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君瑤大快朵頤,將臉從碗里抬起來,對衛(wèi)姑姑彎眼一笑。這是她慣常用的伎倆,對付年長的人,十有八九是奏效的。 果然衛(wèi)姑姑不再生氣,拎著燈盞離開了。 夜深人靜,墻外傳來更鼓,君瑤回了房,逐漸困頓,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睡到三更天,君瑤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她睜眼,見月上中天,滿庭皎然,一時恍然如夢。透過窗欞瞧著青云霽月,不知那月光,是否能照在遠苦極寒之地的兄長窗前。 更不知,此去經(jīng)年,兄長是否如初,是否還活著。 敲門聲喋喋不休,君瑤終于起床,趿著鞋開門。 門外的衛(wèi)姑姑站在月色里,她面色微沉,輕聲道:“小幺,換上衣服去前廳,楚夫人正等著你?!?/br> 君瑤雙眸微凝,楚家夫人,也就是舅父的妻子,平日多使喚君瑤做些雜物,關(guān)系不太親近,夜半三更喚她去前廳,不知所為何事? 衛(wèi)姑姑似乎看出君瑤心事,走近一步,輕聲說道:“你且去換上衣裳,我會為你講明白?!?/br> 君瑤倒是泰然,她從來不怕楚夫人為難她,如今舅父體弱多病,斷案之時,有時還得靠君瑤。就算楚夫人不太喜君瑤,也不會鬧得太難看。 一路穿庭過院,衛(wèi)姑姑也三言兩語說了原委:“郡守府出了命案,著人來請老爺去查?!?/br> 只言片語,君瑤心下豁然明了。 她停下腳步,仰頭迎向月色。 素光清冷,皎皎清輝,搖映著月下少女,照出少女眉眼,雖帶著稚氣,卻英氣雋秀,風姿清卓。尤其那雙烏沉的眸子,浸著秋水,清澈明湛,似深夜明月。 “很好,”君瑤輕笑,“夫人好心機啊,真不愧是楚家主母?!?/br> 她輕撫陳舊的欄桿,朱漆被她指尖抓得撲簌簌掉落。 郡守府命案,是一個燙手山芋,若是尋常案件,郡守府豈會找上楚家?于理來講楚家不能接。一擔接下,便可能卷入紛爭麻煩之中。 故而,無非兩種結(jié)果。 其一,命案告破,但也因此得了知曉了郡守府內(nèi)的案情隱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郡守府的人豈能不會忌憚楚家? 其二,命案無法告破。身為推官世家,楚家無法查案,郡守府又會如何對待楚家人? 是以,以如今楚家這般的區(qū)區(qū)小族,如何去撼動郡守府? 但,郡守府親自派人來請,便知此案非同小可,哪能推脫? 如果這案子簡單,楚夫人豈會讓君瑤搶功?幾番權(quán)衡思量之下,楚夫人定會想到君瑤,故而順勢將君瑤推出去。 一來,君瑤若是能將此案破了,那便是有功,功在楚家。若是因查案得罪郡守府,那也可將罪責全部推給君瑤。君瑤不過一外姓女子,還是奴籍,就算就地殺了,也能找一番說辭脫罪。 二來,若是君瑤破不了案,也自然與楚家毫無關(guān)系。 妙,真是妙! 衛(wèi)姑姑拿出手絹,將君瑤指甲中的舊漆擦凈,“聽聞圣上所派的人正在蓉城,郡守府的案子,非同小可,想必已驚動了京中的人,所以郡守大人才如此急切。”她壓低聲音,“小幺,想想辦法,把這事推了吧。” 如何推得掉? 君瑤早有所料,楚夫人會來叫她,定然已想好所有說辭??な馗娜?,只怕也在候著她,若是不去,楚家能推得干干凈凈,而她只會擔上罪名。 她輕笑著,眼神卻不含情緒,“姑姑,你讓我想想?!?/br> 衛(wèi)姑姑驚怔,見少女神色決然,欲言又止。 斂了神色之后,君瑤趕赴前廳。 廳內(nèi)燈火如晝,一錦衣婦人,端坐于廳內(nèi)右上位,她姿態(tài)貴雅,云鬢高聳,笑容嫻靜,端得一副好姿態(tài)。 在她對面,應(yīng)是郡守府的人,神色有些不耐。 君瑤在門外靜默一瞬,便掀起簾子,上前向那婦人行禮,舉止乖巧得體,“見過夫人?!?/br> 楚夫人放下茶盞,連忙起身將她虛虛扶起,“小幺不必多禮,深夜打攪,你可睡好了?” “奴婢睡得很好?!本幍?,垂眉低首。 楚夫人牽著她的手,不緊不慢地說道:“如今有件要事,需得你去查辦?!彼幰娏丝な馗娜?,“這位是郡守府的唐管家,承蒙郡守大人抬愛,知道你有斷案之才,我便推舉了你??な卮笕巳绱似髦兀憧汕f別推辭,定要好好破案。待你歸來后,我定當設(shè)宴迎接你?!?/br> 君瑤微微蹙眉,訝然道:“郡守府?竟是郡守府的大人?”她受寵若驚,以手撫膺,“小女不才,何德何能擔當起郡守大人抬愛?這案子……怕是不敢接?!?/br> 楚夫人握緊她的手,暗自用力,溫和地說道:“既是郡守府的人親自來請,你便擔得起這才德!” “說起才德,哪能和夫人比?”君瑤謙虛。 楚夫人臉色有些僵滯,默了一瞬,不再和君瑤說話。而是將君瑤往郡守府管家身前一推,說道:“唐管家,她平日乖巧懂事,老爺說她有斷案之才,此番去郡守府,定不會令人失望?!?/br> 唐管家立即起身,“多謝夫人,大人還在府中等候,請姑娘即刻隨我回府吧?!?/br> 楚夫人自然道好,臨走前,她向唐管家欠身行禮,“我還有要事,需要和她單獨說,請?zhí)乒芗疑缘绕??!?/br> 唐管家到楚家求人,當然不會為難,和和氣氣地說:“夫人請便?!闭f罷,便出了門。 廳內(nèi),只剩君瑤與楚夫人兩人,一時寂靜,燃燒的燭火“蓽撥”跳動,火光與暗影悄然搖曳。 “小幺,”楚夫人依舊大方溫和,“此番辛苦你去郡守府了,希望你能體諒。老太爺走得早,楚家少了個能撐腰的,老爺又病重,對府內(nèi)大小事務(wù)也無力無心打理。我一人撐起這個家,著實不容易啊?!?/br> 君瑤目光懵懂,“夫人說什么?我聽不懂。”她也噙著笑,笑意深,卻有些直白。 楚夫人斂衽,環(huán)視四周,“你看看著楚府,明面上,曾是京中貴族,看起來風光,可說到底,是個空架子。所以我們,根本就得罪不起郡守府。你明白嗎?” 君瑤側(cè)首,有些畏懼:“夫人,我也得罪不起啊?!?/br> 楚夫人咬牙,惱怒君瑤裝傻,油鹽不進。她眉眼沉沉,緩聲道:“所以,你要多為楚家考慮,為老太爺考慮。八年前,若非他將你接回來,若非我們收養(yǎng)你,你早就顛沛喪命?!彼酥沽?,似站在云端,“你要知恩圖報,不要對不起老太爺,更不要連累楚家。若你還有半分良知,你就該知道,此時是你報答楚家的時候!” 君瑤笑意淺淡,雙眸流眄,光彩逼人,無聲地看著楚夫人。 楚夫人不再多言,“時辰不早,早點隨唐管家去郡守府吧?!?/br> 她輕撫衣袂,轉(zhuǎn)身施施然離開。 君瑤笑意斂盡,轉(zhuǎn)而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三更,以后若沒有特殊情況,每天兩更(至少一更) 第4章 水中殺機 月上中天,透了藏藍色天幕,光色青白,映得夜色一片幽然。 君瑤抬首,看著那一輪圓月,流云拂過,將月亮暈得毛茸茸的,庭院里掩上陰影,唯有零星幾盞風中燭火照著亮。 唐管家已在外等候,見她出了門,即刻上前,態(tài)度也算平和:“姑娘,瞧著是你我便放心了。雖說楚大人也能查案,畢竟是男子,驗尸多不方便?!?/br> 君瑤聽出幾分端倪,“貴府之中,有女子被害嗎?” 唐管家額頭冒出薄汗,抬手擦了擦,四下環(huán)視,并不回答君瑤的問題,“請姑娘隨在下回府吧,郡守大人可還在候著呢?!?/br> 君瑤隱隱推測,郡守府或是死了什么要緊的女人,否則唐管家也不會特意強調(diào)男子驗尸不方便。 因水清至蓉城有運河相連,官道倒是少有人走,故而水路更便捷。唐管家早已安排好船舫,兩人策馬到達運河岸,便上了船。 船不大,船身平穩(wěn),有三間船艙,雖說狹窄,但器物俱全。掌船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容貌普通,但身強體壯,頗有力氣,竹篙輕輕一撐,船便劃開水面,逶迤而去。 晚來風急,行船并不好走,速度比白日里緩上許多。云開霧散,皓然月色,將江天映染得毫無纖塵,水面素光瀲滟,月色如星,舟其水中,似步入畫卷。 君瑤迎風立在船頭,聽槳聲水聲,聽風過湯湯,聽著聽著,濃烈的困意便襲上心頭,眼皮沉澀得睜不開。 唐管家吩咐著船娘劃快些,又擔憂君瑤精神不濟延誤查案,便對君瑤說道:“姑娘,船艙內(nèi)有休息軟榻,你不妨入內(nèi)小憩片刻,待到岸之后,在下叫醒你?!?/br> “如此甚好!”君瑤毫不客氣,立即進了船艙。 船身隨水搖曳,甚是催眠,君瑤叼著一根在岸邊摘嫩蘆葦,片刻就昏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光景,四周漸漸安靜,只聽聞清幽的琴聲,飄渺扶風而來。 君瑤似睡非睡,突然間驟覺船猛地一晃,險些將她掀下榻。她睜眼,看向船窗外。 外間的景色,已然大變,遼闊山水,變作勾欄屋舍,無盡霓色燈影,排闥搖映而來,四周之景,瑰麗繁榮,顯然已到了蓉城之中。 星垂平野,江山船舫扁舟已然停歇,唯有那艘軒然畫舫,重樓飛檐,喧囂如晝。 惺忪間,船身再次猛烈搖晃,她驚坐而起,倦意也瞬時煙消云散,船底發(fā)出撞擊聲,或許是撞到了什么東西,但這船停在離畫舫不遠的水中央,豈會有礙物? 她側(cè)耳傾聽,隱約聽到有痛苦的嗚咽聲,還有雙腿踢蹬掙扎聲。聲音從甲板上傳來! 君瑤袖中的匕首立即滑落于手心,輕捷無聲出船艙。燈光水影,影在甲板上,清晰地映出兩道交纏相斗的人影。一人被壓在地,雙手捂住咽喉,另一人手握繩索,繞在那人脖子上,狠狠一勒! 君瑤目光警惕查看,見船地上躺著唐管家,他雙眼怒瞪,舌頭外翻,痛苦萬分。 怒從心生,君瑤握緊匕首,兔起鶻落,輕身直奔那糾纏的兩人而去。 勒人脖頸的人,正是那淳樸憨實的船娘,此時她渾身繃緊,雙臂如弓,咬牙咧嘴,十分猙獰。被困住的唐管家也不是軟弱的主兒,受縛之下竟突然暴起,雙手突然后伸,抱住船娘的頭,翻滾將船娘撲倒在地。 就在頃刻間,君瑤身影已至,她手中寒光一閃,秋水般一抹而過,身姿輕快如云,一躍而上。 月色中,血色一濺!君瑤的匕首劃破船娘雙手。船娘悶哼一聲,放開繩索,驚駭不已地回頭看向君瑤。 風自水上起,蕩起水痕,吹得少女衣袖獵獵飛舞。她身姿如山,眼神睥睨,雙眸之中驚怒交織濃烈。她手握染血匕首,舉手投足間,殺意凌然。 船娘駭然,匍匐著起身,急忙將被勒暈的唐管家隨手一扔,踉蹌一步便要跳水而逃。 君瑤順手抄起那根勒人的繩索,狠狠一抽,便將船娘絆倒。隨即將船娘雙手反剪,綁??!船娘想叫,君瑤立刻將她的嘴捂住。 一切不過幾彈指光景,船身搖晃,水色瀲滟,月光似霰,安靜柔美。仿若方才的殺機,根本不存在。 君瑤走到船娘身前,俯身亮出匕首,橫于她的頸脈上,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什么人?” 船娘渾身輕顫,卻有幾分硬氣,咬牙不答。 君瑤勾唇一笑,又問:“你想殺我?” 船娘躲閃著她的注視。 匕首在君瑤手中輕輕一遞,抬起船娘的臉。 君瑤問:“是誰讓你來殺我的?” 船娘拼死咬牙,唇角緊抿,喉中發(fā)出嘶啞的氣息。 君瑤盯了船娘片刻,收了匕首,淡月輕灑,照進她隱著寒氣的眸子。 船娘往后縮了縮,聽聞她輕然問道:“當真不說?” 話音一落,船娘的身體已騰空而起,在水面拋起一道弧線,“噗通”一聲,墜入水中。 船娘大驚,立刻鳧水。所幸她自小在水邊生長,水性極好,就算被縛了雙手,也能靠雙腿踩水。然而她還未有所準備,身體猛地一歪,險些仰頭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