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君瑤面不改色,對他的話不予理會,繼續(xù)對阿東說道:“你先前為了證明自己寸步不離,特意說了宴廳傳的菜,還記住了順序。” “是!”阿東雙眼一亮,“小的真的盡職盡責(zé),不敢有任何懈怠?!?/br> 君瑤冷笑:“你豈不知你此舉畫蛇添足?尋常的人哪兒會特意去記這些毫無意義的瑣事?你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阿東渾身一僵:“小的對那些菜品十分熟悉,所以就記得準(zhǔn)些?!?/br> “哦?”君瑤不急不慢,悠然地拆穿他的謊言,她看向周齊云,平靜地問:“請問周公子,記憶如何?” 周齊云愣了愣,似沒想到君瑤這么一個胥吏會向自己發(fā)問,但見他態(tài)度平和,便也沒在意,回答道:“不敢夸大,但自是不錯。尋常文章看幾次,也能記憶?!?/br> “若是菜名呢?”君瑤問。 周齊云說:“菜名這樣簡單的,當(dāng)然看一眼就記得差不多了。” 君瑤于是問:“那敢問周公子,可還記得宴會之時,所上的菜肴的名字還有順序?” 周齊云當(dāng)即愣了愣,隨即輕笑搖頭:“周某不才,當(dāng)時并未留心菜肴……” 君瑤輕輕點頭,繼而沉默地盯著阿東。她這一番迂回的問話,目的再明顯不過。阿東能明白,其他人如何不能理解? “阿東為了證明自己,故意死記硬背下菜的順序。殊不知這才是他最大的疏漏。平常人誰會在意從身前快速走過的人手中拿著什么呢?何況還是那么多道菜的順序?”君瑤說道。 她直視著阿東,沉淵般的眼睛盯得阿東的防線潰不成軍。他自知再也無可辯駁,目光求救地抬起來,卻又如遭雷擊似的,飛快地低下去。 君瑤稍稍沉默,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看了眼在場的人。 這場意外,不過是這些紈绔公子之間的玩鬧較量,誰會在意一個阿東的命運? 她腦中突然掠過一絲閃念,不知是仁慈還是心軟。就在此時,孟涵突然開口:“還不將這馴獸師和下人押到官府去!竟然敢做出這樣可惡的事!” 君瑤當(dāng)即收回神思,厲聲說道:“這兩人當(dāng)然是咎由自取,可他們不過區(qū)區(qū)下人,誰給他們膽子得罪隋大人?” 在場的人心知肚明,這兩人背后肯定有人指使??稍趫龅娜松矸萏厥?,甚至與世家官場都有或大或小的關(guān)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背后的人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各家之間維持好的關(guān)系。若因此鬧的不快,反而不好應(yīng)對。 竟然如此,還不如如孟涵所言,將馴獸師與阿東處理了,事情便到此為止。 君瑤快語一句,已隱約惹得在場的人不滿。其實在公子們眼里,君瑤與阿東無異,不過也是一介無名布衣罷了。 就算在場的公子們?yōu)轭櫲缶譅奚|和馴獸師,可隋程不會,他豈會白白咽下這口惡氣? 眼見著孟涵要讓人去報官,隋程當(dāng)即阻止:“我也不信他們膽敢栽贓陷害我。要報官也行,但要讓他們說出背后指使的人?!?/br> 眾位公子眼觀鼻鼻觀心,皆是稍作沉默。 周齊云勸解道:“隋兄,不如先將這兩人交與京兆府,相信京兆府會查出來的?!?/br> 隋程哼了一聲:“都已經(jīng)查到這個地步了,何必再交給京兆府?不嫌麻煩嗎?”他拉了拉君瑤的衣袖,低聲說:“繼續(xù)說啊?!?/br> 君瑤分明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飾的得意,或許他是這里唯一一個不會掩藏心思的人。 君瑤笑了笑,緩緩說道:“我只有最后一個問題了?!彼粗蛟诘厣系鸟Z獸師,問道:“你是怎么打開籠子的鎖的?” 馴獸師低垂的眼睛絲毫不動,僅用僵直的聲音說道:“用鐵絲撬開的?!?/br> 君瑤勾唇:“籠子上的鎖十分精巧繁瑣,想要撬開,一定痕跡都不留可真厲害?!?/br> 馴獸師眼皮一顫,欲言又止。 他不知自己遇到了一個會開鎖的君瑤。事已至此,他已無心再辯解,只囁嚅了唇,沒說話。 “雪貂籠子用的鎖,結(jié)構(gòu)精巧,想要撬開,最快的辦法就是破壞鎖芯??赡前焰i的鎖芯卻是完好的,鎖的外觀也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君瑤目光篤定,無聲地越過人群,落在一人身上。 眾人追尋著她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她看的人,正是雪貂的主人——李直。 李直同樣無聲地盯著君瑤,緊緊地捏著手中的鑰匙,一如方才一樣,沉默著。 隋程既怒且疑:“難道是李直……把鑰匙給了馴獸師?” 離真相只差最后一步,事到臨頭,即便李直再辯解,也無法擺脫嫌疑。他的確把鑰匙給了馴獸師,可起初也想過要讓馴獸師將鑰匙丟棄。 但臨到最后,他猶豫著,還是暗中將鑰匙要回來了。他本想讓人覺得鎖是被撬開的,與他完全無關(guān),可這一念之差,卻成了關(guān)鍵證據(jù)。 宴廳內(nèi)壓抑沉默,如一潭死水。 李直始終沉默,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眾人也突然之間達(dá)成了默契,不再追問。 隋程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陡然間變得咄咄逼人,正想開口追問,卻聽孟涵譏諷反問道:“李直殺自己的雪貂?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隋程一時語塞,咬牙切齒地說:“當(dāng)然是栽贓給我,訛詐我的錢財!誰不知李直和你是一伙的,說不定李直就是受你指使的!” 隋程勃然大怒,若是他渾身有毛,只怕全炸了。他渾身微微戰(zhàn)栗,連袖子都撩起來了。 君瑤生怕他一拳揮過去,順勢按住他的手,看著周齊云,問道:“周公子,以你之見,那只雪貂的贏面大嗎?” 周齊云蹙眉,欲言又止。 隋程冷哼一聲,“上次比試,我的貍奴只輸給長霖,那只雪貂不過廢物一只,根本沒什么贏面!” 第63章 偶遇重逢 君瑤靜若亭立,緩聲說道:“若是如此,那李公子與孟公子便有動機(jī)了?!?/br> 她話音一出,其余人自然安靜下來。金芒透過窗欞絲絲穿進(jìn)來,將她映得不太真實。 有人心想,這初來乍到的眼生胥吏,不過是想攀附隋家,可卻不知隋程也只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隋程比他人更關(guān)心真相,急忙問:“什么動機(jī)?” 君瑤說道:“李公子自知雪貂贏面不大,或許還會虧損。所以故意自己殺了雪貂陷害他人。一來,可以讓隋公子失去奪冠的機(jī)會,也可不用輸?shù)糍€注,順便敲詐隋公子一筆錢財?!?/br> 隋程此時突然反應(yīng)過來,目光逼人地問周齊云:“白鹿社是否有規(guī)定,若用非常手段殘害他人養(yǎng)物,需以百倍賠償?” 周齊云僵滯地點頭,“的確有此規(guī)定?!?/br> 隋程冷笑:“這么說來,若是我當(dāng)真殺害了雪貂,還得賠李直百倍于雪貂的價錢?” 一只上乘的雪貂便價值不菲,若要賠償,當(dāng)真會讓隋程渾身rou痛。 此時隋程當(dāng)真感覺rou痛不已,他憤恨的聲音如從牙縫中蹦出來似的:“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我這就入宮面圣,讓皇上做主!” 眾人一驚,嗡的一聲一片嘩然。 孟涵渾身一顫,同樣怒聲說道:“你以為皇上會管這些事?” 隋程豁然轉(zhuǎn)身,作勢要沖出門,“我不管,若是皇上不管,我就告到大理寺!” 原本白鹿社的聚會只是附庸風(fēng)雅的公子們消遣的方式,可若真的鬧到朝廷之上,必然就會被人指摘一番。那些虎視眈眈已就的對手,肯定不會放棄抓住各家把柄的機(jī)會。 就算此事最后去了刑部,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功勛赫赫的侯爺明長昱,他的心思難以捉摸,誰敢去觸犯呢? 這里的公子們身份有高有低,能面見皇上的去,卻只有少數(shù)幾個。把這種事情鬧大,公子們是做不出來的,但他們相信隋程敢做。 原本風(fēng)雅淡然的公子們一個個變了臉色,手忙腳亂地把隋程攔住。 李直偽裝的平淡也在此時打破,他氣息微顫,說道:“隋兄……想要如何?” 隋程大聲說:“我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 李直的確想栽贓給隋程訛詐一筆,他本以為,以隋程和這些人的能耐,就算知道事情可疑,也無法查出真相來,恨就恨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胥吏,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門第不算太高,自視清高,卻不敢當(dāng)真得罪權(quán)貴。猶豫之后,沉重地說:“請隋兄息怒,李直只是一時糊涂,愿賠禮道歉。” 有了臺階下,眾人也立刻圓場,“李兄也知錯了,隋兄先消消氣……” 隋程滿肚子憋屈,冷聲道:“可笑,被冤枉的又不是你們!” 眾人面面相覷,最終看向周齊云,周齊云輕輕按住隋程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若是讓皇上知曉,大司空只怕也會知曉了。” 果然,大司空是隋程的軟肋,他聞言僵了僵,露出惶恐。 他內(nèi)心掙扎了很久,終究氣不過,昂起下巴說道:“先前所說的?只要我能自證清白,就向我鞠躬道歉,且將賭注全部給我!” 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想向孟涵。 孟涵臉色鐵青,備受壓力之下,內(nèi)心也煎熬掙扎著,片刻之后,終究走到隋程跟前,快速的躬身,甚至斟了酒,說道:“隋兄,孟某魯莽,多有得罪,自罰三杯謝罪。” 三杯酒一飲而盡后,他調(diào)轉(zhuǎn)杯口,以示誠意。 “僅僅這樣?”隋程挑眉,眼底有鄙夷也有嘲諷,“看來誠意不夠?!?/br> 孟涵黑了臉,眼底皮膚抽搐著,說道:“孟某愿將全部賭注送給隋兄,還望隋兄笑納?!?/br> “好說好說?!彼宄绦牟辉谘傻鼗卮?,“只是我的貍奴,也因此受到了驚嚇。” 孟涵忍著怒意,還未開口,那邊李直就說道:“在下愿提供隋兄養(yǎng)物三年的吃食。” 隋程眼珠子一轉(zhuǎn),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如此也好,”接而他義正言辭地對周齊云說道:“這次比試是你負(fù)責(zé)的,出了這樣的問題,你也需擔(dān)責(zé)?!?/br> 周齊云連連應(yīng)和,“周某自然要秉公處理,并自請三年內(nèi)不再參與比試,同時也認(rèn)為,該取消李直與孟涵二人三年內(nèi)的參賽資格?!?/br> 話音剛落,其余人連連說好。 隋程端了半晌的架子,矜持了好一陣子,內(nèi)心終于暗自滿足后,才寬宏大量地不再計較了。 一場肆意聚會,便這樣不歡而散了,公子們紛紛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宴廳很快落得一片冷清。 君瑤見隋程安置好猞猁貍奴之后,便催促他立刻趕回刑部。 本已耽擱許久,即便匆忙趕回也是遲了,隋程不慌不忙地踱著步,走在人潮如云的街頭。 君瑤懷著心事,避開人群靠近隋程,問道:“方才那周公子,可是京城周家的人?” 隋程正算計著如何安排貍奴未來三年的吃食,聞言愣了愣,狐疑看她一眼:“你問這個做什么?” 君瑤應(yīng)答如流:“畢竟入了刑部,多了解些也好。” 畢竟君瑤為他解決了一場危機(jī),隋程欣然為她解惑,說道:“他的確是周家的人。周家也不是什么世族門閥,不過依附著與趙太后有幾分親緣關(guān)系,在京城混個門面而已?!彼櫭妓妓?,“周齊云的父親,好像在禮部做官,官階不過五品?!?/br> 哪怕只是五品官級,也是皇城的官,比地方上那些高官好一些。但京中權(quán)貴如云,五品官級,的確不過爾爾。至少在隋家這般世族大家看來,是不足為道的。 三言兩語之間,君瑤心中已轉(zhuǎn)了幾道彎。她繼續(xù)狀似隨意地與隋程閑聊,問:“我聽聞周家還有位公子,好像叫周齊……” “周齊越?”隋程接了她的話,“他是周齊云的長兄。” 君瑤問:“他們關(guān)系可好?” 隋程搖頭:“也就那樣吧?!彼目谖怯行┞唤?jīng)心。 君瑤正欲再問,突然間街頭悠悠然傳來粼粼車馬聲,街上行人紛紛回避。循聲一看,立刻認(rèn)出那馬車是侯府的。 車轅上的車夫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過來,君瑤恍若被凍住,一時停下腳步,有些無措。