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rèn)為如何？”明長昱看向她，問道。

    君瑤將李晉所說的話反復(fù)的咀嚼了幾遍，微微蹙眉說道：“好像沒有什么問題。若他真的沒有回過許府，就沒有作案的時間……”

    “可是那具尸體的死亡時間，并不準(zhǔn)確?！泵鏖L昱接著她的話往下說，“他并非死于重?fù)魝?，而是極有可能死于中毒。那么下毒的人，很有可能在公主府宴飲時動手?！?/br>
    直到此刻，案情似乎也沒有太多進(jìn)展。君瑤輕嘆一聲，癱倒在椅子上，“那就去公主府上，查一查那日所吃的所有飲食。而且還要查食物的來源，送食的人，送餐的過程?！?/br>
    單單是公主府，便有數(shù)百口人，能與公主府廚房接觸的人只怕不在少。

    她微微瞇著眼，如一只困懶的貓，有些疲憊。本想就這樣瞇一會兒，卻不想明昭在此刻稟報入內(nèi)。

    “侯爺，永寧公主派人過來問，您何時過去查？她好做準(zhǔn)備。”

    明長昱皺眉，看了君瑤一眼，淡淡道：“刑部的人過來了？”

    明昭回道：“吳侍郎帶著卷宗來了，此刻就在正堂?！?/br>
    君瑤也起身了，來了精神，說道：“走吧?！?/br>
    第49章 金玉滿府

    永寧公主府，位于靠近皇城的北方，很是尊貴。

    君瑤隨明長昱一同到達(dá)公主府外，發(fā)現(xiàn)大理寺少卿與吳岱已經(jīng)等在門口了。明長昱的車馬停下之后，敬候在門房的宦官殷切地迎了出來。

    “侯爺，公主早已備好晚宴，請您與各位大人前去吃了晚飯再查?！被鹿佥p聲哀求。

    明長昱看看天色，說道：“現(xiàn)在吃晚飯，恐怕有些早。”

    宦官恭敬地垂首，“是呢，公主擔(dān)心侯爺查案勞累，早早地就讓廚房準(zhǔn)備了?！?/br>
    明長昱不置可否，與君瑤等人入了府。

    公主府雖比不上侯府規(guī)模，卻也是白玉為階金銀裝飾的地方。一路走進(jìn)，滿眼奢貴迷離。金絲楠木柱子描金鎏銀，游廊懸梁之上鐫刻著百花飛鳥，婢女身著的綾羅錦繡，無一不展露著皇家對這位公主的盛寵。

    先皇在世時，便極為寵愛永寧，甚至超過了當(dāng)今的皇上。是以公主尚未出宮，先皇便特為她建造了這座公主府，極盡雅貴。

    這一路穿花拂柳，似走了許久。公主的貼身宦官恭敬地在側(cè)前方引路，眼見著就要到達(dá)公主平時宴飲講學(xué)之處。

    “侯爺，各位大人，請先入席，公主稍后便來?！被鹿偻Ｔ陂T口，恭身示意明長昱等人入內(nèi)。

    這正院便是公主與唐延等人曾聚會的地方，布置落錯雅靜。堂上有致地放著小桌，桌上用銀器盛著菜肴，玉瓷裝著酒釀，看起來并不奢靡浪費，卻用了一番心思。

    君瑤蹙眉，暗暗看了眼明長昱。

    明長昱面色如常，輕笑道：“公主倒是有心。”

    話音剛落，一旁臉色有些不快的吳岱便上前說道：“侯爺，下官是來查案的，公主卻在查案前準(zhǔn)備了筵席，傳出去怕是不妥。若讓有心之人利用，少不得會議論紛紛?！彼笆郑\懇十足，“還是讓公主撤了酒菜，先說案子的事吧。”

    宦官急忙解釋：“大人，公主并非設(shè)宴，只是體恤侯爺查案辛苦而已?！?/br>
    吳岱輕哼一聲，“尚未查案，公主卻先請我們到了此處，難道是不想讓我等詳查？”

    宦官臉色一白，瞠目結(jié)舌，思索片刻后，連忙對一旁的人招手，附耳說了幾句讓那人去了，又賠笑道：“這是奴婢辦事不力，請侯爺與大人恕罪?！?/br>
    吳岱是堅決不肯入內(nèi)的，宦官便在廊下尋了處休息的亭子，安排人上了茶點。

    明長昱隨口問：“你是公主身邊的宦官？”

    那宦官頷首，“是，奴婢姓羅，從小就跟在公主身邊伺候了?！?/br>
    明長昱端詳他片刻，又看向一旁稍微沉默的侍女。那侍女與這宦官年紀(jì)相當(dāng)，只是看起來沒有那么警惕戒備。

    侍女微微一怔，急忙出身斂衽行禮，“奴婢春梅，也是公主身邊伺候的人?！?/br>
    “你平時在公主身邊，都做些什么事情？”明長昱隨意地問。

    春梅乖巧地垂首，回答道：“奴婢負(fù)責(zé)公主的衣食起居，公主的衣裳首飾、穿戴鞋襪，早晚吃食，奴婢都需照料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br>
    明長昱笑容親和：“公主昨日吃了什么？”

    春梅不假思索，回道：“公主早膳用的是金絲玉錦粥，玲瓏蟹黃包、蝦皮春卷、雞湯干絲，清蒸滑蛋。午膳用了烤鹿rou、清蒸羊排、蘆花雞、還有香菇炒嫩筍，蔥拌豆腐，玫瑰玉露湯，百合銀魚……”

    她一口氣報了三十幾道菜名，說話清楚流利。

    明長昱淡笑，夸贊道：“你做事倒是妥當(dāng)，難怪公主器重你?！?/br>
    春梅喜笑顏開，“奴婢伺候公主，自然不敢怠慢。”

    明長昱端起細(xì)潤骨瓷的茶盞，又漫漫然問：“你可還記得公主最近一次請人到府上講學(xué)，是什么時候？”

    春梅立刻說道：“是六日前?！?/br>
    “赴宴的有哪些人？”明長昱問。

    春梅這回犯難了，她怯怯地?fù)u頭，“奴婢，雖記得他們，可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和身份……”

    “嗯，”明長昱也不動聲色，“那總記得那日宴飲的菜品吧？”

    春梅又報了一堆菜名，甚至連各種菜肴上的次序都記得清清楚楚。

    明長昱自然又是一番贊賞，和煦地說：“看來當(dāng)日定是賓主盡歡。”他放下茶盞，又問：“你可記得，他們都是何時離開的？”

    春梅略一思索，說道：“大約戌時吧，那是天都快黑了。”

    一旁靜聽的吳岱有些困惑，“所有人離開時，都沒有異常嗎？”

    “異常？”春梅有些緊張，不明所以地?fù)u頭，“他們離開時都好好的，公主還夸贊他們詩寫得不錯。其中一位為公主吟了一首詩，公主還特意獎賞了他兩個元寶，他還很高興呢?！?/br>
    吳岱還想問什么，恰在此時忽而環(huán)佩琮琮之聲，循聲看去，見永寧公主一身盛裝，被侍女簇?fù)碇七娍羁畹刈邅怼?/br>
    “侯爺，是永寧思慮不周，我這就讓人將那些東西撤了?！庇缹幑鞫巳欢ⅲC色對官宦吩咐幾句，官宦立刻帶著人，三兩下便將正堂內(nèi)的東西全部撤走。

    她微微側(cè)身，并未直面明長昱，目光斜視，似閃躲，卻又不是。

    明長昱等人起身，不過客套寒暄幾句。

    “公主，唐延死亡一案尚未查明，公主言行需謹(jǐn)慎才是。如此方可早日自證清白?！贝罄硭律偾湔Z重心長地說道。

    永寧公主深深看他一眼，但笑不語。又轉(zhuǎn)身看向明長昱：“既然如此，那就請侯爺自便了。事關(guān)本宮清譽(yù)，還請侯爺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本宮可不想平白擔(dān)了污名?！?/br>
    君瑤垂首安靜地站在明長昱身后，細(xì)細(xì)聽著公主說話。永寧公主自幼得寵，做事說話有些張揚(yáng)，有時甚至可說任性。她對明長昱所言，帶著幾分淡漠，實則也帶著幾分不明顯的警告。

    吳岱臉色當(dāng)即沉下來，也不好多言。

    明長昱面不改色，轉(zhuǎn)身對吳岱與大理寺少卿吩咐幾句，便辭別公主，讓春梅引路，前往廚房。

    春梅不敢怠慢，到達(dá)廚房后，叫了廚房管事的人來。管事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名叫李若，曾是宮中膳食坊的，因得公主喜愛，才與公主一同出了宮，如今已嫁人了，只是依舊在府上做事。

    李若正在擺弄處理剛才公主讓撤回的菜品，見春梅來了，便放下手里的事物，只讓其他下人繼續(xù)忙碌。

    春梅向她說明了明長昱的身份，并交代了來意，李若立即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她在宮中生活過，做事說話十分規(guī)矩，當(dāng)即向明長昱行了大禮，說道：“侯爺，奴婢只負(fù)責(zé)廚房的事情，與公主吟詩的那些公子半分關(guān)系都沒有?！?/br>
    君瑤在廚房內(nèi)走了半圈，將一應(yīng)食材打量過去。這廚房規(guī)整得井然有序，下人們做事也有條不紊，可見李若打理廚房，確實有些方法手段的。公主府的吃食極為講究，置物架上時新的珍味琳瑯滿目。君瑤打開幾個放置香料的袋子看了看，回頭看向李若，問道：“上一次公主辦吟詩宴的菜單，你可還記得？”

    李若不敢隱瞞，連忙點頭，“記得！”

    君瑤問：“所有菜色的做法和配料，你都了然于心嗎？”

    身為掌管廚房的人，沒有些能耐，是壓不住下頭的人的。李若不僅會打理事物，更是會做不少珍饈，但凡她掌控內(nèi)出鍋的菜，沒有她不會的。有時底下的人?；?，偷偷少放些作料，她一聞就能知道。所以她十分有把握地回答：“奴婢自然對那些菜品一清二楚！”

    君瑤立即說道：“你將當(dāng)日所有菜品的食材全部都備一份，我需要檢查?！?/br>
    李若一怔，臉色黯然。她已猜到這起命案或許與她負(fù)責(zé)的食物有關(guān)，雖然心頭忐忑不安，卻也不敢怠慢，立刻照辦。

    數(shù)不清的食材一一備好，擺在案板上。君瑤看過后，輕聲問：“可有一種類似樹皮的食材？”

    李若遲疑著，指著其中一小包食材，說道：“這是桂皮。是奴婢讓人準(zhǔn)備的，冬季的時候，讓人特意去山里割了上好的山桂樹皮，陰干后保存著，既可做香料，也有食療的效果?！庇种赶蛄硪话?，說道：“這是紫荊樹皮，可入藥膳，有清熱活血，消腫止痛的功效?！?/br>
    這兩種樹皮與君瑤在那尸體腹中發(fā)現(xiàn)的樹皮區(qū)別很大，難道問題不在公主府的食物之中？

    遲疑片刻，她將放在袖中的紙包拿出，將包在里面的樹皮給李若看：“你可見過這種樹皮？”

    李若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塊端詳片刻，搖頭說道：“奴婢從未見過。”

    君瑤將樹皮重新收好，“當(dāng)日的菜肴，都是從廚房送過去的？”

    李若又緊張起來，“是?！?/br>
    “公主身份尊貴，入口的食物定會經(jīng)過嚴(yán)格檢查對嗎？”君瑤繼續(xù)問。

    李若頷首：“那是自然，這可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從奴婢負(fù)責(zé)的廚房出去的食物，全部都會用銀針驗過。為防意外，在送公主品嘗之前，一應(yīng)菜色都會由專人品嘗過。而且奴婢還會讓人將菜色留樣，給奴婢們養(yǎng)的貓兒狗兒吃?！彼⑽⒁Т?，虔誠又信誓旦旦地說道：“奴婢敢保證，那日的食物絕對沒有任何問題?！?/br>
    “聽聞公主還賞賜了西域進(jìn)貢的番石榴與奈？”

    “是，”李若謹(jǐn)慎地回答，“那是皇上賞賜的東西，在入府之前，就已經(jīng)過嚴(yán)格盤查，萬不會出錯的?！?/br>
    君瑤刨根問底：“即便如此，從廚房到公主講學(xué)的前院，也有一段距離，難保這其中不會有意外?！?/br>
    李若抬頭，稍稍揚(yáng)起下巴，微微提高聲量，說道：“那是不可能的！菜肴出了廚房，送到前院之后，負(fù)責(zé)送菜的人還會再一次驗毒，根本不會出現(xiàn)紕漏的?！?/br>
    永寧公主出身皇室，即便出宮了，也保留著在宮內(nèi)的一套規(guī)矩，對入口之物的檢查，其嚴(yán)格程度不亞于帝后。

    難道那人的死，當(dāng)真與公主府無關(guān)？

    在這片刻，有幾個小廝端著砂鍋回來，悄無聲息地擺在屋檐下，應(yīng)該是怕驚擾到明長昱，放好之后就匆忙離開。砂鍋guntang，還冒著熱氣，有人被燙到，疼得渾身一哆嗦，還未出聲，就被領(lǐng)頭的人瞪了一眼。

    “砂鍋要guntang地上桌嗎？”君瑤疑惑。

    從上菜到撤回，也有一段時間了，其余的菜都有些涼，唯有這砂鍋，竟還能燙傷人。

    李若解釋道：“砂鍋就是要燙才好。為鎖住鍋內(nèi)的滋味，保證里面的食物酥軟入味，砂鍋是不許涼的。砂鍋端上桌之后，因為里面的湯汁是guntang的，所以還可在內(nèi)放入青菜燙數(shù)，公主最喜歡往里面燙豌豆苗?！?/br>
    “這么說，砂鍋端上桌之后，其實還可以往里面放東西？”君瑤心念一動。

    李若十指緊緊地絞著，低聲地說：“是?！?/br>
    第50章 盤根錯節(jié)

    離開廚房后，明長昱與吳岱等人相會。

    吳岱與大理寺少卿已經(jīng)將當(dāng)日赴宴的人查清，赴宴的大約有七八人，有貴族門閥子弟，也有如李晉這樣的寒門才子。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查這些人當(dāng)中，誰曾私底下與唐延有過交集，且需查清躺在刑部中的尸體，到底是什么身份。

    知曉赴宴人身份之后，明長昱便已開始排查，想來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

    離開公主府時，天色漸晚，白日的喧囂染上黃昏的慵懶，君瑤又坐上明長昱的馬車，懶懶地靠在車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