 、 瑤夙左右環(huán)顧了一圈,除了形狀相似的巨大的風蝕蘑菇之外,四通八達的分岔路看起來也都一樣,實在辨別不出來往哪里走才是正確的路。 背后有一陣涼風刮過,仿佛有一道黑影飛快的地閃了過去。 瑤夙轉(zhuǎn)過身盯著那條看上去沒有什么異樣的岔道口,沒敢貿(mào)然上前。 相傳無人之境多遠古未啟智的兇獸,萬一這么不趕巧碰上了,她可能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 正在她躑躅不前的這會兒功夫,眼角余光能瞥見的地方,又是一道影子飛快地掠過,這一回她看清了,那不是黑色的,而是紅色的。 心里的那一層顧慮飛快地拋到了腦后,瑤夙撒開腿就往那紅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每每在她快要沒方向地追丟的時候,那影子就會適時地出現(xiàn),飛快地一掠而過。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復幾次之后,瑤夙終于停了下來,任那人影怎么引導都不再挪動半步。 這里的月光,是詭異的淡紫色。 原來,不是還沒到天亮的時辰,而是此處已經(jīng)到了妖界境內(nèi)。 “獠牙魔君,既然千方百計地把我引到這里來,你本尊不露個面,怕是失了待客之道吧?”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在寫焉蓉跟著云修從一處叢林“無人之境”穿過的時候就提到了,任何人在這里都會失去靈力~ ☆、第五十五章 瑤夙的一句話飄進了風里, 被摻雜其中的沙礫分割成了碎渣,散到了遙遠的角落。 沙啞的笑聲不知從哪個方向最先響起, 每一個石窟都回蕩著這滲人的聲音,層層疊疊起起伏伏,飄蕩在這座空城的每一個角落。 瑤夙本就有些發(fā)涼的身子仿佛一瞬間凍上了一層冰霜, 就好像她現(xiàn)在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到了十八層地底,在光亮永遠也找不到的冥界,身邊回蕩著的, 是無數(shù)個蒼老的鬼魂一齊發(fā)出的陰惻惻的笑聲。 山巖后、石窟里, 相繼冒出一個又一個人頭,大同小異的每一個分岔路口都轉(zhuǎn)了幾個人出來, 一雙又一雙眼睛泛著幽綠色的光,緊緊地盯在瑤夙身上。 安靜的無人之城一下子出現(xiàn)了百十來號人,除了風聲之外仍舊沒有半分聲響, 直到一聲鴉叫沙啞地從半空中傳來, 才像突然捅了烏鴉窩一般, 沙啞的叫聲和撲棱翅膀的聲音同時從四面八方響起來,上百只齊人大的鴉從暗處飛了出來,供攀在山巖和石窟上的人乘騎。 負著人的鴉群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半空中保持著平衡, 不高不低,正好能保證瑤夙不管從哪個方向跑都是馬上提溜回來。 最先叫的那只老鴉這時才慢騰騰地現(xiàn)了身,逆著紫色的月光,從天際緩緩而來, 寬厚的背上站著一個人,身形魁梧,頗有些英姿颯爽的味道。 這是頭一遭,瑤夙后悔沒有把翳珀隨身帶在身上。 不論仙妖神鬼,在遠古無人之境都會莫名其妙地失去靈力,這種時候,她這種在地上靠兩條腿跑的,就遠遠比不過有坐騎的。 鴉背上的獠牙用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看著她,扯著和他的長臉不大相稱的微笑,對著她道:"許久不見,小神君別來無恙" "確實許久不見。"瑤夙抬眼飛快地掃了左右的人,虛與委蛇地假笑道:"上一回見面的時候還和矢嶼相互制衡,這會兒不但除去了多年的眼中釘,連整個羽族都歸附魔君了,當真是可喜可賀。魔君想見我大可上雍圣殿走一趟,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雍圣殿可不是我等污穢之人去得的,我若不引小神君前來,怕是也見不著。" "你承認得倒是干脆!" 瑤夙眼神一凜冷了話音。 堵在幾個岔道口的妖兵忽然讓開了路,每個通道口都走出來一個身著銀盔的妖兵,手里拉著一根沒有任何靈力的粗繩,繩子的另一端拴著紅色的狼,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是用染料染出來的紅色,和北胤那種烙在身上的紅不一樣,甚至還隱隱透著些染料未散完的味道。 足足有九匹狼。 瑤夙和挨個掃了一眼那些個不通人性的畜生,在它們泛著寒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極其克制的殺意。 隨后她的視線重新與獠牙迎合在一起,嗤笑一聲,道:"這么多'替身',看來魔君是鐵了心一定要把我引過來你就不怕萬一被我識破了,或者我根本就不在乎他" "沒有那么多萬一,你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在這里了。" "就算我在這里,也未必會跟你走,大家都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打起來也不見得你們這些糙大漢能贏。你是想仗著人多把我拖回去,還是想把我砍死在這里" "誒!小神君言重了,我獠牙雖然久經(jīng)沙場,可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打打殺殺,能兵不血刃的,就不要動刀。" 他的嘴角噙著有些發(fā)僵的笑意,逆著月光看起來就像林子里的孤魂冤鬼,話音卻粗獷沙啞,生生破壞了一副堪稱鬧鬼的畫面。 瑤夙聽出了他話音里的言外之意,輕輕地哼了一聲。 原本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她前邊的紅毛狼像是被這不輕不重的聲音逆著撫了一把毛似的,渾身的毛發(fā)都炸了起來,沖著她齜著牙叫了一嗓子,一傳二二傳九,一聲聲的狼叫聲此起彼伏——最后在低獷的虎嘯聲中,焉了下去。 虎嘯……瑤夙身子僵了僵,木頭人似的轉(zhuǎn)過了半個身體。 在她身后十步遠的地方,半獸人的北胤被關(guān)在一個大鐵籠子里推了出來,身上的赤紅色暗下了幾分,像干涸的不新鮮的血液的顏色,黑色的衣袍破破爛爛地剩了下半段,要掉不掉地在身上耷拉著。 瑤夙的眼眶倏地紅了,風吹得眼睛發(fā)疼,流不出眼淚,也說不出話來。 不過一日光景,他就從那個面容俊秀的青年變成了如今這不人不獸的怪物,換了是誰,是未必能坦然面對。 如果她沒有去九重天宮,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她是不是正和往常一樣,在又一個旭日東升的早晨,盼著北胤早日出關(guān)。 籠子里的"人"不知是受傷了,還是出于他百獸之王的本性,一直猙獰著面孔露出兩排獠牙,嘴里發(fā)著低低的吼聲。 瑤夙往前走了兩步想要靠近,被他無差別地吼了一聲,頓在原地,克制了許久才壓制住想要上前喚醒他的沖動,發(fā)狠似的轉(zhuǎn)過身,仰頭看向獠牙。 "當年是你親自領(lǐng)著我去帶他走的,這會兒又用他引我來妖界,你不覺得這樣的行徑太可恥了嗎?!" "可恥"獠牙哈哈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句稱心的褒獎似的,道:"不久前也有人這么說我,這會兒骨灰都涼了。" 那個骨灰都涼了的人,除了矢嶼,應該沒有別人了。 瑤夙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這個反應仿佛正是獠牙想看到的,那張板刻的長臉上總算出現(xiàn)了不那么虛假的笑容。 只見他抬手打了個響指,上頭便飛來兩只大黑鴉,站在鴉背上的妖兵同時甩出帶長勾的繩索,勾住底下的大籠子提拉著晃晃悠悠地升了上去。 瑤夙不屑地哼了一聲,見過騎虎的,見過乘鷹的,還是頭一次見到把報喪烏鴉當坐騎的。 獠牙對她的不屑當做了取樂,眼神示意了一下落在她旁邊的一只大鴉,道:“請吧?!?/br> 、 整個仙界但凡能上場干架的仙君此時都已經(jīng)到了往生海附近的仙妖結(jié)界處,剩下的基本是些老幼病殘,以及靈力低微的仙童、仙娥。 九重天宮西華宮的靈繆仙君是個中例外,天邊滾起一道又一道天雷的時候,此人正縮在西華宮的書案后,手里拿著一本運數(shù)冊飛快地翻著。 靈繆仙君司職仙君運數(shù),天上地下唯有他的運數(shù)冊里詳細記錄了每一位仙君的運數(shù),除了不能書寫生死,他手里的一支執(zhí)運筆可以任意添寫福祿災劫。 這是天帝臨走前,交給他的重任。 仙妖大戰(zhàn)不可能每個人都毫發(fā)無損地回來,是生是死,都是天命。 天命是變化莫測的,一個仙君在死前的一個時辰前,運數(shù)冊上關(guān)于他往后的重重都會突然消失,但也有可能因為別人的命數(shù)交匯,改變這個人原本應當死亡的命數(shù)。 靈繆仙君能做的,大抵就是在一個人的命數(shù)消失的時候,從另一個人的命數(shù)上做補充,企圖改寫天命。 即便這是一件損福澤折修為的事。 閃電的冷光冷不防從半開的窗戶里閃了進來,緊接著是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在天際炸響,這樣的動靜遠非區(qū)區(qū)一個平日里行云布雨的仙君能弄出來的,怕是來自九天之上的天雷。 靈繆仙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皺著眉凝望著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想起了當年兮揚上神來找自己替小神君起名的事。 整個三界怕是只有他一人知道,小神君的命格早早就注定和妖界牽扯深重,所以他給出了六個名字,每一個都帶著一個“夙”字。 靈繆仙君重重嘆了一聲,重新執(zhí)筆在運數(shù)冊上寫著什么,不時抬頭遙望一眼,低低呢喃道:“到底是該出事了?!?/br> 、 瑤夙像一個來妖界做客的貴客,一路乘專騎到妖界王宮,被一群妖嬈的女妖君擁著去沐浴洗漱,換上一身頗具妖界特色的嫵媚開放的衣裙,最后被八人抬的大轎攆抬到宴廳。 宴廳是妖皇宴請妖界眾妖君用的,此時的獠牙顯然已經(jīng)占了妖皇的座位,一眾妖君在結(jié)界大門處和仙界對抗,偌大的宴廳冷冷清清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膽大包天地劫持瑤夙小神君的妖兵被從天而降的九天之雷追著劈焦了一半,獠牙騎的是只靈活的老鴉,左躲右閃避過了劈下來的雷,一出無人之境便施了法原地消失,是以這罪魁禍首此時得意毫發(fā)無損地坐在上頭,皮笑rou不笑地看著她。 光是把她帶回來就觸動了九天雷劫,瑤夙估計著再怎么樣,矢嶼也不敢在她的飯菜里下堵,大喇喇地往席子上一坐,毫不客氣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隨后評價道:“這酒差些味道,沒有果酒甜,性子又不夠烈,喝過就過了,很難叫人惦記這一口?!?/br> “都說瑤夙小神君好酒,看來果然如此,倒是請小神君賜教,什么酒喝了值得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