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路上已經(jīng)干了個透,云層之中漫射出幾分陽光,破云而來,刺骨耀眼。 華容瑯一回到王府就直奔雅戎小居。 雅戎小區(qū)極盡奢華,而且屋子也不小。 推開門入眼便是一道松間山水圖,透過屏風環(huán)視一周,整個屋子都是小女兒家的情調(diào),梳妝臺旁一座巨大的珊瑚樹,還有雕著金漆的蘭花首飾盒,華容瑯驚訝華容舟走的時候居然也沒有將這東西帶走。 跨步走向深處,里頭博古架的那面墻還懸著一方古琴。 心臟猛地收緊,像是被無名之手緊緊攥住,骸骨泛起抽抽的疼痛;這個古琴華容瑯有印象,他曾經(jīng)那次來就是警告華容舟不要夜間彈琴。 而那次他親自過來的一頓訓斥之后,華容舟的琴聲果然就再也沒有在晚上響起過…… “九思學堂,‘九思’……‘九思’……” 華容瑯收回琴上的目光。 念念不忘,五個月不住,雅戎小居已經(jīng)落了一層灰,朱漆博古架上細碎灰塵隨著華容瑯白衣而飄動。 華容瑯一沉,還是伸手翻找華容舟的博古架。 玳瑁彩貝的小玩意兒,還有許多昂貴的彩瓷花瓶,最底下放著一宣窯花囊,里頭沒有插著花兒…… 反而倒插著數(shù)十根狼毫筆。 華容瑯目光順著看向博古架最底下,里頭藏匿一方黑匣子。 像是即將探知什么真相,華容瑯又激動又帶著惶恐,伸手將那落了灰的黑匣子摸出。 沒有上鎖,華容瑯一下子便可打開。 撲鼻而來腐朽的味道,墨汁的韻味夾雜在泛黃的紙頁上,泛黃的一面面紙仿佛一碰就碎。 厚厚一疊的紙,最上面明明白白墨筆渲染的四個字“岐齋詩注”,頗有筋骨。 岐齋詩注,華容瑯的手瞬間就軟了下去,這一方并不沉重的黑匣子仿佛格外的燙手。 曾經(jīng)他借于華容舟的詩集子,華容舟曾經(jīng)明言《岐齋詩注》落了水毀了去,但這又是何物! 華容瑯心神發(fā)顫,一股不可思議的惶恐涌上心頭, 將最上面的一小疊拿出,華容瑯細細翻看,可越是看心間越是下沉;細細看去,這上頭字和他親筆的文書有八成相似,但還是依舊頗為稚嫩,許多地方不按照起筆的走勢。 再看向黑匣子,里面剩下的還是紙張…… 比得這本抄錄版《岐齋詩注》更為熟悉的字跡…… 那厚厚的一堆,全是他練字的紙…… 古籍有云:“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這是華容瑯最為熟悉的一句話了,小時他便以君子自比,這句話便深深的印刻在腦海之中,按照君子的要求要求自己。 泛黃的紙頁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跡,這句格言居然這樣鋪陳了所有的紙面;華容瑯下筆端方有余且排列規(guī)整,而在他所書的字跡旁邊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有的字跡像是他的,有的字跡又不像是他的。 越往后翻,所有的字跡都像是他的,最后,好似真的全是他的字跡。 華容瑯恍然大悟,這是華容舟將這些他的練字的紙張當了字帖子,在模仿自己的字體。 不知不覺已經(jīng)翻到最后一面,最后一頁卻不是華容瑯練廢了的紙張,而是一張自畫像。 畫工拙劣不堪卻栩栩如生,長衣翩翩,細長發(fā)帶隨發(fā)飄揚,手上更是正在撫琴,只是畫上詩人表情清冷,嘴角下擺,完全一副沒有好心情的模樣。 華容瑯心尖一顫,他一眼瞧見畫上之人是誰。 是他! …… 久雨見天晴,日光大盛,雅戎小居里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鍍上了一層慘白的日光,一切都在日光下刺眼灼目。 用得半舊的狼毫筆在那上好的宣窯花囊里張牙舞爪,墻上半懸的古琴清冷,根根琴弦都如同細長的寒針,在空氣之中蕩蕩著靡靡之音。 華容瑯好像頭一次直面去了解華容舟,可為什么呢? 為什么一切不如他原來以為的那樣,為什么華容舟不是一個嬌氣,沒得文才,整天惹禍,毫無禮儀的meimei。 華容瑯心中浮現(xiàn)華容舟原先的模樣,五六歲的小女娃娃那個時候就黏著她大哥,偏生大哥寵她。 華容舟不愿意走路,大哥就一路抱著,每次就留華璇清一人在后頭,華容舟她是平南王府的寶呀,父王母妃疼愛,大哥又將她放在心間嬌寵。 而那個時候華容瑯不過十歲,他一次次按捺住自己想要走進華容舟的心思,不過一五歲小姑娘,誰對她好她就喜歡誰。 可是華容瑯自小就清冷的很,做不出大哥那般明面上寵的模樣,華容舟靠近他,華容瑯就訓斥她不守禮數(shù)。 久而久之華容舟在他面前倒是會收斂幾分,堂堂平南王府嫡女,王府中的人千嬌百寵,哪里舍得她行禮,唯獨華容瑯不滿她被嬌寵著,多次斥責以后,華容舟才做到每次見他都行禮。 活生生的華容舟的幻影出現(xiàn)在雅戎小居。 才五歲的華容舟粉嘟嘟的臉蛋不滿的對著他,禮數(shù)到了,可那禮儀卻蹩腳的可愛,嘴上也是氣惱著癟著 ,喚他:“二哥!” 華容舟漸漸大了,越是年長就越是親近大哥,其實他心里也會羨慕,羨慕華容舟在大哥面前自由自在的模樣,笑得那么燦爛。 可是他習禮數(shù),尊先賢,華容舟的懶散性子他看不順眼,但要他心間實在拒絕不了華容舟的親近。 曾幾何時,華容舟也牽著他的手不愿放開,可最終還是他松開了華容舟牽著的手,要她好好走路。 一切都好似業(yè)障,他親手將這meimei給推走,卻又怨恨這meimei不夠單純空白。 華容瑯看向自己那只手,這手仿佛不是他的,冰涼鋒利,他看著這只手化作一刃利劍,一刀又一刀的傷害著華容舟,曾經(jīng)的meimei多么想擠入他的生命,可現(xiàn)如今卻舍命退卻。 他,甚至還…… 親手給了華容舟一巴掌! “二公子?二公子?”外頭王生不敢進來,只得跺著腳在外頭等著。 二少爺自打今日見了太子妃娘娘就神色懨懨,回來以后還直奔四小姐的屋子。 里間安靜的只剩下喘氣的聲音。 泛黃的紙張在手中皺起,置身于日光包圍的雅戎小居,華容瑯卻如臨深淵,只覺寒氣透骨。 四周嘶啞著猛獸的聲音,他心間劇烈的疼痛,像是一直被一雙手緊緊握住,最終那手加大的力量攥緊了他的心…… 呼吸壓緊,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蒼白。 最后華容瑯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覺嘴邊涌出的一股腥甜……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和下一章的“九思”是引用了古籍,不是我自己寫的哈~ 特意作話里標注一下。 第27章 劍舞《成雙》 平南王府亂作一團, 好端端的二公子在四小姐院子里吐血了。 大夫們立刻趕來了。 華容瑨也從院子里出來了, 孫曲安這次配的藥很有效果,敷完藥以后,很快左眼的疼痛就散了去, 只是孫神醫(yī)說這是最后一批藥了, 下個月起需要給他換上新的藥方。 華容瑨來了雅戎小居, 縱使已經(jīng)五年沒來, 但這段路他依舊熟的很, 閉著眼睛都能摸過來。 王大夫正在把脈, 表情晦澀:“二公子這是氣血攻心,一時吐了血。” 華容瑨神情不耐, 看著華容瑯手中緊緊攥著的紙張問王生:“這是什么?” 王生瑟縮幾分, 府上最為嚴酷的便是王爺了,斗膽回道:“這是二公子先前練的字……” 微微抬頭看了一眼不耐的王爺, 王生繼續(xù)回道:“二公子今日早學結(jié)束就說著要回府, 下午請宋公子告了假, 然后一回來便去了四小姐的院子……然后等我推開門,二公子就已經(jīng)吐血了……” 華容瑯一向白衣勝雪一塵不染, 此刻白色玄錦之上卻沾染灰土污垢,從領口處綿延而下的血跡, 紅的亮眼;縱使已經(jīng)陷入昏迷,失去了神志,華容瑯手中也緊緊攥著那泛黃的紙面。 華容瑨皺眉,這是何物, 居然讓容瑯珍惜至此。 王大夫又細細查看了一番,確定只是氣急攻心,并沒有其他病癥以外,又開了些藥溫熬慢補,王生才松了一口氣。 華容瑨心頭也陡然一松,恍恍惚惚看去,華容瑯睡在華容舟的床榻之上,那張臉和華容舟有六分相似,兩人的眉骨頗為相似,下巴也都是瘦削的。 一時間雜亂情感涌上,無頭無尾的在心間亂竄。 華容瑨抽身離開,走之前又是叮囑:“好好照顧二公子……” * 華容瑯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入眼都是熟悉的景象,呼吸之間一股nongnong的藥味蔓延,華容瑯這才發(fā)覺唇腔之中苦澀無比。 燭火還在微微地顫著,已經(jīng)燃燒了半截,在屋子里放出柔光,華容瑯僵著身子起身,手肘還未撐起,紙面翻動的聲音在指尖摩挲而起。 繡著上好松針雪圖案的被褥上窩著一團不明形狀的紙張,在燭火下更是昏黃,墨跡也多加暈染。 華容瑯剛剛醒來,仿佛一夢南柯。 等看清手中這是何物,華容瑯心間又是涌來一陣灼熱,居然又是一口血噴出。 “二公子!”王生驚慌失措。 華容瑯一個撐不住就倒向了床榻,王生趕緊過去扶著:“大夫說要放平常心,二公子切勿焦灼!” 華容瑯緊了緊手中的紙面,面色煞白,心間好似有萬千刀片刮過。 雅戎小居里頭高掛的古琴,那曾經(jīng)在多少個奏響《皎月吟》,還有黑色匣子中的厚厚一疊的紙張,《岐齋詩注》已經(jīng)他早年練字的紙稿,還有那禿的頭的古舊狼毫筆。 華容瑯仿佛什么都聽不見。 真戲假戲,罔他每番自詡“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 到頭來都是虛枉…… 這若是一場夢該是多好,這都是夢里的情形,他應當再睜眼來看到的還是五年前的她。 可是不是,這都是真的。 他一直踩踏著親meimei的心意…… * 一晃夏末的大雨帶走夏日僅存的余韻。 秋意微蕩,日光暖亮,丫鬟們正在庭院里面曬著合歡花。 這花是趁著雨后采集的,本該在晴天里面采收,可惜后半旬小雨淅淅瀝瀝,接連不斷,華容舟索性就讓茶四她們?nèi)×说厣系臐窕ê娓闪巳?,現(xiàn)在趁著天氣不錯及時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