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見此也就不再說道什么，只是眼看著氣勢洶洶的王氏，她的雙眉還是止不住一皺，眼瞧著人離去，她才開了口與陸起淮說道一句：“倘若有人為難你，你也不必礙于情面，說到底你才是國公府的大公子。”

    她這話雖然說得平淡，可話語之中卻添著幾許關(guān)心。

    她也的確是怕王氏母子私下做些不該做的事，如今陸起言被謝老夫人打發(fā)到江西那樣的地方去，憑借王氏的性子難免鬧出什么事…若是陸起宣兩兄弟倒也罷了，可這王氏說到底總歸是陸起淮的長輩。

    這個時代最重視的便是孝道，她也是怕陸起淮吃了暗虧。

    陸起淮自然也聽出來了這份關(guān)懷和擔(dān)憂，他眼中的笑意越深，連帶著聲音也越漸柔和：“母親放心，您往日說過的話，兒子半點(diǎn)也不敢忘。”

    沈唯耳聽著這話卻是一頓，她擰頭朝陸起淮看去，卻是想起當(dāng)日陸起淮被陸起宣兩兄弟欺負(fù)時與他說過的那番話…她還當(dāng)真是白擔(dān)憂了，當(dāng)日在霍家，他都可以化險為夷，他又怎么會讓自己置于那危險之地任憑旁人欺負(fù)呢？

    她想到這還想與人說道什么，只是看著他那雙眼中的專注和笑意，還未吐出的話便是一頓，倒是身側(cè)的墨棋上前與她說道：“夫人，您今日還要見外頭的幾個管事，如今時間也差不多了。”

    沈唯聞言便也未再說道什么，她輕輕“嗯”了一聲，又與陸起淮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便由墨棋扶著往前走去。

    陸起淮眼瞧著人越走越遠(yuǎn)，原本也想往前走去，只是還未曾動身便聽見一側(cè)小道上傳來的說話聲…卻是陸起宣兩兄弟。

    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索性是停下了步子透過那樹葉的縫隙朝那處看去。

    另一側(cè)的小道上，陸起宣握著陸起言的衣袖，面上帶有幾分無奈：“言弟，我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陸起言耳聽著這話倒似是受到了刺激似得，他揮開陸起宣握著他衣袖的手，而后是轉(zhuǎn)身朝人看去，臉上的憤然未曾消下，連帶著聲音也添著幾分怒意：“你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卻讓我去外頭受苦，什么為我好，你不過是覺得我留在家中給你丟臉罷了。”

    “當(dāng)日若不是因?yàn)槟?，我又豈會…”

    陸起言這話還未說全，陸起宣的臉色驟然一變，他是先朝四處看了一眼，而后才又重新朝陸起言看去…這回，他面上的神色卻再無往日的溫和，就連眼中的神色也變得幽暗：“言弟，你要知道禍從口出?！?/br>
    陸起言鮮少見到自己兄長這幅樣子，他的心里也不是沒有發(fā)憷…

    只是一想到如今自己這幅局面，除了陸起淮，他這位好兄長也有推卸不了的責(zé)任…如今他們一個為官，一個仍舊在楊家族學(xué)受著眾人的恭維和推崇。而他同為陸家的子弟卻要遠(yuǎn)赴他鄉(xiāng)，做著最下等的活，心下就難平。

    可他到底也未再說起前事，只是冷眼看著陸起宣說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想讓我離得遠(yuǎn)些，省得耽誤你的大好前程。

    “哥哥？”

    陸起言看著人冷笑一聲：“你還真是我的好哥哥！”

    他這話說完也未再理會人，只是拂了袖子往前走去。

    陸起宣看著陸起言離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還是有些無奈，可他終歸未再追過去…先前陸起言有句話說得沒錯，他心中的確希望陸起言可以離開陸家走得遠(yuǎn)些，只是這卻不是因?yàn)榕滤璧K了他的榮華富貴。

    而是他日后要做的事實(shí)在太過危險。

    這件事只有他和父親知曉就罷了，若是讓言弟也牽扯其中，以言弟這樣的性子，只怕不僅幫不了什么忙還會添亂…倒不如讓他離得遠(yuǎn)些，這樣他們也就沒了后顧之憂。

    陸起宣想到這是又嘆了口氣。

    他剛剛想往前走去，便聽到另一側(cè)傳來腳步聲…陸起宣耳聽著這串腳步聲，心下便是一凜，倘若先前他和陸起言的話被人聽到？他這樣想著便沉下了眼眸，而后是揮開了眼前的樹葉朝那側(cè)看去，只是眼瞧著那處站著的人，他的面色便又開始變得晦暗不明起來，連帶著聲音也有些微沉：“原來是堂兄。”

    陸起淮本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倒也不必?fù)?dān)心什么。

    因此他也只是收回了手朝那處走去，待至人前，陸起宣也未與往日那般朝人請安，只是與人淡淡說道：“恭喜堂兄了，堂兄如今能夠得到太子和陛下的青眼，日后必定能夠青云直上?！?/br>
    陸起淮也未曾理會他的態(tài)度，聞言也只是同人笑道：“倘若真有那日，我自是要感謝堂弟今日之言…”他說到這便又抬了眼朝陸起言離去的方向看去，話卻依舊是與陸起宣說道：“我聽說堂弟近來倒是時常去晉王那處？”

    他這話說完便又朝陸起宣看去，眼瞧著他面上一閃而過的陰郁便又笑跟著一句：“晉王的性子不好，堂弟相處起來只怕不容易啊?！?/br>
    陸起宣耳聽著這話，臉上的神色一變。

    晉王豈止是不好相處？他近來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去接近晉王，可晉王卻不怎么搭理他。可如今除了晉王，他已經(jīng)別無他法了。陸起宣想到這便又垂下了眼，待遮掩住眼中的神色，他才又朝人淡淡說道：“我的事就不勞堂兄費(fèi)心了。”

    他這話說完也未再理會陸起淮，只是轉(zhuǎn)身離開。

    陸起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也未曾說道什么，只是念及近來下屬的稟告…原本陸家這幾個公子，他也懶得理會，不過如今看來這位陸二公子倒是有些本事。他想到這，負(fù)在身后的手便交握在一起，眼中也泛開了幾分略帶興致的笑意。

    …

    等到四月下旬。

    即便王氏再怎么不愿，陸起言還是跟著柳掌柜他們一道踏上了去江西的路程，而榮國公府也終于恢復(fù)了久違的安靜。今日沈唯午間剛睡完午覺又見了幾個管事，這會正坐在軟榻上看著書便瞧見倚琴匆匆打了簾子進(jìn)來。

    墨棋正侍立在沈唯的身側(cè)，瞧見倚琴這幅模樣便問道：“出了什么事？”

    沈唯耳聽著聲音，雖然未曾說話，卻也抬了眼朝人看去。

    倚琴見沈唯看過來先是如常給她請了個安，而后便笑著與她說道：“夫人，是沈家傳來的急信，說是侯夫人有身孕了?！?/br>
    沈唯聽著她說道卻是一怔，好一會她才回過神來，待又瞧著倚琴面上遮不住的笑意忙站起了身…雖說她與褚浮云也未曾接觸過幾回，可心中委實(shí)是替人高興的，何況這樣的喜事，她也總該去探上一回。

    因此她想也未想便與人吩咐道：“去準(zhǔn)備幾樣上好的禮品，然后再讓門房準(zhǔn)備馬車。”

    屋子里幾個丫頭都是從沈家出來的，這會聽她這般說道自是都笑著應(yīng)了一聲，而后便各自去安排了。

    等到一應(yīng)安排好——

    沈唯是又親自去大乘齋與謝老夫人說了一通。

    沈、陸兩家原本就是世交，當(dāng)年褚浮云嫁給沈西風(fēng)，還是謝老夫人主的事，如今耳聽著褚浮云有了身孕，她自然也高興…這會她一面是吩咐魏嬤嬤去準(zhǔn)備幾樣上好的東西，一面是握著沈唯的手柔聲說道：“你回去了記得和你嫂嫂說一聲，我如今尚在病中怕過了病氣給她便不去了，等日后身子好了再去看她?！?/br>
    因著陸起言的事，謝老夫人近來也未曾睡好，年紀(jì)大了，即便身子再怎么康健總歸還是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您是長輩，哪有您去家中探望嫂嫂的道理？嫂嫂也說了，如今還未過三月不想大肆cao辦…”等這話一落，沈唯是又笑跟著一句：“您且好生養(yǎng)著身體，等過了頭三月，我再請嫂嫂來家中做客?！?/br>
    謝老夫人聽她這般說道便也未再說什么，只是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等到魏嬤嬤取來了東西，她便與沈唯說道：“如今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快些去，若是要留宿便遣人來家中傳個信。”

    沈唯自是一一應(yīng)了，待又朝人見過禮便往外退去。

    …

    等到沈唯到沈家的時候，已是申時時分。

    門房那處早先得了信，早早就侯好了人，卻是褚浮云身側(cè)的大丫鬟，名喚盼巧…這會盼巧眼瞧著馬車停下便笑著迎上前，等到沈唯由墨棋扶著走下馬車，她是先朝人打了一禮，而后便與人恭聲說道：“夫人侯您有一會了?！?/br>
    沈唯耳聽著這話也只是笑笑，話倒是問了一句：“哥哥呢？”

    “侯爺還未下朝…”

    盼巧這話說完，一面是扶著人往里走去，一面是與人說道：“不過早些侯爺便已留了話，若是您來的話一定要用了飯?jiān)僮摺钡惹霸捯宦洌怯中Ω痪洌骸敖翊畏蛉酥獣阅鷣?，還特地囑咐了廚房給您備了不少您愛吃的菜。”

    沈唯聞言倒也未曾說道什么。

    等走到內(nèi)院，沈唯是又受了一眾丫鬟、婆子的禮，待那門前候著的丫鬟打了簾子，她便邁步走了進(jìn)去…她剛剛走進(jìn)屋子，原先坐在軟榻上的褚浮云便笑著擰頭朝她看來，口中也是柔聲一句：“你來了?！?/br>
    褚浮云這話說完，便又跟著半嗔一句：“原本只是想把這樁好事說與你聽讓你高興，沒想到你還是以前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子，半會也待不住…”等說到這，她便又笑著握過沈唯的手，跟著一句：“這樣也好，我們姑嫂兩倒也許久未曾說話了，正好趁著今日說說話?！?/br>
    沈唯看著褚浮云面上的笑，心下的思緒倒也撤了些許。

    耳聽著這話，她也只是笑著說道：“嫂嫂有身孕這樣的好事，我既然知曉了又怎么待得??？”她這話說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又問道：“嫂嫂如今可有覺得哪兒不舒服的地方？”

    她雖然未曾壞過身孕，卻也知曉女子身孕最是不易。

    褚浮云看著她面上的擔(dān)心卻只是輕輕笑了笑，她握著沈唯的手拍了一拍，跟著是柔聲說道：“別擔(dān)心，我也不是頭胎了，何況如今也才一個多月，只要吃食上頭注意著些也沒什么大礙?！?/br>
    沈唯聽她這般說道倒也放心了不少。

    …

    夜里。

    城西晉江樓。

    晉江樓是汴梁城中最受貴族喜愛的地方，此地不僅招待男客也招待女賓，每至夜時，這里便歌舞升平好不熱鬧。而此時最高的一層樓中，卻有一個身穿玄衣，臉戴金面具的男子負(fù)手立于窗前。

    明月高懸，軒窗大開。

    而他這般立在窗前，任憑晚風(fēng)拂身卻也未曾動身。

    等到身后一個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恭聲說道一句：“主子，他醒了?！?/br>
    玄衣男子聽到這一句話才淡淡“嗯”了一聲，他也未曾轉(zhuǎn)身只仍舊立在這處，而后是看著頭頂?shù)哪菑澝髟抡f道：“問。”

    “是…”

    青衣男子輕輕應(yīng)了一聲，而后他便面向一個身穿褐色衣衫的年輕男人，那男人大抵剛剛醒來，這會還有點(diǎn)恍惚…待循過屋中一眾人，尤其是在見到站在一側(cè)握著劍的男人更是一駭，他一面往后退去，一面是壓著嗓子說道：“你，你們是誰？”

    “你不必害怕，請你過來也只是有個問題要問…”

    青衣男子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揮了揮手讓那握著劍的男人倒退了幾步，而后他才又看著那個年輕男人溫聲說道：“你只需告訴我這賬冊上的算法是誰教予你的，你若說了，我不僅會放了你，還會給你一筆酬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戴面具的男人，你們應(yīng)該都能猜出是誰！

    第43章

    沈家。

    如今已是明月高懸的時候。

    外頭的大紅燈籠都已高高掛起, 屋中的燭火也已點(diǎn)得通明…沈唯陪著褚浮云坐在軟榻上，這會兩人正笑聽著沈春庭說起學(xué)院里的事, 沈春庭長得機(jī)敏靈動，說起話來又很是生趣，倒是讓屋子里一眾人都笑了個開懷。

    等沈春庭說完——

    褚浮云一面是握著一方帕子拭著眼角的淚，一面是伸手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人的額頭, 口中是跟著半嗔一句：“你這個鬼靈精哪來這么多的想法？你父親素來是個沉穩(wěn)的, 卻也不知你這到底是像誰?！?/br>
    沈春庭被人點(diǎn)著額頭也只是嘻嘻一笑, 他一面是朝沈唯的懷中倚去，一面是一本正經(jīng)得與人說道：“父親說姑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我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那我自然是像姑姑…”他這話說完便抬著頭朝沈唯看去，跟著是彎著眼睛又道一句：“姑姑, 你說是不是？”

    沈唯驟然聽到這一句卻是一怔, 眼瞧著沈春庭那雙清澈的眼睛才笑著點(diǎn)了頭。

    她的手撐在沈春庭的頭上，眉眼含笑、聲音柔和：“我幼時的確比你還要頑劣許多?！庇洃浿? 因?yàn)樵碜杂讻]了父母, 沈西風(fēng)也不愿拘束她的性子便由著她，不同別的府邸的那些大家小姐, 原身自幼卻是活得天真爛漫。

    她想到這也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往日那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后來竟然會變成那副模樣。

    不過也只是這一瞬功夫——

    沈唯便又回過了神, 她的手仍舊撐在沈春庭的頭上，口中卻是又跟著一句：“不過你是男孩子，可不能跟我比, 你如今還在學(xué)堂要知道尊師重道，若是讓朱夫子知曉你在背后這般說他可該罰你了?！?/br>
    沈春庭雖然頑劣卻也是知曉尊師重道的，因此耳聽著沈唯這般說道自是忙應(yīng)了一聲。

    褚浮云眼瞧著姑侄兩人的互動，眼中的笑意卻是也柔和了許多。她的手撐在腰上，待又重新?lián)Q了個坐姿才又與沈唯說起舊時的幾樁事，大抵是說到了興頭上，她臉上的笑卻是越發(fā)多了幾分。

    屋子里是一片歡鬧笑意，而外頭也恰時傳來丫鬟的恭謹(jǐn)一聲：“侯爺回來了?！?/br>
    沒一會功夫，那繡著山水的錦緞布簾便被人打了起來，卻是沈西風(fēng)走了進(jìn)來…他的身上仍舊穿著緋色官袍，手里握著烏紗帽，眼瞧著屋子里的幾人，面上也跟著泛開了幾許笑意。

    沈西風(fēng)一面是把手上握著的烏紗帽遞給侍立在一側(cè)的盼巧，一面是道：“在外頭便聽見你們的笑聲了，在說什么，這么高興？”

    褚浮云見人進(jìn)來便由人扶著起了身。

    她親自絞了一方帕子遞給沈西風(fēng)，耳聽著這話也只是笑了笑：“正在說起歲歲幼時的事?！?/br>
    沈西風(fēng)接過褚浮云遞來的帕子，聞言便笑著掀了眼簾朝坐在軟榻上的那個年輕婦人看去，燭火之下，婦人身穿素衣，身上的裝扮也很是簡單，可就這般坐在那處卻有些讓人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