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沈唯耳聽著這一眾紛紛擾擾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皺了眉,若再由著她們這樣下去,只怕觀望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因此她也只是冷冷說道一句:“你們走?!?/br> 她這話一落—— 幾個婦人自是忙又朝人道了一聲謝,而后她們也不敢耽擱,待又給沈唯和沈西風打了一道禮后便紛紛往外退去。而原先在鋪子里的其余客人眼瞧著她們離去自是也不想多留,紛紛放下手中的布匹后便悄聲往外頭退去。 等到鋪子里的人都走了個干凈,沈唯才朝沈西風看去。 她心中其實是有些奇怪的,好端端的,沈西風怎么會突然還出現(xiàn),還正好幫了她?他…不是對她很厭惡嗎? 沈西風自然也看到了沈唯的視線,他什么也不曾說,只是微微垂下一雙眼朝人看去,他眼中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情緒,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樣,只是在看到沈唯眼中的思緒后才開了口:“不是要買東西?” 沈唯耳聽著這話倒是回過神來。 她今日出門便是想挑幾匹布給自己和陸起淮做幾身衣裳,因此這會聽沈西風說道,她便朝人點了點頭,口中是跟著一句:“今日多謝你了?!彼粫r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沈西風,索性便只是這樣說了一句。 她這話一落,眼瞧著沈西風往外走去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舉步朝那放著布匹的架子看去。 倒是水碧在瞧見沈西風走后,還是忍不住悄聲與她說了一句:“夫人,那位沈侯爺是想做什么?”她說起沈西風的時候,雙眉微蹙,語氣也算不得好。雖說今日沈西風解了夫人的難,可她還是忘不了那日他拿劍架在夫人脖子上的時候,還有夫人那溢著鮮血的脖子。 沈唯聞言,挑選布匹的動作卻是一頓。 她也不知道沈西風今日是為何要這么做?不過多思無益…因此沈唯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钡冗@話一落,她便重新挑選起布匹,等挑了三、四匹后,她便讓水碧去結(jié)賬。 水碧見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結(jié)完賬她便抱著布匹陪著沈唯一道往外走去。 馬車就停在門口,只是兩人剛剛走出鋪子便瞧見候在那處的沈西風,這一回不僅是水碧,就連沈唯也跟著怔忡了一回。她一時也不知道沈西風究竟是要做什么,索性便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西風跟前,她便開口問道:“沈大人可是有事?” 沈西風耳聽著這一句,負在身后的指根一頓。 他什么也不曾說,只是微垂了一雙眼朝沈唯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口:“我送你回去?!闭Z氣肯定,并沒有要與她商量的意思。 沈唯聞言卻是輕輕皺了下眉尖,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么,只是朝人點了點頭,口中是跟著一句:“既如此,那便麻煩沈大人了。”等這話說完,她便由水碧扶著坐上了馬車,沒一會功夫,馬車緩緩往前駛?cè)?,而沈西風跨坐在馬上,不疾不徐得跟著馬車一道往前走。 此時街上并無多少人,而馬車的速度也不算快。 沈西風這樣坐在馬上,目光卻不時朝那輛青布帷蓋馬車看去,他今日本是邀了舊友一敘,卻未曾想到會在街上遇見沈唯,還正好碰見她被眾人奚落。那個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覺得心中有一團掩不住的怒火。 即便明知道她不是歲歲,可他…還是舍不得她受委屈。 他想到這,握著韁繩的手卻是又收緊了些,連帶著那雙長而濃密的睫毛也跟著微微垂了些許。 … 沈唯所住的宅子距離東街其實并不遠,因此沒過兩刻鐘,馬車便停下了。 劉富把馬車停下,而后是又放好了腳凳,緊跟著水碧便扶著沈唯走下了馬車…等到安安穩(wěn)穩(wěn)走下了馬車,沈唯才又朝一側(cè)看去。 沈西風也已翻身下了馬,這會他正看著那座宅子不曾說話。 沈唯想了想還是說道一聲:“若是沈大人不介意的話,不如進內(nèi)喝一盞茶?”她心中總覺得沈西風好似有話要同她說。 沈西風耳聽著這話,倒是側(cè)目朝人看去,眼看著沈唯面上平淡而又沉靜的神色,他也未說什么,只是朝人點了點頭。 沈唯見此便也未再多說什么,她只是提步朝宅子走去。 胡伯見她回來自是忙笑著迎了出來,只是在瞧見她身后跟著的男人時,臉上的笑意卻是一滯…沈唯眼瞧著胡伯的臉色便與人說道:“這是長興侯?!?/br> 胡伯是晉江樓的人,自然是知曉沈西風的,因此耳聽著這話他便朝人躬身打了個禮,口中是跟著一句:“長興侯?!倍笏参凑f什么,只是讓開身子請人進去。 沈唯和水碧在前頭領著路,沈西風便離人一步距離的樣子,他自從入了府便四處觀望著,眼瞧著府中景致如畫,一路過去還有不少名貴花草,原本以為沈唯從榮國公府出來后又把嫁妝都送回了沈府,生活應該很拮據(jù)才是。 可看著府中這副光景,他卻是免不得皺了回眉,不過他也未曾多言,只是跟著沈唯的步子繼續(xù)往前走去。 等走到正院—— 沈唯眼瞧著看著沈西風神色微怔的秋歡便讓人倒一壺茶過來,而后她是請人入座,口中是跟著一句:“沈大人今日可是有什么話要與我說?”她說話的時候,神情平淡,語調(diào)也沒什么變化。 沈西風聞言,置在膝蓋上的手卻是握了些緊,他的目光朝沈唯看去,眼中神色卻有些復雜。 他今日遇見沈唯本就是機緣巧合,可他心中也的確有不少話想問人一回…只是如今看著沈唯這幅模樣,他心中的這些話一時卻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茶已經(jīng)上來,秋歡替兩人斟好了茶便往外退去,屋子里靜悄悄的,靠近右側(cè)的那排軒窗倒是開了幾扇,沈西風這廂望過去,倒是時不時能瞧見有鳥兒越過半空停在枝頭輕輕叫著。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了口:“她是我的meimei,這世上誰都可以不記得她,我卻不可以?!?/br> 沈西風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卻有著少見的落寞。 沈唯耳聽著這話,握著茶盞的手一頓,她心下輕輕嘆了口氣,口中是跟著一句:“沈大人,我很抱歉,我…” 她這話還未說全,沈西風卻已先接過了話:“你不必道歉…”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外頭的光景,撐在扶手上的手攥緊又松開,而后他重新回頭朝沈唯看去,眼看著她臉上的歉意,卻是跟著一句:“此事與你也沒什么關系。” 不管她有沒有來到這個時代,他的歲歲都已經(jīng)死了。 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 只是每每午夜夢回想起此事,他終歸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他用盡一切守護著的meimei竟然就這樣銷聲匿跡得死在那個冬日。 沈西風想到這,握著扶手的手忍不住是又攥緊了些,卻是又過了許久,他才啞聲與沈唯說道:“當日刺傷你,很抱歉?!彼斎招闹须m然又驚又怒,卻并沒有要傷她的意思。 沈唯聞言倒是輕輕笑了笑,她剛想說話,外頭便傳來一陣腳步聲。沒一會功夫,布簾被人掀起,卻是披著黑色披風的陸起淮大步走了進來,他走進屋中,目光便朝沈唯那處看去,眼瞧著她并無大礙,原先緊繃的面容這才松懈了許多。 沈唯乍然見到陸起淮回來卻是一怔,待看到他臉上尚還殘留著的幾許擔憂便知他先前是在擔心什么。 她也未曾說話,只是落下了手中的茶盞朝人迎過去,而后是與人說道:“你回來了…”等這話一落,她是把今日遇見沈西風的事說了一遭。 陸起淮見她過來,臉上的神情便又柔和了許多,他什么也不曾說,只是朝人點了點頭。 而后他便抬眼朝沈西風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沈大人?!?/br> 沈西風眼看著陸起淮卻沉默著未曾說話,其實早在沈家那一日,他心中便已察覺出兩人的不對勁了,雖然心中疑慮未減,可他到底還是什么也不曾說。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后是看著沈唯淡淡說了一句:“我該走了?!?/br> 等這話說完—— 他也未再理會兩人,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陸起淮看著沈西風離去的身影,卻是說了一句:“沈大人留步?!钡冗@話說完,他是輕輕拍了拍沈唯的手背,而后是朝沈西風走去。他身量較沈西風還要高出不少,這會與他面對而站,臉上神色未有絲毫變化,口中卻是又跟著一句:“下官尚還有些事想討教沈大人,不知沈大人可否移步書房?” 沈西風耳聽著這話卻是皺了皺眉。 他和陸起淮雖然同在朝堂,卻根本沒有絲毫交涉,討教,他與他之間又能討教什么?不過他也未曾多說什么,只是朝人點了點頭。 … 書房。 沈西風坐在椅子上,手里握著一盞剛上的熱茶,目光卻是朝那個負手看著窗外景致的年輕人看去。他在這書房已有一會功夫來了,而那個原本與他說著討教的年輕人卻是半句話也不曾說過。 他擱下了手中的茶盞,眼看著陸起淮的背影,語氣不咸不淡:“陸大人究竟有何事?” 陸起淮聞言也未曾開口,他只是看著窗外的景致,指腹卻是磨著玉佩上的紋路。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zhuǎn)身朝沈西風看去,他的神色淡漠,語氣也沒什么起伏:“沈大人可還認得這塊玉佩?” 第124章 沈西風耳聽著這話卻是皺了皺眉, 玉佩?他也未曾說話,只是半掀了眼簾朝那塊被陸起淮握于手中的玉佩看去,玉佩在軒窗外頭日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模糊,他卻是半瞇了眼睛細細打量了一番才得以看清。 玉佩呈翠綠色,其中一面雕著龍紋, 而另一面卻刻著一個字—— 睢。 沈西風看那塊玉佩的時候, 臉上的神色起初是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 直到在瞧清玉佩的樣式時, 他臉上的那些神色卻化作震驚。這不是他第一次瞧見這塊玉佩,當年皇長孫出生的時候,先帝特地在滿月禮前著人打造了這一塊玉佩送給皇長孫。 這事,沒有多少人是不知曉的。 后來他入仕步入朝堂也曾有幸在宮中瞧見過皇長孫, 自然也瞧見了這塊被他系在腰間的玉佩,可這塊玉佩不是早就隨著那一場大火和那些英魂一道消失在這個世上了嗎? 怎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難道這個年輕人—— 不, 這怎么可能?可若不是如此, 他又怎么會擁有這塊玉佩? 沈西風心中思緒紊亂, 就連手中的茶盞也不自覺得擱落在了茶幾上頭。他微微收起了指尖, 話卻仍舊一句也不曾說, 只是目光卻從那塊玉佩移開落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那個身穿官服的年輕人依舊背光而立, 他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微微垂下的眼中好似也沒有半點情緒。 他就這樣立在那處,任由沈西風打量。 不知過了多久, 陸起淮才淡淡開了口:“當年父王還在世的時候曾與我提起過沈侯爺,他說你為人正直,是朝中難得的直臣?!?/br> 父王… 這個稱呼剛剛落下,沈西風就變了臉色。 這世上能被稱為“父王”的本就沒有多少人,當年先帝只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如今榮登大寶的趙準,一個是已經(jīng)故去的廢太子趙冶,而陸起淮口中的那一聲“父王”,難道他真得是皇長孫趙???那個早已死在永光二十四年的皇長孫? 先前沈西風在瞧見那塊玉佩的時候,心中其實已有幾分懷疑,只是不敢相信。 而今,沈西風什么也不曾說,只是起身伸手撩了衣擺單膝跪在陸起淮的跟前,口中是跟著恭謹一聲:“皇長孫殿下?!?/br> 陸起淮見人跪下也未曾說話,他只是舉步朝沈西風走去,等走到人前,他便彎腰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是淡淡一句:“沈侯爺先起來,如今這世上早已沒有什么皇長孫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聲調(diào)平淡,面上也沒有什么情緒。 等扶沈西風起身后,陸起淮便率先坐到了椅子上。 他伸手替自己倒了一盞茶,待又替沈西風續(xù)了一盞后才說道:“沈侯爺先坐下喝茶?!?/br> 沈西風聞言也未說什么,他拱手朝人應了一聲“是”,而后是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眼前的茶剛剛續(xù)完如今正冒著熱氣,他的手放在茶壁上卻未曾飲用,目光一錯不錯地朝對側(cè)的年輕男人看去…往日倒也未曾覺得什么,可如今這般細看之下,陸起淮的面容和幼時的皇長孫的確是有幾分相似的,只是歲月相隔實在太遠,何況那人也早就入土為安了,他這才從來不曾深思過。 他并不懷疑陸起淮的話,只是心中卻也有著不少疑問,比如為什么早已死了的皇長孫會安然無事得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又比如他現(xiàn)在又為何會成了陸步巍的兒子?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而他此次重新回來,與他表明身份又是想做什么? 沈西風想到這,原先收攏的指尖便是一緊。 陸起淮并未看沈西風,他只是微垂著一雙眼品著手中的茶,等到茶香入喉,他才抬眼朝沈西風看去,眼瞧著他雙眉緊鎖的模樣便開了口:“看來沈侯爺心中有不少疑問…”他這話說完便擱落了手中的茶盞,跟著是一句:“你若有什么想問的便盡管問。” 沈西風耳聽著這話,倒是也未曾遮掩:“微臣心中的確有不少疑問想請您解惑?!?/br> 他說到這卻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問道:“永光二十四年,東宮失火,無一人生還,為何您…” 他明明記得,當年已有人驗明身份,皇長孫和廢太子的確是死在那場大火中。 陸起淮聞言卻并未直接了當?shù)没卮鹕蛭黠L的問題,他只是看著沈西風說道:“當年外界傳言父王是因為畏罪自殺才會一把火燒了東宮,可我卻想問一問沈侯爺,在你的心中,父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廢太子趙冶是個什么樣的人? 沈西風乍然聽到這個問題,卻是一怔,無論是這個人還是這個名字,這十余年來,他已經(jīng)很少聽人提及了…歲月就如白駒過隙,把當年的那些人與事盡數(shù)埋在了那一抔黃土之中。 倒也不是沒人提及過。 這世上總歸還是有些口誅筆伐的文人,他們揮灑筆墨寫下一篇又一篇文章,數(shù)著那人的罪過…謀害先帝,勾結(jié)外黨,最終畏罪自殺還牽連了百余條無辜的性命。 當年那個驚才絕艷的男人,那個被世人稱贊不已的男人,最終卻只能留給眾人這樣一個面貌。 可他不信。 永光二十四年,趙冶死得時候,他其實也才剛?cè)胧瞬痪?,那會他秉著一腔熱血又不善言辭,不知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倘若不是有趙冶的緣故,只怕他早已被人排擠出去。那個男人,他縱然從來不曾與他共事過,卻也時常能聽到他的事跡。 那樣一個人會謀害先帝、畏罪自殺,他怎么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